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第七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重数 ...

  •   待入了诗虚,天香突然发现,身边的游人突然多出了好些女子。
      “怪哉,怎么到了晚上,姑娘倒多了起来。”
      顾全打探了一番,回来道:“倒是我们忘了时候,今日乃是七夕。所以临江的诗虚专门开了渡口,有不少良家的闺秀会从那边上岸逛诗虚。”
      “原来如此,”天香恍然大悟,“竟已是七夕了!”
      七夕女儿节,是女儿节,是女子们逛街乞巧的日子。
      黄昏的诗虚,便仿佛到了上元节的夜晚,到处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到处是人约黄昏后,到处是吟诗作赋打灯谜玩飞花令的红男绿女。
      天香围观了几个,只觉得酸腐无聊,再加上实在受不了那些眉来眼去的小情人们,便匆匆掠过了几个摊位,随手买了些韵书平水词还有些文人墨客的小玩意儿。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天香总算穿过了乞巧的姑娘们挪动到了酒虚处,却在入口处被号兵拦住了。
      “因着今日是七夕,风雅虚来了好些乞巧的闺秀,今夜酒虚许进不许出,免得生了是非。”
      顾全有些犹豫:“这,难不成就住在酒虚里头?”
      号兵道:“酒虚之中有逆旅可打尖,尽头是东湖。若是今夜进了酒虚,或是住在里头,或是在东湖包了船出来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再原路回返。”
      天香点点头:“酒醉之人谁知道会做些什么事?这安排倒也合理。”说着,打发了仅剩的那个侍卫回去知会那两个看货的,自己带着顾全进了酒虚。
      许是因着这许进不许出的条例,和诗虚比起来,酒虚显得有些冷清。只有深处的一幢酒楼门口熙熙攘攘聚了不少人,很是热闹。
      天香本就是好热闹的性子,自是向着那人群去了。待看清了酒楼的名字,顿时一呆——错认水。
      真是生意兴隆,这分号都开到绍兴来了啊!
      此处之所以人多,是因着有赠酒的活动。过往的行人,无论老少都可以免费品尝酒楼自酿的果子酒。虽是味道清淡,却也好歹有些酒味,颇有些解渴的功效,足以将人的酒虫逗引出来慷慨解囊去买那真正解馋的酒。
      除此之外,这错认水酒楼还搞了个彩头酒,借着七月七这魁星节的名头,要考书生们百科,只要答对一道题,便可得一壶美酒。若是接连答对七道,便可畅饮楼中不外售的百十来种藏酒。
      天香顿时觉得有趣,却见众人只是争着去饮那免费的果子酒,并没有几个人上前参与这彩头酒。她又看了一阵子才明白,既然是彩头酒,多少带着点赌的性质。赌这彩头酒,需先交十两银子。若是答对了,便将银子和酒都还给你,但凡有一道答错了,便只有酒没有银子了。
      这一下子让不少囊中羞涩的书生望而却步,天香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也只见到五六个富家子上前报名参加,但没多久,就各自讪讪提着两三壶酒退了出来。
      天香想到那百十来坛陈酿顿时有些心痒痒,摇了摇方才从诗虚买的折扇,轻咳一声,迈着四方步上了前:“我来喝这彩头酒!”
      留着山羊胡的掌柜收了顾全递来的十两银子,恭恭敬敬向着偏门一指:“公子,请——”
      顾全本来是有些尿急,但想着以自家“公子”的水平想必等她出来是倚马可待,因而并不敢离开,乖巧地在外面候着。
      天香大摇大摆进了偏门,见是个只容得下两张四方桌的小房间,好似科场的号房。房中一个玄衣人坐在桌前,瞧见天香进来,便将四五个木牌子推了上来:“徽墨以程曹二家为上品,程家又以程君房为最优。人皆道:世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敢问公子,下列哪个是君房墨?”
      天香愣了片刻,心道这题我没准儿还真会。她把木牌子挨个看了,仔细回忆了下老爹前阵子收的那块宝贝墨,待瞧见了眼熟的”玄元灵气”时,顿时眼睛一亮,把那牌子推了回去。
      那人笑了笑:“恭喜公子,请入内领赏——”说着,起身掀起了一道帘子。
      一个面容清丽的婢女迎上前来,捧着一壶酒道:“题目与墨有关,此酒正是即墨老酒三十年陈,价值纹银十两。不知公子可要继续答题?若是不答了,便请公子随婢子一道出去,酒和银两一并奉上。”
      天香笑道:“若是继续答呢?”婢女笑而不答,引着天香进了第二间房。
      依旧是号房大小的一间房,一个月白长袍的书生正伏案而眠,被婢女推了推方才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笑吟吟道:“睡了好一觉才算是又等来了人。正所谓,‘一枕余甜昏又晓,凭谁拨转通天窍’,敢问公子,可知道此诗是出自哪本书?”
      天香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邯……邯郸记。”
      书生一敲桌子:“对喽!请——”
      天香梦游般地瞧见又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迎了上来:“题目是与那黄粱梦有关,这酒便与黄粱有关。此酒是北地的黄粱酒,香醇浓烈,价值纹银二十两。不知公子可要继续答题?”
      “答答答!”天香急道。
      第三间房中坐着个面容黝黑的朴素男子,他严肃地打量了天香一通:“世间事,常有无心插柳、歪打正着的奇遇。故而有谚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有一句诗,‘谁知疲秦计,能开万世功?’敢问公子可知这诗中所指的工事是什么?”
      这冗长的题目念完,天香脑中一片浆糊:这个“疲秦计”,好生熟悉,似乎是很久之前谁专门讲给她的典故。
      是什么国,什么渠来着?
      郑国修的韩、韩国渠?
      见天香久久无言,男子叹了口气:“如此,那第三壶酒权当小人送您——”
      “郑国渠,修的是郑国渠。”天香灵光一现,欣喜答道。
      男子眼前一亮,猛地点头:“正是郑国渠!”
      这次迎上来的婢女还没开口,天香便将她托盘上的酒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是什么酒?滋味如此淡薄?”
      婢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本楼的招牌,‘错认水’,虽入口淡薄,但后劲较足。公子慢些饮——不知——”
      天香点点头:“走吧走吧,下一题!”
      走过三个逼仄的房间,第四间房叫人有豁然开朗之感,房间面积大了许多,却是纤尘不染,雕梁画栋,还布置了诸多花草,一个衣上绣着梅兰竹菊桃李海棠牡丹芍药莲花芙蕖的花哨男子正在桌边——修指甲。
      抬头见到天香,他似是吓了一跳:“哎哟,这么半天总算是来了个人儿。这位小哥如此俊俏,还是别答题了,陪我坐下聊聊天也好。”
      天香摇了摇扇子,把迎面扑来的脂粉气扇去了些,好性儿道:“这位小哥哥还是出题吧。”
      男子掩口一笑:“出什么题呢,今儿个七夕,不如我们来玩增字飞花令吧!”
      天香心道不好,这记诵可不是她的强项:“这怎么玩?”
      “就对诗呀——我先说一句诗,诗中带花字,你只要诗中比我带的花字多,你就赢啦~”说着,也不等天香回答,便开口道:“春城无处不飞花。”
      一句诗中两个“花”字,天香还当真知道那么一首,再熟悉不过的一首——她下意识对答道:“枝上花,花下人。”
      男子鼓起掌来:“不错不错!下一句,南阡桃花花丛丛,花枝晓动阴蒙蒙。我这可是三个花哟~”
      天香心头一震,脱口而出诵道:“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男子嘻嘻一笑,起身福了一礼:“你赢了,公子,请——”
      又一个美貌婢女迎面走来,天香径直取了她端上来的酒倒入口中,桂花的清芬慢慢在口中绽开,仿佛把她心头的那点小火苗烧得更旺了些。
      她提着酒壶,朝着下一道门去了。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正中间,见到她,似乎是松了口气:“好些天了,好歹让我见着了个人,总不能让我白白站着提了这么几天灯笼。”
      他把灯笼举高,一个纸条滚了下来,是一道灯谜,只见上书:
      紫衣似竹而非竹,滋味爱生不爱熟。
      沾染唇舌甜如蜜,骨酥皮皱弃于途。
      猜一物。
      男子笑眯眯道:“此物这边不多见,但公子若是读书多的话,是会从书上见到过的……”
      未等他唠叨完,天香步履轻快地掠过他身侧,蓦然回首甜甜一笑,丢下一句:“甘蔗。”
      这一题的奖励是甘蔗酒,由甘蔗酿成,加了桂花蜜调味,格外甜腻。
      第六间房里酒气熏天,天香进去一看,墙角处睡着个鼾声如雷的胖子,地上散落了一地酒壶。白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首诗谜:
      一物皮黑肉儿白,谁知肚里墨水浓。
      蘸墨道尽相思苦,半载消失无影踪。
      从来不曾窃香玉,空担欺世大盗名。
      软滑皮肉奉君子,但求清白度来生。
      天香哑然失笑,忆起了用来造假军田券的乌贼墨。
      她从胖子手里抽出只笔来,从旁写下了乌贼二字,那个“贼”字还写得格外大。
      这一次外间也没有瞧见婢女,一扇门前摆着一个小巧的酒壶,上面写着:鱼欢酒。
      天香心头的念头愈发强烈,她拾起那酒,掀了帘子踏出去。
      那风虚的热闹喧阗尽被身后的酒楼挡去,草木水泽的自然气息迎面扑来,她眼前是一片寂静——自己竟然到了室外。
      脚下是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向前,路的两侧挂满了绘着吉祥纹饰的走马琉璃灯,将这小小的地界照得亮如白昼、光华璀璨。
      其中最大的一盏灯下坠着一张纸笺,天香信手将它拽了下来,见上面也是一道诗谜:
      遥望琼林有一人,生就倾城倾国身。
      无端觅得怜香伴,有情何妨慕天真。
      顶上乌纱且高挂,未老红颜正青春。
      南下千里迢迢路,只待佳人唤卿卿。
      打一人。
      瞬时间,温热的液体沾湿了睫毛,天香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路的尽头,通往一片幽深的湖泊,湖边一座灯火堂皇的三层画舫婷婷矗立。有一看不出男女的青衫人,正站在码头边。
      天香如在梦中,心头怦怦直跳,她将那鱼欢酒一饮而尽,丢了酒壶三步两步到了水边,切切问道:“她在哪儿?”
      青衫人笑而不语,向着身边的画舫一指:“请——”说着,便转身想扶稳舢板,还没来得及动作,余光已经瞥到天香越过舢板跳上了船。
      画舫以砖石托底,稳稳当当,甚至没有惊起一丝波纹。
      甲板上空无一人,天香转入底舱,立时嗅到了沐浴氤氲的暖香气息。她面上一热,不由自主朝着那浴室走了去。
      其中却是空空如也,只有浴桶处贴着张纸条:“登堂入浴房,或恐是牛郎。切勿视非礼,及早戒窥香。”
      天香又羞又气,退了出来,转身上楼。
      二楼客舱布置得精美华贵,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床帏紧紧遮掩,厚厚的帘布看不出其中有没有人。天香一把掀开了床帏,眼前空无一人,只是床头也贴了张纸:“入室却登床,定是采花狼。”
      “这个斯文败类!”她磨了磨牙,愈发按捺不住性子,径直开了窗,施展轻功从客舱外的围栏翻上了三楼。
      三楼三面通风,不像船舱,倒像是水榭阁楼,晚风袭来,轻纱浮动。唯一的一侧墙壁打了一墙酒柜,摆着各色酒水。
      而天香正前方摆着一个软塌,榻上一人正背对着天香曲臂侧卧,一头墨发如瀑洒落,带着沐浴后的水汽清氛,一袭宽大的白衣也遮掩不住腰峰处熟悉的曲线。
      那人背后贴着个纸条,上面写着“谜底”。
      天香三两步奔到榻前爬上去,把那人脸扳过来朝着自己,却见她额头上也贴着个纸条:还等什么?
      天香一愣:“什么等什么?”
      那人睁开眼来,抬手径自撩开眼前的纸条,倾身在她唇上一吻:“占便宜都不会,忒笨!”
      天香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好你个冯素贞!”她佯装做怒,去搔冯素贞的痒,冯素贞左躲右闪,两人顿时在床上闹作一团。
      天香忽地停了动作,猛地将冯素贞抱住,嗅着那人熟悉的气息:“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可我不知道,可我不知道,居然真的是你!”
      冯素贞撑起身子,大笑道:“糊涂虫,什么知不知道的,到底知还是不知?”
      天香方才喝的酒一齐上了头,连珠炮一般急速道:“调动三地学政来做着禹陵修禊,汇集江浙徽的富贾来造这风雅虚,若不是你,谁有这般能耐?若不是你,怎能如此声势浩大?”
      冯素贞笑道:“哦?那算你知道了,那你不知道的又是什么?”
      天香犹然带着几分不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居然真的在此地,真的在这里,真的是专程为我而来!”
      冯素贞将天香揽进怀里,叹息道:“当然是为了你!我不知你会不会来,不知你何时能来,也不知你会不会用闻臭的名字来,我眼巴巴地在此间等了你好些天。晌午梅竹查了名册,报了我说有个叫闻臭的来了,我便从晌午一直盼到了现在……”
      天香心中隐隐不安:“可你这样,会不会污了你的清名——”
      冯素贞深深望了她一眼:“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这还是你教我的道理,”她似是窥破了天香心里那一点隐忧,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背,“你放心,我的行事,就算是劳师动众,就算是有意讨你这小糊涂虫欢心,也叫人拿不出把柄。”
      天香见她心如明镜,一时也松了口气,哼哼唧唧道:“说谁糊涂?那几道题目,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八竿子打不着,若不是聪慧博学如我,有谁能全答得出?”
      冯素贞笑意更甚:“自是,若非聪明如你,哪有人能过五关斩六将到我身边来。”
      天香嘟囔道:“前几道题目答了都有酒喝,这最后一题我也答对了,怎么没有赏?”
      冯素贞笑眼弯弯:“有,有,我在绍兴精挑细选,存了百十来种酒,”她指了指酒柜,曲了五指开始数起来,“那里有不守,善酿,香雪,花雕⋯⋯”
      “今夜我不贪酒,”天香探指点在冯素贞唇上,止了她的话头,“你那谜面又是什么沾染唇舌又是什么软滑皮肉的,不就是成心要勾引我么?”她一把将冯素贞推倒在榻上,空悬在冯素贞身前,“今夜我不贪酒,只好色。”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相闻,清幽的月光映在天香眼中,照得她宜嗔宜喜的小脸露出了一丝妩媚——“冯素贞,侍寝吧!”
      管它前生后世,既是别时容易见时难,又何妨一晌贪欢。
      (……此处有省略,解锁删除)
      时维七夕,月光轻柔,星光璀璨,那隔着天河的两颗星,又聚在了一处。
      夜尽天明,舟船行于湖中,破开层层碧水。日头渐渐东升,将黑黢黢的山林暗影一点点照亮。
      此地是矗立千年的采石场,高大而灰白的石峰直冲云霄,鳞次栉比临湖矗立。石峰之上寸草不生,峰壁直峭如同刀砍斧斫一般被人从中劈开来一般。但每一座石峰都如在风雅虚门口处所见的那样,各自带着斑驳墨痕,于悲凉之中点缀着些许清丽。
      悲凉,而清丽。
      天香倚着栏杆,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宛若水墨图画的石峰,不觉间竟看了半个多时辰。
      从旁传来一声笑:“我初来时,也喜欢看那些石峰。既有鬼斧神工的自然造化,又有人力摧枯的痕迹,着实令人着迷。”
      天香有些不好意思:“你醒啦——我还以为,就我会看这些石头看得这么出神。”
      冯素贞揉了揉天香的头发:“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天香嗔道:“我可不是你冯相公——不过,你若是开了心窍,愿意叫我为相公,我也没什么意见。”
      “我心窍一向开通,叫你一声相公又如何?”冯素贞唇角一弯,眉目含情,低低问道,“敢问相公,昨夜妾身侍寝得可还满意?”
      昨夜旖旎历历在目,天香顿时觉得体内复又涌动起了热流。她嘿嘿贼笑,双手不老实地向冯素贞身上抚去:“美人如玉,甚为可口,只是昨夜还写了条子说什么非礼勿视,怎么现在却不见你说非礼了?”
      冯素贞面上突然浮起了微妙的笑来,她按住天香的手:“夫妻之道,本也是礼。我读前人笔记时,见到里头说,周公制礼时,曾想在人前和其妻敦伦以演此礼,而被其妻拒绝,不得已用葫芦做了演示。”
      天香大惊:“周公太不正经了!”
      冯素贞摇头:“此言差矣,鸿蒙之初,男女行此礼,是为了繁衍子嗣,是再正经不过的事了。”
      天香心头一突,迟疑道:“那……似你我这般,不为子嗣,不合伦常,不就是不正经的事了?”
      冯素贞摇摇头坐起身来:“非也,非也。若是为子嗣繁衍从性而发,那是生灵皆有的天道;但既然约定为礼,便是人所特有的,是人道。夫礼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人生在世,可与言者,可与食者,可与同处一室者,不知凡几——唯行了此礼,方才说明,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人。”
      天香啐了一声,嗔道:“呸,假正经!”嘴上嗔着,心里却满是甜蜜。
      对于天香而言,冯素贞就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那看起来只装了针头线脑的朴实挑子里,总能摸出几块晶莹可人又甜得发腻的糖来。
      “那好,我就正经地问上一句,”冯素贞敛了笑,“不知小人于何处得罪了公主殿下?竟是不声不响地数月不与我联系?累得我千里迢迢前来捉你。”
      天香闷了半晌,许久才讷讷道:“我……我听说你认了个干儿子。”
      冯素贞心头一松,顺口接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把这干亲退了。”
      天香定定盯着冯素贞坦荡的眼神,忽而叹了口气:“其实,我直到现在都没想通,你怎么那么轻易地便接受了我的感情。和我厮缠一生,就此没了子嗣,断了血脉,你、你就不曾犹疑过吗?”
      冯素贞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轻轻问道:“论子嗣繁多,前朝洪武可拟?论家业长兴,五姓七家何在?”
      天香一愣。
      朱元璋登基三十年,生了二十多个儿子,但三百年朱家江山到底还是败了。五姓七家世家大族自汉以后兴旺了数百年,也在唐朝大一统后渐渐消亡。
      冯素贞又道:“古往今来谓之宙,上下四方谓之宇。在时间和空间里,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蜉蝣,是沧海一粟。何必要被这些条条框框限制住,和自己过不去?”
      她目光柔和望向天香:“天香,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若能有幸和喜欢的人过一生,便已经比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的要幸福得多。”
      天香心头微暖,却还是忍不住抬杠,她趿拉着鞋子下了榻,回身诘道:“你哪里平凡?你可是独一无二的女阁老,是要载入史册,彪炳千秋的。”
      冯素贞起身跟到她身边:“出将入相,名垂青史,也就是知道我的人多一些,认识我的人多一些罢了。待到身死形灭,这些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天香没细想明白,脱口问道:“还有轮回啊,还有来世啊。你这一世的功业罪过,不都会累积到来世吗?”
      “你信这个?”冯素贞有些意外。
      “大千世界,周而复始,总有些冥冥之中的力量在操控吧。”
      冯素贞轻笑道:“我不记得前生的事,想必,来世也不会记得这辈子。”
      天香一怔,模糊间似乎有个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
      “若真有轮回,真有因果,真有所谓的前世今生,那么我这一世所做出的选择,定然也是前世种下的因,我都只能坦然接受,不然,岂不是对不起我前世所经受的一切?”
      天香心头一颤,猛地扑进冯素贞的怀里,将脸贴紧她的衣襟,听着那柔软胸口里砰砰的跳动声。
      前世……前世的冯素贞,经受了怎样的苦难……
      冯素贞被她吓了一跳,见怀中人微微颤着,一时也有些莫名,便放柔了声音:“不要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且看看当下,看看我。”
      天香闷声道:“看你做什么?”
      冯素贞将她从怀里拔出来,俊俏的眉目悠然舒展开来:“你不觉得,我很好看吗?”
      天香哭笑不得,有心想要捶她一下,却又觉得舍不得,许久,仍是忍不住道:“是,是,你很好看。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冯素贞,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遇到我,不与我在一起,你会有另外一种人生?”
      冯素贞挑了挑眉:“什么样的人生呢?”
      “比方说……”天香磕磕绊绊道,“嫁给哪个比李兆廷更好的男人,生个面貌与你七八分相似的孩子……”
      冯素贞微微蹙眉,认真地考虑了一番:“如此,我想了想,好像也还不错。听说东方胜在辽东立了个侧室,还未娶正妻。凭着以往他对我的情分,若是我嫁了过去,应该过得也不会太差,最多就是辽东那地方太冷了些而已——”她忽然收了话头,捧起了天香的脸,盯着她强抑着眼泪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调侃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们的公主殿下就要水淹东湖了。若是真的如此,你岂不是要大闹天宫,杀入辽东?到时候,什么金国十万铁骑,哪里是我们天香公主的对手?”
      天香有心想骂她,却不小心哽住了喉咙,她只得一边倔强地别过脸把眼泪往回收,一边涩声道:“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好歹是本宫睡过的女人,难道心眼儿小到要和别的女人去分一个丈夫?你若是要嫁,本公主——帮——你——招——亲!”话到最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冯素贞微微一笑,柔声问道:“香儿,我问你,你南下这三年,是把这江南一代都走遍了吧?”
      天香不明就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冯素贞斜倚栏干,目光渐渐飘远:“你这几年在江南,我却一直在塞北。你看遍了长江,那你见过黄河吗?长江水清,黄河水浊。可长江黄河都灌溉了沿岸各地,养育了一方人。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浊而偏废,或清或浊,只要它是水,那就是一样的用法。”她转过头来凝视天香的眼睛,“同样,嫁人生子,一生无子,也是一样的活法。”
      “就像你站在风雅虚的入口时,你眼前有两条路,各有风光,各有奇趣。但你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你只能走一条路。若是你选了你喜欢的那条路,自然就会放弃另一条路。”
      她走至天香面前,缓缓牵起天香软绵绵的手掌:“而我,选择了,那条有你的路。”
      天香心头大震。
      她忽然明白了那场前世的梦境中,李襄对李甜所说的那句话:你所能做的,只有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用心地度过你的一生。
      她鼻头更涩,眼中更湿,但心头却是暖意融融。她站起身,情不自禁地环过冯素贞的脖颈,与她交颈相拥。
      天香心里清楚,至少此生此世,自己是再也离不开这冯素贞了。
      两人就这么抱了不知多久,天香有些赧然,便想要松开手,却被冯素贞紧紧箍住:“别乱动,再让我抱会儿。”
      天香无奈:“抱了一晚上还没够?”
      冯素贞轻笑着把头埋在天香颈窝,低喃道:“我不过是认了个干儿子,你便胡思乱想伤春悲秋。若是我再不黏着你些,你又八百里加急一状告到御前怎生好?三年没见,我恨不得将你揉碎了,与我融为一体才好。”
      不知怎的,天香觉得两人这相拥的姿势有些熟悉,这场景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眉头一皱,猛地挣了出来:“哼,我想起来了,你当初和那李大傻子也是三年没见,两人一见面就干柴烈火抱在一处。当年我挂在房外,你还用降魔琴打我,唔——”
      冯素贞忙伸手捂住天香的嘴,重新将她扯到自己怀里圈起来:“这都是哪年月的事儿了?公主殿下海量,忘了吧忘了吧!”
      天香再度努力挣开来,横波嗔道:“我又不是你冯相公,我肚子里可撑不了船!想起你们两个当年郎情妾意的模样,我现在都快冒火了!”
      冯素贞眉峰微聚,侧头严肃问道:“那依公主殿下的意思,是需要消‘火’?”
      室内静了片刻,转瞬喧声又起,床具倾轧的咯吱声、衾被衣袂的轻擦声伴着天香的惊呼一同响起。
      “冯素贞,我怕痒,你别闹!”
      “大白天的,你你你这有辱斯文!”
      “唔——”
      她当年到底是怎么能把冯素贞当作白开水的?分明是沾手就甩不干净的蜂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重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