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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止水不留前世景,夕阳空照古人心 ...

  •   禹陵西面的一片平阔地,此间为了接待来客临时搭建了不少住所和讲堂。虽是临时搭的,却并不简陋,也不凌乱,看起来井井有条,堪比驻军行在。
      太上皇本也是打算去赁一间这样的住所,奈何昨日他在雅虚买了不少金石古玩,实在是没地方搁,便径直赁下了禹陵驿附近的一处院落。
      清早起来,他得了份清单,贴着讲学的地址。梨洲学院在山阳,泰州学院在山阴,各学派分布得零零散散,谁也不挨着,他便拄着昨日在雅虚新买的降龙木手杖,悠哉悠哉地挨个去听讲了。
      临近正午,他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手下侍卫带着一个人来寻了他,却是金陵通政史葛丰。
      “我本是在禹陵驿候着长公主的消息,没想到刚好遇到了葛大人。他认出了我,便要过来拜见陛下。”
      太上皇打趣道:“怎么,你也是来参加这修禊事么?”
      葛丰笑道:“南直隶的秦布政使是从浙江出仕的解元,此次也应邀而来,加上路程往返要近一个月的工夫。怕是耽搁了公务要事,携我同来好保证文书通信。”
      太上皇皱了皱眉:“他是太闲了不成?几百里地跑过来只为参加那诗词唱和,也不嫌折腾!”
      葛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瞎折腾,此番江浙徽三地商会统共三百三十家商户应邀而来,是商贸大事。秦大人掌管赋税,也要为自家商会的百余名行商撑腰,就算不是浙江人,也会找个由头过来的。”
      太上皇捻了捻胡须,忆起昨日风雅虚上的热闹情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场千年大虚,进出起码百万两银子,自是需要重视。
      “对了,你来得正好,”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朕要向你打听个人。”
      天香再次醒来时,外间已是天光大亮。
      “殿下醒了,饿不饿,可要用膳?”睡在身旁的美人移开眼前的一卷书册,笑吟吟地望着她。
      天香迷迷糊糊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冯素贞道:“午时了。”
      “什么?!”天香瞬时清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都这么晚了!”
      白日的天光都睡过去一半了!
      她怒气冲冲地瞪了身边的罪魁祸首一眼。
      冯素贞跪在榻上,伏低做小状:“长公主息怒,微臣知错了,连累长公主睡到这么晚。”
      天香气呼呼道:“那你说,你是认打还是认骂?”
      冯素贞想了想道:“若打疼了我,你岂不是会心疼?那我还是认骂吧。”
      天香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冯素贞,你这厮……忒不要脸!”
      冯素贞笑眯眯道:“这句是要算骂的。这脸我是不要了,你要不要?”说着,认认真真将面颊凑了过来,“若是你要了,就由你处置了。”
      天香本是想掐她一下,却在即将触到那温润肌肤之际留了手:“算了,本公主大人大量,放过你了。”说着,便要收手。
      冯素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微微蹙眉道:“就这样?”
      “要不然呢?”话音未落,便见冯素贞凑到近前,在自己脸颊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还是没学会占便宜,忒笨。”
      天香哑了半晌,涩声道:“冯素贞,你还是恢复早先那高不可攀的冷峭模样比较好——你这样,我不习惯——”
      “哦?”冯素贞眉头舒展开来,若有所思地端坐起身,指了指一旁的洗漱用具,“公主且收拾收拾吧。”语毕,便继续看起了书册。
      天香磨磨蹭蹭起身,洗漱一番回头一瞥,冯素贞单手持卷,仪态端方之间又自带着风流气韵,恍惚间又和她前世记忆中那个夜读百页的影子重在了一起。
      她心头小鹿乱撞,只觉得自己的驸马爷怎么都看不够,不由得色心大起,绕到冯素贞身后歪缠起来。
      但冯素贞却好似毫无察觉,硬邦邦直挺挺地坐着,忽而起身离榻,险些将天香带倒。
      天香拍榻:“你跑什么?”
      冯素贞肃然道:“公主殿下不是说喜欢臣冷峭的模样?我自是要冷着才是。女女授受不亲,还请殿下自重。”
      天香禁不住磨起了牙,扑上前去,要在冯素贞白白嫩嫩的脸上咬上一口。
      冯素贞却是一本正经地推拒了:“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与殿下玩闹了。桌上饭菜还热着,殿下快用膳吧!桌上有我托人带来的甘蔗,不过,你得先吃饭再吃甘蔗,免得伤了胃。”
      “甘蔗哪儿有你好吃啊~”天香不依不饶地缠了过去,“你不是说是为我而来?哪里来的公务?”
      冯素贞笑道:“皇上本来只准了我三个月的假,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便借杨澈的名头给陛下去了信,找由头留在了江南。不然,你当我能随随便便弄出这样大的声势来?”
      天香见冯素贞的册子里密密麻麻地都是江南豪绅的名录,顿时觉得无聊,见八仙桌上摆着一桌子菜,便自己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边研究着昨日从胡三五处得来的骰子。
      菜色七荤八素,是北地的烧制法子,对了天香的胃口,叫她不由得多动了几筷子。
      忽然间,天香心头起了疑问:这桌子菜哪儿来的?
      她正要问,却见冯素贞对着楼下唤人:“把薛书办等人叫来。”说着,便听到楼下有娇滴滴的女声应道:“是——”
      继而,就听得楼梯噔噔作响,数人鱼贯而入,霎时间把这三楼站得满满当当。天香定睛一瞧,都是昨日喝那彩头酒时的出题人。
      天香头皮一麻:这船上居然藏了这么多人,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冯素贞给她侍寝了?!还有今天早些时候……
      一阵脂粉香气袭来——“哟,小哥儿醒啦,方才我上来给冯大人送公文的时候,生怕吵醒了您呢~”昨夜那个花枝招展的妖娆小哥儿凑到近前,一脸神秘,“实在是辛苦了哟~”
      天香炸了。
      她面皮涨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完全不知道冯素贞和那几人一旁侃侃谈了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牙行、商税之类的只言片语,完全连不成句。
      待那一行人又蹬蹬下了楼,天香扑到冯素贞身上张口就咬。
      冯素贞不明就里:“怎么了?”
      天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船上……怎么这么多人?”
      冯素贞惊奇道:“船上若是没人伺候,你沐浴的水是哪儿来的?你吃的饭菜是谁做的?这船怎么开起来的?”
      天香语塞:“……我昨夜上船的时候他们还不在船上呢!”
      “昨夜你上来后梅竹才让放他们上来的,”冯素贞眨了眨眼,宽慰道,“你放心,他们不知道你是谁。”
      这宽慰并没有什么用。
      见天香的脸涨得更红了,冯素贞爽快道:“何况,我冯大学士正当年,找个面首春风一度再正常不过,他们有什么好说道的?”
      天香继续要咬人,却被冯素贞堵住了嘴。
      左近传来了一阵嘈杂喊声。
      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右后方一只小船正拼命追赶着两人乘坐的画舫,船上还有人大声呼喊。
      冯素贞屏息听了一阵,命人放慢了速度,那小船才越发近了。
      船上来人是梅竹和顾全。
      “顾阿监一直哭哭啼啼的,非要乘舟过来亲眼看过公主才肯放心。” 梅竹一脸无奈。
      昨夜她迎了天香上船后便在岸上候着,直到顾全心急如焚地闯了进来。
      可怜顾全忍着尿意在外头等了小半个时辰,却得来这么一个惊天消息,险些当场失禁,亏得梅竹眼疾手快拎着他去了茅房。
      他没见过梅竹,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却又打不过她,生怕自己弄丢了公主,还不能对另外三个侍卫明言,只好死死瞒着,担惊受怕了一晚上。
      看着顾全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天香恍惚间有了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她只好心虚地安抚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不说有事儿没事儿,若是太上皇知道是冯阁老在我眼皮子底下拐了您,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嘤嘤嘤……”
      冯素贞哑然失笑,不动声色地将顾全从天香腿上扒拉开,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顾全渐渐擦干了泪,朝着冯素贞点了点头,向着二人施了礼,下楼去了。
      天香好奇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冯素贞笑道:“我告诉他,王总管明年就要告老还乡,宫里头的内相之位,快空出来了。他答应我,他会向太上皇捂得严严实实的,叫我宽心。”
      天香苦笑:“他能瞒多久呢?”
      冯素贞缓缓摇了摇头:“不需多久,只要瞒过三日即可。三日后,我便送你去禹陵寻太上皇。”
      天香心底有些愧疚:“所以,你千里迢迢南下,就只换得这三日的偷欢,值得么?”
      冯素贞牵起她的手,温柔的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自然值得。”
      没过多久,有美貌的婢女上来回禀道,顾全从船上卸下来一堆货物,都是天香买的,全都堆在了甲板上,问应当如何处置。
      冯素贞瞥了天香一眼,天香招认道:“我是嫌那几个人跟着累赘,想使法子甩掉他们。再说了,我买得多,不也是支持你这风雅虚的生意了嘛~”
      冯素贞负手下了楼:“那我可得瞧瞧殿下都支持了我些什么。”
      天香买的大多是小玩意儿,最为抢眼的,就是那十几把琴。
      冯素贞转了一圈,笑问道:“公主殿下有弹琴的雅兴?那正好,弹了让臣听听吧。”
      天香连连摇头:“没有,我弹得又不好,才不要在你这个高手面前丢人。”
      冯素贞的笑带着些深意:“怕什么?你什么样子我不曾见过?”
      天香张了张嘴,总觉得冯素贞这话说得哪里不对。
      冯素贞忽然眼睛一亮,从诸多瑶琴中搬出来一把:“好琴啊,这是杉木琴,百年方可成材,斫之以为琴,其声清润灵透,入耳最是熨帖。”
      天香凑头过来敲敲打打:“这琴这么好?我就是觉得它好看才买了的。奇怪,琴声不是自弦上来的吗?怎么用的什么木头也有关系呢?”
      冯素贞笑眯眯道:“既然琴声是自弦上来的,那么谁弹都一样,就请为我奏一曲吧——”说着,屈膝躬身,将琴递给了天香。
      立刻有知趣的婢女取了矮几矮凳,将瑶琴摆好。
      天香耐不住她的纠缠,只得在琴前坐下。她不好音声,不善丝弦,唯一能磕磕绊绊弹下来的,也就是那一首惜花吟。
      琴声虽然断续,但弹琴者神色沉凝,目光如水,带着些动人的凄楚。
      三载相思为故人。
      只是,相思三载又三载,却仍是只能相思相望不相亲。
      技虽不工,其情堪怜。
      冯素贞深深吸气,伸手按住了弦,本就断续的琴音戛然而止。
      天香面上一红,嗔道:“我就说我弹不——”
      “我来教你。”说着,冯素贞在天香对面坐下,双手攀上了琴弦。
      天香微讶:“你弹琴时,左右手能互换着用?”
      冯素贞问道:“奇怪吗?”
      天香摇头,笃定道:“不奇怪,你会什么我都不奇怪。”
      冯素贞莞尔一笑,又低下头去,琴声铮然,如流水般自弦上流出。冯素贞低低唱道:“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
      初时天香还能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在弦上翻飞跃动的手指,后来,干脆托腮看起了人。
      一曲终了,周遭传来了阵阵喝彩声,天香回过神来,见甲板上站满了人,有昨夜见过的人,也有没见过的人。
      那妖娆小哥朝着天香抛了个媚眼,接着暧昧一笑。
      天香忙低了头数甲板。
      冯素贞见天香那堆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干脆统统赏了人,那几个书办分了最多。
      二人回了房,天香问道:“这些人怎么都没见过?都是你打京里带来的?”
      冯素贞笑了笑:“我本不欲惊动太多人,故而此次南下只带了梅竹与我同来。这船还有这些婢女船工,都是曹家借我的。至于那几个书办,都是浙江提学府的幕僚,也是暂借了我驱使的,不然我一个人如何稳坐中军运筹帷幄。”
      天香心头一动,问道:“那浙江学政杨澈,是你的学生?”
      冯素贞挑了挑眉:“怎么,你知道他?”
      天香便把与杨澈一道同来之事与冯素贞说了个仔细,冯素贞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么巧?他这个人,有趣得很。”
      天香点头:“确实有趣,为了一口酒和酒肆老板打擂。”
      冯素贞笑道:“那是我为了将修禊事宣传出去,所定的法子之一。若非有这么多白衣送酒之士,这禹陵修禊又怎么能够短短月余便能够街知巷闻?”她顿了顿,“不过,那人是真的有趣。”
      见天香一脸好奇,冯素贞唤了侍女给天香削了甘蔗,与她并肩坐着讲了起来:“两年前的春闱,会试题目是我负责拟定,但其中一道却是你哥哥自己出的。你知道,他出了个什么题目吗?”
      天香一脸疑惑。
      冯素贞启唇轻声道:“拟隆庆帝撰悼世宗文。”
      “什么?!”天香大吃一惊,“他居然出了这么一道题!”
      明世宗嘉靖帝,笃信修道,二十年不上朝;迷信二龙不相见的谶言,数十年不与儿子见面,且对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作壁上观,是个不亲不仁的君父。因而,最后是命最长而又有了子嗣的隆庆皇帝捡了漏儿,登上了帝位。
      让这样一个儿子撰文来悼念父亲,再联系到本朝太上皇和皇帝的父子关系,联系到太上皇之前沉迷修道时做的混账事儿,这题目也太诛心了些!
      见天香神情,冯素贞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这题目的刁钻之处,她目光一沉:“此题一出,能答得出答得好的,多半都是对太上皇往年行事颇有微词而又敢言的人,因而筛出来的贡士,也都会是皇上能够放心倚重的心腹人才。”
      “我哥他……”天香瞠目结舌,“这题真是他出的?我哥他有这么蔫儿坏啊!”
      “国朝以孝治天下,子不言父过已是公认的成例,故而自前明以来,阁臣和新君都只敢在传位诏书里用春秋笔法对先皇做些评价。而皇上把题出在了会试里,这是引着天下读书人变着法儿地骂太上皇来给自己立威。”
      “这题目自然也是让朝野物议纷纷。不过,不破不立,此事之后,之前还因着太上皇在世而对皇上不敬的那几个老家伙,全都哑了火,皇上也算是彻底站住了脚。”
      天香挠了挠头:“怪不得我爹从那时候就不愿意回京,怕是也有这么一重原因在。”
      冯素贞叹了口气:“应该脱不开干系。”
      天香斜了冯素贞一眼:“我哥以前只知道玩木头,他的经史都是你教的,他能出这种题目,你居功至伟啊!”
      要不是这破题目,天香也不至于被扣在江南三年不得回京,冯素贞只能苦笑。
      “对了,”天香想起自己起这个话头儿的原因了,“那个杨澈,是不是骂我爹骂得特别起劲,骂得文采飞扬,才被点了传胪?”难怪在船上老爹一听说他是两年前的二甲传胪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恰恰相反,”冯素贞微微一笑,“他写了一篇雄文,把皇上给骂了。”
      “啊?”天香摸不到头脑。
      “其实,那一届会试骂皇上的读书人,还真的有几个。这会试本就有着筛选之意,所以那些尊太上皇而骂皇上的,基本都被黜落了。因为那些人,既聪明,又迂腐。聪明在窥破了此题的意图,迂腐在跳不出君臣父子的尊卑伦常。这样的人,若是当了官,做事能做得好,但恐怕都是一帮假道学。”
      “而杨澈却别具一格。他通篇以隆庆的视角自责,因自己未尽人子之责乃至君父行为失当,简直不是悼念,而是罪己。起初为他审卷的人是张绍民,因这角度太过刁钻,故而直接黜落。我重审之后,倍感有趣,特意将考卷呈给皇上去看。皇上看后,半天没有言语,只说要在金殿上看看这人。殿试的时候,他的答卷倒是中规中矩,但因为会试名次不高,因而殿试只点了传胪。”
      天香恍然大悟,难怪前生的杨澈几番进京赶考却蹉跎多年,原来是因为,没有遇到冯素贞这个伯乐。
      “皇上后来与我说,杨澈的那篇文章,让他想到了你和他说过的话,”冯素贞轻声叹道,“父母子女,缘分一场,爱敬相成,何必成仇。”
      天香心底暗想,若是前生的老哥,怕是想不到这一重,也不会愿意给杨澈这样一个上金殿的机会。
      她想通了这一关节,不由得哂笑连连,想想自己重生一遭,竟是明里暗里,改变了如许多人的命运。差之毫厘,变以千里,她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不由得搂住了身畔的人。
      日薄西山,船行至一处浅滩,冯素贞使人靠了岸。
      船下早有人候着了。
      杨澈一袭宽大道袍,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儒雅。他见到冯素贞下船来,恭恭敬敬地欠身道:“学生见过恩师——”说着,将几本册子呈给了冯素贞,“这是学生在梨洲书院整理的一些消息,若是大人有空,不妨看看。”
      那几个提学府的书办也跟着下了船向杨澈见礼。
      冯素贞递给杨澈一卷沉甸甸的书册,说道:“近日来有劳诸君,现下我要躲个清闲,这风雅虚的帐和修禊的仪程安排你们且与杨大人好好对一对。若有机缘,我自会与诸君再见。”
      众人连声答应。
      冯素贞又与众人嘱咐了几句,便回了船上,复又沿着若耶溪航行起来。
      众人在岸上等到帆影渐消,杨澈见几个书办各自手里抱着一堆玩意儿,却是愁眉苦脸,怪而问道:“怎么你们个个都像是丢了钱似的?”
      其中那个皮肤黝黑的苦着脸道:“那位昨晚伺候了冯阁老的小哥儿拉着我们玩骰子赌钱,不知道怎的,竟输光了口袋!”
      六个人一叠声地抱怨了起来。
      这信息量似乎有点大。
      杨澈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形,缓了缓道:“冯阁老的私事,你们不要到处乱说。”
      六人忙收声不语。
      杨澈低头翻开手里的书册,忽然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冯阁老可不会让你们白出力气。”说着,从中摸出一把金叶子来,照得众人眼前一花。
      杨澈数了数,恰是够六人分,便当场分了。
      那个妖娆小哥儿领了金叶子横波瞅了杨澈一眼,低低叹了一声:“没想到冯阁老的口味,竟是喜欢那种淘气顽皮的小哥儿。”
      昨夜那个呼呼大睡的胖子笑道:“怎么,莫不是薛三姐儿看上冯阁老了?”
      薛三‘姐’幽怨地又瞥了杨澈一眼:“我这不是心疼咱们东翁么……”
      杨澈神色骤变,大声斥道:“各自把嘴管严实些!若是我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头一个向你们发难!”
      众幕僚唯唯称是。
      画舫之上,冯素贞掂了掂手里的骰子,丢入了水中:“真是不学好,还学会出千了。”
      “哎哎哎别丢啊——”天香眼睁睁看着那水花一圈圈荡开,怒道,“我还打算留着和你打双陆的时候使呢!”
      冯素贞笑道:“在我面前,你可出不了千。”说着,把方才杨澈给自己的册子翻开看了看,顿时轻咦了声。
      天香好奇地凑头过去看了,入眼瞧见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这是……族谱?”
      冯素贞摇了摇头:“是关系图,江南豪绅之间的姻亲关系图。怪不得他在梨洲书院耗了半个多月,倒也确实巧妙。能到梨洲书院求学的,自然都出自非富即贵的人家,打听到这些再容易不过——真是个聪明的滑头!”
      天香摇头晃脑道:“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
      冯素贞不错眼地边看册子边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天香翻了个白眼,这《菜根谭》本公主上辈子就背过了!她抽走冯素贞手里的册子:“冯阁老也太勤勉了些,我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你可是辛苦一天了!”
      说着,她稍一运气,将冯素贞打横抱起,径直抱上了床:“你这没功夫在身的人,还是安生些,早点休息——”她抡了抡胳膊,“欸,别看你这人看起来瘦瘦的,真抱着还挺沉。”
      冯素贞呆了片刻,忽然道:“殿下,我可还没沐浴呢。”
      天香没多想:“那我嘱人给你备水,你待会儿去洗就是了。”
      她正要转身下楼,却被冯素贞一把勾住了脖子。
      那人贴着她的耳朵,用低哑的气声缓缓道:“臣今早到现在六个时辰都未曾休息,实在是累得不想动弹,不如——殿下抱我去吧。”
      日偏西山,禹陵西侧的小院中铺满了一地残阳金光。
      金光落在降龙木手杖光滑细密的侧面上,同样绽出了太阳落山前最后的光芒。
      太上皇拄杖站在这金光里,把玩着昨日买来的一方小巧精致的白玉砚,闲闲说道:“如此说来,那杨澈一路青云直上,短短两年间官至提学,都是靠着那冯氏的提携?”
      葛丰谨慎道:“臣不好妄下断言,杨大人今年开春才南下就职,昨日与他会面还是臣与他见过的第二面。臣久不在京中,并不知他二人交游如何。但冯阁老毕竟是他的座师,二人关系应该不会太差。”
      太上皇又问道:“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呢?”
      “其人宽仁慧敏,颇善结缘,至少至今,臣还没见到有人说他的坏话。此次禹陵修禊,无论文林还是商界,俱是他一力促成,可见其人能力不弱。”
      太上皇回忆道:“朕记得上回在普陀山的时候你说,冯素贞应该快到江南了,可有她的行踪?”
      葛丰摇了摇头:“并无,冯阁老并未言明她要去什么地方,也未曾与江南官场有过交接。”
      太上皇疑道:“那你当时怎知道她来的是江南?”
      葛丰回禀道:“若不是秦大人几道发往户部的奏疏久久不得回音,也不会去谴人去打探冯阁老的行踪。还是京漕的人说是替冯阁老调了南下的船,我们才知道了冯阁老的去向。”
      太上皇沉思了片刻,问道:“你掌管南直隶的官员通信,可曾见过杨澈发往京师的奏疏信件?”
      葛丰想了想,自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翻了翻:“有的,二月二十封,三月十五封,四月二十封,五月十封,六月二十五封,这个月迄今是五封。”
      太上皇眸色沉沉:“其中有几封是寄给那冯氏的?”
      葛丰又核对了一番:“其中二三四月,半数都是寄给冯阁老的……五月寄过一封,而后,就没再寄过了。”
      太上皇静立了片刻,忽地骇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一个……冯素贞啊……”
      他猛地将手中的白玉砚摔进了那日薄西山的金光中,碎成了千万片。
      “来人,来人!”他高声呼唤着,“去问问顾全,去问问顾全,天香公主她,到底去哪儿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止水不留前世景,夕阳空照古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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