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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帝姬 ...


  •   陈国都城外有片密林,杂花生树,大得看不见边际。灰蒙蒙的夕阳即将落尽一天凄艳的天光,而仪仗队车轱辘缓慢轧过铺满腐叶的大道,仿佛进入了永远没有出路的囚笼。

      驿站已过了很远,前方只剩一个短亭可以歇脚。但让清河帝姬夜宿野亭,实在有点不像话。

      此时仪仗队前方马蹄声响,一骑卫士迎面而来。

      “殿下,此地还有七里路到城门,五里外有陈王府司徒领一千卫士出城迎驾。”先遣的路探低喘着大声回报。

      姬初手中攥紧陈王大公子给她的绝交书,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魂不守舍地笑了:“赶在天黑前到。记得到了陈王府,能有多嚣张,就做得多嚣张,能有多傲慢,就做得多傲慢,务必让他没有清净日子过。都别手下留情,拿出你们当年祸害帝京十八街的蛮不讲理来,只除了别打人就行。”

      车外一干羽林卫面面相觑,满面“愧不敢当”的羞涩。

      车骑校尉见惯了大风大浪,没有脸红,正经回道:“标下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标下等人从小视京城百姓为亲友——”

      姬初忽然掀了帘子歪头瞥着他,愕然地问:“原来你对亲友都是连抢带偷,吃了还骂的么?”

      “殿下,过去请别再提了……”车骑校尉顿了顿,一脸坚定,“标下一定以身作则,并督促属下等人殚精竭虑地折腾,令宇文公子生不如死,悔不当初,必不负殿下重托!”

      “这样的话不要说出来,心领神会就可以了。”姬初心满意足地微笑,仪仗队于是加快了行进速度。

      没过一会儿,寂静无声的暗林后方传来“嘚嘚”马蹄。

      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蹄下生风,马上带有弓箭与猎物,想必是狩猎归来,也要一同入城去的。当少年们如离弦之箭呼啸着越过仪仗队时,他们不经意地扭头,视线中便闯入了从层层护卫里涌出来的那架华贵辇车。

      有同伴惊讶地拍了一把宇文和的肩膀:“这是谁家的大人物,弄得跟皇帝出行似的,连你爹都被比下去了。”

      “呸!这是在陈国,谁家的大人物也大不过我爹去,他只是不稀罕来这些虚的。”宇文和跟这群狐朋狗友在金华山游猎了半月,早已记不得正经事,也不觉得今天有什么特别。乍见清河帝姬的仪仗队,他还没反应过来。

      于是他没有避开,也已经避不开。

      方才那人怂恿道:“别管稀不稀罕,单说当着你的面这么威风,简直是藐视陈王府,你能忍吗?”

      宇文和笑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咱们砸场子去。”

      “驾!”几人对视一眼,恶意满满,猛地一同鞭马冲上路中央。

      宇文和攥紧缰绳俯身掠过地面,刹那拂起一大片细碎的石块,连连击中马腿。前面马儿吃痛地立起来,后面的又收势不及,一时间人仰马翻,嘶鸣声此起彼伏,生生逼停了宛如长龙的仪仗队。

      “啊哈,”宇文和与同伴一阵哄笑,乐不可支:“看他们还威风不威风!”

      姬初正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辇车一震令她惊醒,蹙眉问道:“怎么停下了?”

      不等混乱中的卫士捋清头绪答话,宇文和一听辇车中竟是个女子,不由笑得更放肆,瞬间跃上马车,卷起了重重厚重的帘幕。

      血色残阳的微光跟随他一起映入姬初的眼中。

      宇文和看见马车中铺着水一般光滑的凉缎,左右跪坐两名年轻侍婢,目露凶光,十分不友好。而中间端坐一位以素色寒绢掩面的少女——也并不很端庄,她姿态颇有几分还没有回过神的懒洋洋。

      残阳将寒绢染成了夺目的绯红,衬出少女春山眉黛下的眸光微凉,宛如冷浸一天星。

      宇文和被姬初微凉但清澈的眸光惊了一惊,只觉心中有什么事物被击溃了,可是消失得很快,无法捕捉。

      他本不是如此敏感的人。惯性使然,他极为轻浮地凑近姬初:“我极少见到女子出行的排场盛大得比我爹还威风的,你是城中哪一族千金?”同时伸手要去看她的脸。

      两名侍婢突然立了起来。

      “我也极少见到男子脸皮厚到了可以不要脸的境界,你又是哪一族的公子?”姬初先一步隔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力气不大,但宇文和顿了一顿,并没有继续动作,笑道,“我这么臭名昭彰你也不认得?就是传说中专门调戏你这种良家少女的宇文和。不过你很有意思,跟我设想的反应不大相同。”

      “我当然很有意思。”姬初眼中泛出奇异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点头,“原来是陈王二公子,大名鼎鼎。”

      宇文和挑眉:“看来你知道我,可我还不知道你。你是谁?”

      “我是你娘。”姬初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暌违已久的畅快。她险些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啊?”宇文和茫然地一顿,怒从心起,“胡说八道,这种缺德的便宜你也占?”

      他母亲陈王妃已过世多年,不容玩笑。他尚且来不及追问,又听见辇车外一阵刀戟兵戈声响,回头看时,自己已被仪仗队团团包围。

      车骑校尉焦急地上前询道:“殿下,凤体是否有恙?”

      姬初欣然地歪头:“我好着呢,是自己人,暂且不要动手。”

      “殿下”二字令宇文和脑中轰然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几不可见地往后退。

      姬初笑盈盈地对他展开手中攥着的那封信——此乃他兄长宇文元亲笔所书:殿下苦苦纠缠,实属寡廉鲜耻。早知如此麻烦,当初决不相交。我断不思量,您莫思量我。将您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宇文元曾说回了封地一定立刻请旨尚主,然而当她费尽心思,辗转多方恳求群臣联名上谏,放他回陈国后,他的承诺并没有如约而至。

      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再给她,仿佛从此一去就消失了一样。

      天真的姬初完全相信这个打小在宫中长大、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陈国质子的话,始终没有一丝怀疑。

      她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宫殿等了很久,从初春等到长夏,从深秋等到凛冬。蓬莱殿外流云聚散,晴空也换做了鹅毛大雪,可是他还是没有来。她绝对相信他只是忙得忘了,在练了一个多月的草书以后才小心翼翼去信催促。

      宇文元喜欢草书,但以前太子少师从来只教她楷、隶,说是端庄方正,符合身份。当然这都是没意义的事了,重要的是,她的努力只催促回来这样决然的一封信。

      仔细算算,除了已然变色的回忆,宇文元所留给她的,也只剩这封信罢了。

      她一直带在身边,以便能在她心软时提醒她。

      利用她最真诚的情感达到了目的,才来骂她寡廉鲜耻,说她苦苦纠缠。不要紧,这都不要紧。年少心性的人最惹不得,因为一冲动什么也做得出来。他不仁,她不义,膈应人的方法多的是。况且她由来乐意学习他的言行,哪怕被宫里人深恶痛绝。

      曾经是因为喜欢,如今是因为痛恨。

      于是她欣然求旨,前往陈国适陈王——宇文思。

      宇文和看完信,忽然从心底溢出了悲切。尽管从未有人对他讲过兄长是如何回到陈国的,可是他还是能在外界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答案。他无法指责兄长的行为,只是这个少女……

      他咬着牙,强忍一涌而上的诸多复杂感受,一字一句问:“你是清河帝姬?”

      “是我,儿子。”姬初慢慢松开宇文和的手腕,郑重地将信纸收起来,微笑着安慰他,“要怪就怪你兄长。是他先说让我做你嫂子,现在又反悔,非不愿让我做你嫂子。我只好勉为其难做你的后娘了。左右都是你的长辈,对你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吧。”

      “你——”宇文和凝视她眸光中闪烁的笑意,眼角隐隐一阵抽动。方才莫名的悲切很快被悚然一惊的寒气压倒。

      他开始觉得姬初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不禁深吸了口气,暗自懊悔。

      姬初很认真地问:“我总听闻你爹不是个好人,你跟他最近,你觉得传闻对不对呢?”

      竟然还问他爹是不是好人——宇文和又呆了一呆。这问题仿佛晴天霹雳,还劈在了脑门上。他再也无法忍受,发狂一般奔了出去。

      羽林卫及时拦住去路,长戟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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