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九月雪六月霜

19、第三个童话

　　什么是背叛呢？
　　它毫无疑问是一种罪孽。
　　但难道不会有在“伪装自己的意志背叛自己灵魂”与“袒露自己的意志背叛亲人意愿”两者之间需要做出抉择的局面吗？
　　为什么任何一本记载有神的言语的书籍中都未曾有这样的指导呢？如果没有这样的指导的话，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正确的呢？不，也许我是知道的。无论我选择哪条路，我都已经背叛了我从小被培养建立的信仰。

　　忏悔室的气氛有些闷。
　　这里是整个神庙中唯一需要用到暗色装饰的地方，暗红色的帘幕层层叠叠地遮挡着光线，像是要借此帮助进入此地的有罪之人认清自己的内心。科拉坐在木制的冰凉座椅上，她的对面并不是只有大祭司一个人，大概是为了更切实地证明科拉是诚心诚意地反思了自己的过错，大祭司将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祭司一同寻了过来，让她们作为见证者。然而这些人中，除了大祭司，大都在这座本就不宽敞又无昏暗的房间里呈现出昏昏欲睡的疲态。
　　因为橄榄石王国国王的个人意志极强，这个国家的祭司没有半点参与政权的机会，至于她们这样位于小地方的神庙更是与权力斗争无关。也许一开始会有小祭司充满向上爬的雄心壮志，而到了祭司长老这样的年纪，每一天就都是寻常的一天。
　　这么看来，大祭司却是个例外，她对神明的执着、对神庙影响力的提升计划始终保持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这种热情也让科拉愧疚，为了她接下来的发言。
　　“我忏悔我的罪过。”科拉说道，她努力地不让自己撇过头回避掉大祭司鼓励的目光，因为她将自己接下来的言论当成了一封宣告书，宣告着她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
　　“我在心中爱欲的驱使下吻了一个男孩，这一行为是错误的，因为我未曾考虑过他的感受。”科拉说道，她顿了顿，在心里暗自吸了口气才接着说了下去，“除此之外，我最大的过错在于我感到了羞耻……我因为这场爱情感到了羞耻。”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大祭司的笑容凝固了。
　　“我突然发现当我为一件事感到快乐、感到羞耻通常是毫无理由的。我觉得我对男性抱有这样的情感是错误的，是愧对神灵的，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为什么神灵会介意我做这样的事，难道我心中有爱的人了，对神明的爱、对善与美的爱就会减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亲人之爱与朋友之爱一样都是不应该被允许的，但它们显然不在禁令之中。是因为男女之爱是源自人的本性的吗？但感恩、怜悯又有哪一样不是源自于本性呢？为什么爱情就比它们来的肮脏呢？我没有想明白这一问题，便随随便便地厌弃起爱情、厌弃起心中泛起爱情的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我……”
　　“够了！”大祭司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科拉，你还要让我失望到什么地步才能甘心呢？”
　　“那您又要让我对您失望到什么地步呢？”科拉拔高了声音说道，她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反抗强者时的紧张感让她一瞬间失去了对内心的怒火的禁锢，“您难道不是犯下了欺骗的罪责吗？当您将毒药灌进我的喉咙的时候，难道不是犯下了伤害的罪责吗？”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大祭司浑身都在发抖，她看着科拉，好半天也说不出别的字来。
　　原本昏昏欲睡的祭司们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精神，她们努力掩饰着面上的兴致勃勃，装出严肃认真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当然，她们对于大祭司、科拉都是不存在恶意的，只是人类爱看热闹的习性还没有被彻底地戒除。
　　“当您在明知道……明知道我对欧内斯特的感情后，让我在婚礼上献花的时候难道想不到我可能会怀着的罪恶的感情吗？您难道不是在用神明见证的重要仪式开玩笑吗？”
　　被大祭司抚养长大的少女完全了解怎样的指控能够真正打击到这位固执到可恨的神的使徒，她依凭着一腔的愤怒为自己受到痛苦向施加痛苦的人报复，她的口才让暗中旁观狡猾的魔鬼都忍不住叫好。
　　“你……简直是……无可救药了。”大祭司紧紧咬着牙关，“是什么让你变得如同一条喷吐着毒液的毒蛇，是什么让你堕落。”
　　“如果这种觉醒就是堕落，我倒是遗憾它来得太晚了呢。”科拉说道，也许她原本未曾打算持有这样的恶意，但当这场争执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很多意料之外的事都会发生呢，“你以为一点点恩惠就能让我成为任你摆控的提线木偶吗？如果你给予了我生命却不让我真正拥有它，你只是在做和那些该受咒诅的将物品变成活人，又把活人变成傀儡的炼金术士一样的恶行罢了。如你告诉我的那样，对罪恶的愤怒才是善滋长的土壤，如果没有你的残忍，就不会我这因残忍而生的愤怒，也就不会有我此刻这难得的清醒！”
　　这番话给了大祭司巨大的打击，也让科拉和这座神庙之间的关联彻底被掐断。
　　她离开的那一天，大祭司禁止任何人来为她送行，留给她的只有空空荡荡的神庙大堂。科拉将本就不多的行囊提到了肩上，高昂着头试图以胜利的反叛者的姿态离开这里，然而当她跨过最后一道阻碍的时候，却想起了后院中那漫天飞舞的、处在这一场变故开端之景的飞花。
　　那是她六岁那年和大祭司一起栽下的。
　　“我的妈妈在哪里呢？”
　　“我们都是神明的孩子。”
　　“她会抱抱我吗？她会亲亲我吗？”
　　“她会。”
　　“什么时候呢？”
　　“等到春天，风吹过的时候……”
　　风吹过的时候花瓣飘洒，将树下的人紧紧拥抱。

　　“嘛，你猜我收获到的是谁的灵魂呢？”讲完了故事，在幕后引导着这场冲突的恶魔向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女巫们笑着地问道，他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答对的人，我就将这杯酒送给她。”
　　“科拉的。”一个女巫立刻回答道，她看着恶魔投影在酒杯中的英军面容红唇轻轻上扬，“她背弃了神明，骤然离开了这象牙塔，必定会被世间的黑暗所吞没，她也会明白她所追求的纯洁感情本就充满了背叛与谎言。”
　　“天哪，天哪，你居然只能看见这么肤浅的东西吗？”另一个女巫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科拉离开她的故乡，那么欧内斯特在她的印象中便永远美好，相信美好的人可不容易走进恶魔的怀抱，即便这位恶魔魅力四射。”她对迪蒙显露了满含情欲暗示的笑容，“他得到的是大祭司的灵魂，一个固执的、因养女的背弃受到打击的愚蠢之人，她盲从着神明，却又要时刻怀疑自己的作为已经让她失去了神明的亲睐。能让她平静下来只有神明的话语，可我们都知道，天上的存在从来不与地上的人沟通。”
　　对于这两个回答，迪蒙都以摇晃的手指给予了否定的答案，之后又有女巫说了一些诸如欧内斯特、欧内斯特的新娘之类的答案，却都远远偏离了正解。
　　“蜜莉恩，你又怎么想呢？”迪蒙忽然向一直因自觉不够资格而沉默着的女巫问道。
　　“啊，我吗？”突然的发问让蜜莉恩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回答道：“您得到的是科拉和大祭司两个人的灵魂，因为她们都被愤怒所役使，伤害了本应该珍视的感情，尽管这感情中因为某一方的愚蠢行为出现了伤害，但它依旧不是能够被轻易舍弃的。在未来的光阴中，她们都会为之悔恨不已，这是出于人的内心的，因而不是理智和信仰之类的东西所能够消弥的……内心的裂痕是恶魔驻扎之地。”
　　“你得到了这杯红酒，年轻的女巫小姐。”迪蒙笑着说道。
　　蜜莉恩在周围女巫嫉妒的目光中接过了酒杯，她心中依旧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感觉，却也知道这个回答对她在女巫中站稳跟脚会很有帮助，至少她向周围的女巫们证明了她敏捷的思维足以跟得上一个恶魔的思路。
　　“您刚才又是怎么想的呢？”在人群渐渐散开后，蜜莉恩轻轻地向冷眼旁观的格兰迪姆询问道。
　　“我嘛，我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格兰迪姆说道，丑陋的女巫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嘲讽，“我认为迪蒙什么都得不到。”
　　“哎？”
　　“人会犯错，人的心灵也容易产生裂痕，但人具有弥补裂痕的能力，那就是理解和宽恕的力量。”格兰迪姆说道。
　　“哎？”蜜莉恩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是不是觉得这个答案是如此虚无？”格兰迪姆笑道，“嘛，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
　　不过之后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莫名让蜜莉恩产生了想要相信的力量。
　　“这样看来，迪蒙先生到最后有可能要失望了呢。”她笑着说道，“这样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