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个女人一台戏（三） ...
-
鲜花环绕的圆桌旁，安静的女侍者给三人依次倒满飘香的果茶，甜蜜的柑红色在骨瓷杯中晃动。
果茶是安吉尔特意从家里带来的。
“说吧，那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路德维希单刀直入。
辛西娅有点无奈，只好把她在法兰伦萨迷路，然后在雨中遇到艾伦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说的很简单，安吉尔没耐心地打断：“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和库洛洛有没有关系？！”
辛西娅皱眉：“当然没有。你们能不能别老是把我和……不相干的人扯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很尴尬。”
她当然不止一次强调过这一点。
安吉尔笑着把骨瓷茶杯放回托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呵，我们哪个人来到这里不是因为这么一个人？我爱伊尔迷，路德维希想上了西索，贝妮卡痴迷库洛洛！你装什么装？”
辛西娅深吸一口气，她想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但又知道这句话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未免太打脸了，于是只好沉默，脸色阴沉下去。
我当然和你们不一样，花、痴。
她胸膛起伏地想。
路德维希这一次没有呵斥安吉尔。她问辛西娅：“你为什么收养他？”
“可别说是因为你圣母。”安吉尔讽刺地抢白。
哦上帝！这个傻逼女人，能不能让她闭嘴！辛西娅烦躁地搓了搓脸，气恼地想，伊尔迷能不能杀了她？我出钱也行！
但这只是气话而已。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老实说，因为常年执着于寻找一个希望渺茫的答案，她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了。
这样不好，不好。
她深呼吸，把手从捂住的脸上放下来，露出那张苍白、脆弱、执拗、而又压抑着焦虑的脸。
她静静地看过安吉尔和路德维希的眼睛，翕动嘴唇轻声道：“因为我要受不了了。”
安吉尔这回没有说话。
辛西娅这副样子有点吓到她了。她应该一贯是……漫不经心的，嬉皮笑脸的，坚定而无所谓的，好像天塌下来都能笑嘻嘻地不会皱下眉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露出困兽一般的表情，疲惫到仿佛呼吸都能压垮她。
路德维希端起果茶抿了一口，看着她平静地问：“你怎么回事？”
辛西娅笑了下，无力地垮下肩膀，用双肘撑着桌沿把脸埋进手掌，不再强撑地释放了自己的颓然：“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找不到……二十年了。”她死死按着自己迅速变得濡湿的眼睛，脆弱地喃喃：“我想回家……”
看到她这个样子，没有人能够怀疑她的真实。
她也确实没有伪装。
穿越以后，辛西娅一直致力于找到回家的路，这是她们都知道的。因为这个，她十几年来拼命地念书，在全世界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历史和神学系做研究，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顾死活、满世界去挖那些最古老也最危险的遗迹……只为了抓住这个世界里虚无缥缈的神的传说，白日做梦一样地希冀着，能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同为穿越者，她们认识快十年了，在回家这件事上，辛西娅比谁都坚定，她从未改变过自己的目标。
不，或者说，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穿越者还有着回家的念头。
安吉尔不禁有些同情，她也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湿润了眼眶，用点缀着昂贵美甲的手擦了擦眼角，试图安慰她：“你还是死心吧。想想看，你现在的日子不也很好吗？有钱、有地位，年轻漂亮，前途无量，就算你回去，也不可能比现在更风光了……”
“这不是我要的。”辛西娅冷冷地道。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浅蓝色仿佛覆盖着冰雪的美眸看着固执不肯抬头的辛西娅，用她一贯不容置疑的高冷语气道：“辛西娅，你早该醒醒了！”
“你找的根本是自己虚无缥缈的念想，不可能有答案。我们每个人都和你说过无数遍，当初送我们来穿越的神明明确说过，这是一条单行道，不存在再穿越回去的可能！”
她愈说愈厉，恨不得每个字都化作冰锥刺向辛西娅，扎破她固执又无望的念头。
辛西娅的龟壳要是这么容易被她扎破，她早八百年前就已经放弃了。抹了把眼泪，她抬起头来，除了眼角泛红，看起来又是那个上下求索了二十年，苍白、倔强、坚不可摧的辛西娅了。
“我不会放弃的。”她定定地看着路德维希，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放弃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是啊，她和她们不一样，和这世界所有其他的穿越者都不一样。
像路德维希，像安吉尔，包括辛西娅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贝妮卡，她们的穿越都是神明送过来的，或有尊贵的地位，或有超凡的美貌，或有强大的能力……他们是谈好了条件的、义无反顾的灵魂穿越者。
只有辛西娅不一样。
只有她是身穿。
她没有美貌、没有力量、没有权势……她只有自己。
她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神明，没有许下愿望谈好条件，她甚至根、本、不想穿越！
……这只是一个意外。
她绝不服输，她决不妥协。
她必须、一定要回去。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信念。
“我和你们不一样，这是我自己的手。”她的情绪到了一个极点，有些失控地说出深埋在心底多少年的话——
“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回去，那个人也只会是我！”
安吉尔忍不住脱口道：“可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辛西娅面如寒冰：“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
“既然如此，就别做这幅死样子。”
路德维希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放下茶杯淡淡道。
辛西娅叹了口气。
好好的茶话会，被她把气氛搞得如此沉重。她可没有把自己伤疤揭开向别人博同情的爱好。这是她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所以说，我啊，”她端起尚有余温的果茶，有些狼狈地一饮而尽，叹息一声仿佛回神了，“我就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
“……收养艾伦。”她凝视着空空的茶杯，低声道。
“收养一个孩子？缓解压力？”安吉尔觉得不可理喻，招手示意女侍者来续杯，“你可真是个神经病！”
辛西娅已经调整好了自己，抬头嬉皮笑脸地堵她：“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所以，”她又神经质地沉下脸去，“我就要领养他，因为我喜欢他。和其他任何人，什么狗屁倒灶的理由，什么狗屁库洛洛！”
为了那个名字，为了这句憋了几十年终于说出口的粗话，她顿了顿，才继续道：“……都没有关系。在这件事上，你们谁都不要挡我，不然我、我……”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就连安吉尔也没有说出，“权势熏天的路德维希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辛西娅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有什么资格来威胁我们？”这样的话。
她不傻。
安吉尔打心眼儿里觉得，辛西娅是个疯子，是个做到她们都做不到事的疯子。而且显然她现在快被逼到极限了。
她不敢。
“我觉得，”安吉尔优雅地翘着手指喝了口果茶，最终嗤笑一声道，“我觉得你需要的不是收养一个孩子，而是谈一场恋爱！”
这一回，连冰雪女皇也点了点头。显然，辛西娅的心理压力太大了。“一段感情能更简单地解决你的问题。”
“我不要。”
辛西娅倔强地拒绝了。她整齐的牙齿咬了咬茶杯边缘，看起来像个正闹脾气的小孩子，“认识你们就够了。我不要和这里的人产生感情纠葛。”
“所以你来这里二十年，没谈过恋爱，甚至没交过我们几个以外的朋友？”安吉尔觉得她实在是不可理喻，“你真是个疯子！”
辛西娅满不在乎地翘着嘴角，“随便你怎么说。”
“那么艾伦呢？”路德维希冷静地切入，“他为什么特殊？”
“我看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长得像库洛洛！”安吉尔赌气似地插嘴。
这回辛西娅没有炸毛。她咬了咬嘴唇，看着她们，“他真的长得那么像……”不可说的那个人。
她还不死心地挣扎着。
“是的。”路德维希无情地戳破她侥幸的泡泡。
辛西娅怏怏地哼了一声，嘟囔，“你们都见过他。”
“是你一直固执地回避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吧。”安吉尔娇慵地用指甲点着额角道，“我们可不像你那么傻。我们来这儿就是要——享受生活！”
辛西娅整个人像是缺了水的蘑菇，迅速蔫了下去。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她盯着桌面上镂空花儿，孩子气地迭声嘟囔起来。
心想，我就是随手从路边捡了个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倒霉？！
“回答我的问题。”路德维希冷冰冰道，“不然别指望我帮你。”
辛西娅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
“没有为什么啊，就是看他可爱嘛。”她嘟囔道，“先说啊，我可不知道那位先生长什么样，所以……就是看他可爱咯！”她做了个鬼脸，“审美就这样儿，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然后，为什么是找个孩子……”她垂眸边思边道，“可能是因为，这种相处模式更方便，我随时、随时、”她深吸一口气，几度努力才说下去，“随时离开吧。”
她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抬头看对面两人，“我老实说吧，我不觉得我能在这里呆一辈子，我可不甘心。所以，我要么是死在寻找答案的路上，要么就是回家去了！”她说到这里，双眼亮如晨星，充满殉道者那样疯狂的光，“我可不能为了谁耽误一辈子！我不要那样的羁绊！”
“但是一个孩子就不一样了。父母和子女的相处方式不就是这样吗？早晚要有一个人先离开！”她忧伤地垂下眼睫，有些动情地红了眼眶，但还是说下去，“我想要人陪我一段路。我真的要疯了。我已经好久没睡过觉了……我要受不了了。”
“可是，只是一段路。然后我死了，或者我离开，而他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不受我影响的走下去。”辛西娅咬着嘴唇，眼中闪光，“一个妈妈。一个孩子。”
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说完，路德维希和安吉尔都沉默了。
“艾伦呢？”半晌，安吉尔抚摸着茶杯轻声道，“他愿意接受这样的，感情吗？”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路德维希看了她一眼。
辛西娅也没注意。她露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样怕疼畏缩的神色，但只是一瞬。“我不知道……”她咬着嘴唇道，“这样很过分吗？我不知道。”
“过不过分，不如你自己问他。”路德维希突然冷冷地道。她转头看向一排排花木的后面，声音冰冷——
“给我出来！塞西尔，伊万，艾伦。”
作者有话说第7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