8、三个女人一台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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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从茂盛花丛后面顺次走出来的三个男孩，辛西娅彻底懵逼了。
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坐直了，看到他们看向她的莫名眼神，又下意识地抿出一个笑来，在她苍白的脸上却只显得尴尬。
辛西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抹逞强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嘴角拉平下去。“我很抱歉。”她冷冷地道，表情僵硬，“让你们听到这些。”
塞西尔和伊万看了她一眼，都识趣地没有说话，默默走到各自的母亲身边。他们也没想到，只是想忽悠艾伦来听墙角再让他闯点儿小祸，却居然听到这么一场大戏。
他们都聪明早熟得厉害，一时也有点无法面对辛西娅。
走到路德维希和安吉尔身边后，塞西尔和伊万又各自看了一眼艾伦。瘦弱的双黑男孩定定地站在原地，和辛西娅无声对视，背脊笔直、面无表情。
想要整蛊，甚至把他赶走的念头……现在可能真的要实现了，但是他们却不觉得高兴。
辛西娅和艾伦深黑如镜的双眼对视，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埋藏心事而不是倾诉，她习惯得太久了，以至于当真正需要开口表达些什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如此无力。
明明是、明明是那么优秀、主宰无数人喜怒哀乐、巧舌如簧的小说家啊。
我该说什么？
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她混乱地想着。
路德维希像主宰朝堂的女王一样站了出来，高傲地开口。“艾伦，你听到辛西娅的话了。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你的想法。”
“等等！”辛西娅突然站了起来，高声打断她。
“我想起来了！我要说明一件事！”
她整个人奇异地紧绷着，站得笔直，仿佛要宣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什么？”连路德维希也惊诧地问了一句。她很久没被人打断过了。
辛西娅扫过炯炯看着她的塞西尔、伊万……包括艾伦，艰难地道：“小孩子回避。”
“哈！”安吉尔又惊又嘲地笑了一声，不屑地挥挥手，“你就直说吧！他们懂得可不比你少。”
辛西娅像座石像一样僵硬静默了几秒钟，咬着牙斩钉截铁地强调道：“我不是恋童癖。”
全场静默。
在安吉尔不优雅地张大了嘴，路德维希也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居然是艾伦先笑了出来。
轻松的、愉悦的、干净的男孩笑声，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在辛西娅意识到以前，她的脸已经先红了。像火烧云一样。
“不是，那个，我、我……”她语无伦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艾伦沉静地打断她。
辛西娅站着，艾伦只能仰头看她，对面五个人围在圆桌旁，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对面。但尽管如此，男孩的神色依旧是从容不迫的。他未必依仗着什么，只是与生俱来的淡定从容。
“不必解释。”他告诉辛西娅，“事实上，你对我没有任何义务。”
辛西娅张了张嘴，她的眼睛也要被他逼红了。
在过往的岁月里，无论是面对位列世界五大念能力强者的金·富力士，是实力莫测又喜怒无常的西索·莫罗，还是暗杀家族这一代最杰出的杀手伊尔迷·揍敌客，亦或是她挖过的数不清的遗迹里那些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超乎想象的危险事物与磨难，辛西娅从来没有退缩过。
她心中的目标太坚定，她想要做的事太重要，她永远坚不可摧、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敢，她永不言败她从没……输过。
但只有现在，在这个男孩的面前，她竟然溃不成军。
可能是因为，这是她二十年来做过的第一件完全和她回家的目标无关、但她又确实十分在乎的事情。
我可能真是完了，她慌乱、近乎绝望地想。
我该怎么办？
艾伦从辛西娅的脸上可以轻而易举地读出这句话。
她看起来像个从来只拿过满分，却突然面对一张写有她名字的零分考卷的优等生，整个人呆在那儿毛毛躁躁地想着——我从来没这么难堪过！天呐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哦哦哦关键是告诉我该怎么办！
艾伦觉得她居然有点可爱。
他一步步向她走过去，好心建议：“那么，你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在辛西娅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点头之后，他单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一撑，轻松地一跃而起，坐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现在他们两个差不多高了，辛西娅站着，略微低下头，心理上却感觉自己在被俯视。但说来也奇怪，被他这样看定的时候，她居然奇迹般的觉得，事情可能也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真是个神奇的男孩。
怪不得她选中他。
“首先明确一点，你对我没有任何义务。或者换句话说，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艾伦竖起一根手指，对她道。
辛西娅有些不情愿地，点头。
第二根手指竖起，“其次，因此，我不是你过家家或者纾解压力的玩具。你不该把自己的脆弱寄托到别人身上，我也承受不起。”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她的睫毛如同被惊动地颤了下。
辛西娅有些艰难地，点头。
他注意到她仿佛无意识地、不乐意似的抿了抿嘴角。
要哭了吗？艾伦权衡地想，女人还真是……麻烦。
他还有更狠的话没说呢。比起一个从街边随手捡来的孩子，显然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心理医生。
有病就要治啊，拜托。
眼睛的确有点湿润，但辛西娅没有哭。
她曾经是个没出息的哭包，眼泪说来就来，但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人前哭过了，她也丢不起这个脸。
人什么依靠也没有的时候，就只能自己挺直背脊。
“抱歉，”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直直地看进他眼底，“我做错了吗？”
更想问的是，我伤害到你了吗？
艾伦却理解到了别的地方。
“依赖别人吗？软弱就是原罪，你应该知道。”
他甚至有些刻薄起来，“我六岁就明白的道理，你却不知道？”
辛西娅神色怏怏。
她忽然叹了口气，想要下定决心，艾伦却在她前面开了口：“不过算了——”他也像辛西娅那样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
“我让让你好了。”
辛西娅一愣。
艾伦伸出双手，向上捧住了她的脸。
辛西娅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的脸型小巧，哪怕是孩子的手，双手也足够捧得稳稳的。艾伦能感觉到她的肌肉僵硬又放松，僵硬又放松，如此反反复复，如同挣扎彷徨的内心。
他把她的脸往下拉了拉，下意识地逼近她的眼睛以加强压迫感，脸上的神色和语气却带着点儿不自觉的漫不经心——
“既然你想玩这个游戏，我就陪你玩好了。直到有人想结束为止。”
辛西娅从来没觉得自己脑子转的这么慢。
她问：“可是，为什么？”
艾伦说：“谁让我还挺喜欢你的，妈妈。”
语气坦然，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理直气壮，叫妈妈的时候也很干脆。
辛西娅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又两下。
“好啊，我们成交。”
她轻轻地道。
艾伦能看到眼泪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打转。那是委屈吗？他有些烦恼地想，不是已经让她达成所愿了吗？还想怎样呢？
下一秒，他就被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辛西娅激动地抱住他，甚至还揉了两下。这个女人身材清瘦，但该有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艾伦得到一个……不折不扣的埋胸。
不过对小男孩而言，这可不是什么艳福。他愣了两秒，剧烈地挣扎起来。
辛西娅顺势放开他，脸上还带着笑意。
她低头拥抱他的时候，黑发遮住了脸，趁机眨掉了两滴泪水，再抬头时，就又是那个没心没肺谈笑风生的辛西娅了。
“艾伦宝贝儿，你真是太可爱了！是我的天使！”
她笑着看他，目光暖如春水，笑容染粉了脸颊，比之前的苍白好看许多。
“我也最喜欢你了！”
“真没劲，居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看着对面亲密无间对视着的新出炉母子俩，安吉尔用手指卷着棕色发梢，一脸无趣。
“看来你们达成共识了。”
不知不觉就被主导了谈话呢，辛西娅。路德维希背脊挺直靠在椅背上，冷静地将一切尽收入眼底，冰雪般的淡蓝色眼眸定定地看住艾伦，若有所思——
双黑的男孩突然脸色大变，不自觉地抱紧双臂，瑟缩着弯下腰去。
“艾伦！”
辛西娅慌乱地伸手扶住他。男孩消瘦的背脊骨节突出，刺痛了她的眼。
艾伦像是冷得厉害，看得出他竭力保持镇定，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靠近辛西娅，好温暖的身体……
“路德维希！”辛西娅终于明白了，她勃然色变，抬头直视端坐对面的冰雪女皇，声音急厉。
这是念压。
辛西娅因为连身带魂来自另一个世界，从来感受不到的念。
她感受不到念，当然也就无法习得念。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曾对她完全敞开。
路德维希不紧不慢收回了自己饱含恶意和试探的念压。
难得见到辛西娅这副急了眼的模样，双眸如刀，像清隽懒怠再也遮不住骨子里的霸道。
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余光瞥到身体前倾、无意识松开了指尖发梢的安吉尔，路德维希端起桌上尚有余温的红茶抿了口，“慌什么？不试试他，谁知道——”
“他是不是，库洛洛·鲁西鲁本人？”
此言一出，辛西娅和安吉尔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艾伦恢复平静抬头，正好看到这幕。
辛西娅嘴角微抿，一个表达不悦的下意识动作，紧接着她皱眉，语气很冲、毫不掩饰自己没好气地问：“那现在呢？看出什么来了？”
“没开念。是个资质不错的孩子。”
路德维希看着艾伦微微一笑，冷艳的五官仿佛冰雪消融，刹那华美惊艳。
库洛洛的……儿子吗？
辛西娅沉默半晌。
然后，她隐忍地、或许还有些不能言说的释然，长吁一口气。
“没有下次。”她安慰地揽住艾伦瘦弱的肩膀，双眸冷而执拗地看向路德维希。“再让我听到你用那个名字冒犯我，我们没完。”
“哎呦，”安吉尔拖得长长的一声曼叹，打破了那两人间凝结的气氛，“我说路德维希，你下次飚念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吓得我什么似的。”
“再说了，伊万和塞西尔还在这儿呢。”
“他们两个要是连这点儿小阵仗都挨不了，那就是笑话。”路德维希冷傲地道。她瞥了眼身边站得笔直，嘴角却似笑非笑的塞西尔，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也别说是我的儿子。”
“呸！伊万是我的！你这张嘴啊……”安吉尔啐了一口，看着挺拔如玉树的儿子，也娇娇袅袅地笑了起来。
小阵仗？
艾伦在心中重复。他抬头看辛西娅，正好她也垂眸看过来——
该怎么形容呢？
那一刻，他仿佛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簇颤巍巍、如红莲般盛开着的火焰，在漆黑的雨中。
对上艾伦的眼睛，辛西娅怔了一瞬。
这是我的孩子，她忽然想到，除了我，他还能依靠谁呢？
作为一个家长，需要做到的都有什么？除了提供物质，还有保护、榜样……以及责任。
“路德维希，你应该对艾伦道歉。”她冷不丁道。
正笑得花枝乱颤的安吉尔都愣住了。“别开玩笑了，你在说什么？”她连连挥手，像听到个荒诞不经的笑话，“辛西娅你快醒醒！你让路德维希给你道歉？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安吉尔。”路德维希冷淡的声音制止了她。
“抱歉，”安吉尔这才察觉，掩嘴有些歉然地看向辛西娅，“我不是那个意思……”
辛西娅微微一笑。她比丰满窈窕的安吉尔纤瘦得多，挺直了背脊坐在那里垂眸笑时，气质清隽浅淡，如梨花又如晨雾。
艾伦脑子里还是她懒洋洋窝在沙发里、毫无坐姿可言的慵散模样，这时才像记忆被刷新了那样，发现她原来坐姿笔直的时候，背脊像一柄朝天的利刃。
“艾伦的身份我帮你解决。这件事到此为止。”
路德维希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咔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辛西娅抿着嘴角，不置可否。
“妈咪~我们可以继续，和这家伙去玩了么？”塞西尔和西索如出一辙、极具特色的嗓音。
他顶着那头耀眼的红发走出来，走到艾伦身边，故意逗趣地指了指他的鼻子。在他的眼色下，伊万也呆着脸上前一步，站到他们旁边。
“嗯？辛西娅~”
塞西尔狭长的金眸挑起来，撒娇般地看向辛西娅。
大人间的气氛随之缓和下来。
辛西娅的态度松动了。
她看向塞西尔、伊万，这两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脸颊有一点点火烧之色透出来。她最后看向艾伦，黑眸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甚至带上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央求。
艾伦实在太沉静了。那双和她很像的黑眸里，平静得如水潭一般，令辛西娅觉得自己仿佛在照镜子，从他眼中看到仓惶、狼狈而脆弱的自己。
要经过怎样的破灭，才能有这样一双死寂的眼睛？
当初，她就为这双眼睛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说第8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