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宋之好》邢之初

2、第二章

　　溱桑的马车出发的前一天，我找到了秦王，跪在地上求他让我随行。
　　秦王俯下身看着我，说，“你莫不是忘了你姓什么。”
　　我说我知道的，我姓宋。
　　我姓宋，叫宋乘之。
　　这是世间最悲凉的事情，我身上带着宋国的烙印，留着宋国的血液，却只能千里迢迢跑到秦国，和秦国一起悲愤着宋国的给秦国留下的耻辱。
　　但是我永远只能姓宋，我没有办法改名叫秦乘之，我永远只能是宋乘之。
　　因为一个宋国的郡主，在秦国的王府做了家奴，对秦国来说，就像是被压迫已久的奴隶，抓住了主人的耻骨。
　　秦王问我，你想回去了么？
　　我摇头，说不想，但是我想陪着溱桑。
　　我不想让她一个人，进那吃人的地方。
　　秦王说，等等吧，再等等，等到你可以去的时候，我自然会放你走。
　　我说好。

　　我继续待在了秦王府。
　　溱桑走的那天，阮栗去送她，我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后来听丫鬟说溱桑骂我没良心的，说不知道何时回来，我居然连送都不送她。
　　我没有说话。
　　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突然开始努力起来，师父都说我像突然开了窍，让他终于有身为人师的感觉。
　　我也开始学女红，读书不再只看策论兵法之类，有次有个丫鬟看到我在绣花，吓的洒了盆里的水。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我确实疯了。

　　溱桑到了宋国后，开始给我写信，信里都说宋国天气潮湿，但是花开的很好，空气闻着都是草木的味道。
　　我给她回，秦国一如既往，我们也一如从前。
　　这真是世上最让人沉溺的谎言。
　　没了你，世界怎么还一如既往，我怎么还一如从前。

　　我的疯狂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宋国派人大摇大摆的进了秦国，说是要接郡主回宫。
　　那一年是秦王朝三百三十年，当年我从宋国逃到秦国一身褴褛的时候，是秦王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了王府。而如今我锦衣华服，却也是秦王将我送上了马车，送回了宋国。
　　虽然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其实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或者我能做什么。我只想拉着她的手和她说，你别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就算你觉得全世界举目无亲无人可信，我还在这里。
　　我和她说过很多次这种话，从初相熟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她和我说，每次她都是信的。

　　时隔多年，再回到宋国，除了对未来惶惶不安的恐惧，还有的，就只剩下陌生。
　　我年少时在宋国活过的日子，除了那个囚禁我的宫殿，战战兢兢怕我想不开自尽的太监，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哦，还有我哥哥近乎变态的温柔。

　　我哥哥叫宋文森，是宋国鼎鼎大名的摄政王。
　　其实也和皇帝差不多了，毕竟小皇帝才三岁。

　　这其实是一个很无奈的故事，父母双亡的同胞兄妹，皇上看中了妹妹，哥哥为了救妹妹进了宫，却意外的取悦了变态的皇帝。结果没过多久皇帝又看上了妹妹，哥哥让妹妹假死躲过了皇帝的搜查，最后却只能一辈子被锁在屋子里。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皇帝发现我是假死的时候，勃然大怒，当场就要用剑刺死我，是哥哥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死士拼命将我救了出来。
　　我也还记得，哥哥满身是血的拦住皇帝，嘶吼着让我走。

　　后来死士告诉我哥哥已经死了，却不知为何活了下了，如今还做了摄政王。

　　我是回到宋国才知道这件事的，我的行李被直接搬到了摄政王府，住了离摄政王最近的院子。
　　然后我去见了宋文森。

　　刚逃出宋国在边境流浪还没被死士告知哥哥已经去世了的时候，我幻想过无数和哥哥重逢的画面。也许是跳到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哭成一团；又或者是他把我抱起来转圈圈…
　　想过很多很多幼稚的东西。
　　然后哥哥“死”了。
　　我就再也没想过。

　　这次真的见到了，短暂的激动过后，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宋文森笑的温文尔雅，问了我这么多年的状况，过得好不好，我说好。
　　他只字未提这些年他是如何过得。似乎只是我去别苑小住了一个月，而非近乎生离死别六七年。
　　我突然觉得心脏像抽搐一般的疼痛。
　　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从男宠变成摄政王的宋文森，早不是幼时父母尚在时会唱完摇篮曲后偷偷亲我额头的哥哥了。
　　可我拒绝相信。
　　溱桑于我来说是希望，他于我来说是救赎。

　　前几日我都过的乖巧，不招惹事也不得罪人，宋文森处理政务也从不避讳我，偶尔还会问我一些问题。我总是惊叹于他这些年的成长，明明是同胞兄妹，他却真的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却还仍是那个被他锁在屋子里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宋文森的身体不好，站久了就会累着，一遇风就咳嗽不止。我曾问过太医，太医不说。我去问他，他笑道，陈年旧疾。
　　我便不敢再问，只到每次他发病之时，站在他后面紧紧的抱着他。
　　他比我高许多，我抱他总别扭，后来他发病时，就会有侍卫拿着椅子扶他坐下，他就会靠在我的腰上，一点一点的缩紧手臂。
　　后来有次他发病太厉害，靠在床上挣扎的像条搁浅的鱼。我死命的抱住他不敢松手，仿佛松手他就会突然死在我的身边。
　　过了好久他才平静下来，他举起我的手臂，挽起衣袖，轻轻的替我揉捏刚刚被他捏的青紫的地方。
　　我听见他喃喃道，乘之…乘之…宋乘之…
　　而我发不出声音，涕泗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