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九月雪六月霜

146、第三十八个童话

　　道格拉斯的出生是个谜团。
　　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父亲曾经用三千枚金币向一位女巫求教道：“我妻子肚子里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是你妻子的孩子。”女巫这样回答道。
　　她对道格拉斯的父亲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神色，显然她收下那些金币只是为了当面嘲笑这愚蠢的凡人罢了。这完全合乎女巫们的行事作风，而她的回答也是典型的女巫价值观。
　　道格拉斯的父亲却不能体会到女巫的险恶用意，他坚信他已经得到了答案，并且这答案是一个谜题，他自诩是一个聪明人，觉得这谜题对他而言不算困难。
　　“嘿，这定然不是我的孩子了！”他恨恨地说道，“这个可恶的母猪。”
　　在六个月前，道格拉斯的父亲突发奇想想要测试一下他妻子的忠心，于是假装病故，然后安排一打又一打的求婚者上门求亲，他的妻子一开始表现良好，直到见到一位英俊爽朗、满头金发、谈吐幽默的有钱少爷时改变了主意。
　　虽然在婚礼上突然复活让妻子丢尽了颜面，道格拉斯的父亲依旧觉得不解气，而且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他们，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做过不该做的事了呢？不久之后，他的妻子怀了孕，如今看来，那定然就是那位有钱少爷的了。
　　道格拉斯的父亲越想越气，但他的妻子娘家很有钱，他不敢动她，只能将怒气撒在年幼的道格拉斯身上。
　　尽管道格拉斯一出生便展露出了非凡的才能和智慧，但他的童年依旧和无休止的责骂、鞭挞、冷言嘲讽相伴。怒火在他的心中日复一日地积累着，等待终将到来的爆发之日。
　　可在怒火爆发之前，他的恶魔身份便得到了确认。
　　“这是我的孩子啊！这是我的孩子啊！”唯一为这个消息感到高兴的只有道格拉斯的父亲，他了解祖先的历史，也终于因为孩子的身份明白了女巫真正的用心，他第一次拥抱了自己的孩子，高兴地又叫又笑，竟然就这样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恶魔的不详再一次得到确认。
　　“我没办法看这个孩子的眼睛。”道格拉斯的母亲对她的情夫——另一位金发碧眼的男爵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夺去我的灵魂呢。”
　　“这件事情太可怕了。”道格拉斯的叔叔——一位对恶魔颇为了解的专家说道，“我们应该将他隔离开，不能让他感染到我们家族别的孩子。”
　　“不仅如此。”道格拉斯的爷爷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恶魔觉醒之时会毁灭周遭的生命，我们必须将他流放到孤岛上去……我知道一个地方！”
　　于是道格拉斯便到了被抛弃之地，一座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依靠人类的力量绝对无法抵达的孤岛之上。
　　“我真的是恶魔吗？”在离开前夜，他偷偷地溜出家门，对时常给他糖果的老女巫询问道。
　　长相丑陋的老女巫摸了摸他的脸，说道：“你现在不是。”
　　“那就是说我将来会是喽？”
　　“做恶魔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老女巫说道，“不过是多一双翅膀罢了……哦，还有脚变了个形状。你如果不喜欢的话，也有办法能帮你把它们隐藏起来。”
　　道格拉斯并没有被安慰道。
　　“我还是想做人类。”他喃喃道，“为什么是我呢？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做错事的人不是你。”老女巫说道，“你只是比较倒霉而已……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人倒霉的，这没什么稀奇。”
　　她将百年前炼金术师对恶魔的狂热告诉了道格拉斯。
　　“你瞧。”她安慰道，“犯错的人是他们。”
　　“魔化很痛吗？”道格拉斯又问道。
　　“□□上几乎没什么感觉，但你的心灵可能会痛。”
　　“心灵？心口疼吗？”
　　“不一样。”老女巫进一步解释道，“恶魔觉醒时必定会发出巨大的毁灭力量。”
　　道格拉斯略微花了一些时间思考才明白老女巫的意思。但他少见的没有赞同她的观点，别人不在乎他，他又何必在乎别人，血脉相连的亲人尚且如此，那些陌生人就更不用说了。
　　“有时候真挚的感情存在于陌生人之中。”老女巫高深莫测地说道，“比如虽然你不喜欢，但有时候别人给你的同情确实是货真价实的。”
　　“谁稀罕。”道格拉斯闷闷地说道。
　　老女巫叹了口气，以她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凝视了他一会儿，默默地将一大把糖果塞进他的口袋里。
　　“愿你幸福。”她说道。
　　道格拉斯感到这祝福有些敷衍，但这可能是他唯一能收到的真心祝福了，因而毫不挑剔地收下了。
　　也许是因为良心难安，再送他离开之前，他的家人问他需要什么东西，并且承诺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道格拉斯立刻联想到了监狱里的犯人临刑前的最后一顿晚餐，也不客气，说道：“我要一个魔法箱子，里面装有五分之一的家族藏书和两千张羊皮纸。”
　　五分之一这个份额恰好压在族中长老们的底线上，因而他们嘀嘀咕咕地讨论了一会儿，大方地同意了这个要求，甚至还附赠了他一千张羊皮纸。
　　以他们的人脉要找到魔法箱子也不是一件难事，为了让道格拉斯能够顺利带走这份离别礼物，他们还贴心地选择了质量不会改变的较为贵重的那一款。
　　就这样，道格拉斯带着他应得的补偿（虽然这补偿远远抵不过他的损失）上了路。他在海上航行了七天，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对于人类而言无比可怕的漩涡和海妖根本无法阻碍他一分一毫，他带着书箱、踩着波浪，面无表情地踏上了这位他准备的重生之地。
　　……或者说是埋骨之地。
　　他以为自己不会惧怕远离人群，但他对自己的认知似乎不够清楚，岛上有魔兽，但它们根本不敢接近他，他一开始还会和自己带来的东西、和自己搭建的家具说话，但很快便感到这行为太过傻气，于是便只读书了，当他将全部书籍都读完后，便开始抄写。
　　他不喜欢看见自己抄写好的羊皮纸，那会让他想起自己在这座岛上呆了多久。
　　想起他距离“人类”这个概念越来越远了。
　　他开始研究自己身上日复一日不断增强的魔力，虽然不能交流，但他却能驱使那些魔兽。尽管日子似乎比以前有趣一些了，但略微活泛的心思也让他开始思考一些过去不怎么思量的问题。
　　例如他会有这样的命运究竟是谁导致的？
　　这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他那些愚蠢又残忍的家人当然是其中之一，但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更加显而易见的仇敌——创造这种将人转变为恶魔的术法的邪恶炼金术师。
　　他距离他的祖先无比遥远，但书籍让他品味到了先人们的苦难和怨恨。他越想越恼恨，终于有一日，他命令一头风中魔兽将一个炼金术师的后代带到他的面前了，他没有想好具体的措施，但长年累月的愤恨一定要有一个发泄的途径——还有什么比仇人更好的选择。
　　魔兽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只不过它们的小脑壳注定它们并不聪明，因而他们带回来的与其说是炼金术师的后代，不如说是炼金术师融入了心血的作品。
　　一个桃核大小的小人。
　　恶魔的力量让道格拉斯很快了解到了真相，出于某种同病相怜的情感，他放过了那个小子，甚至给他提供了一定的庇护。
　　可能不仅仅是同病相怜。
　　那个小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孤独。那一日，当那个孩子，那个愚蠢的家伙把果实分给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多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眷恋，他对于人世间的种种感情忽然有了某种渴望。
　　他不想成为恶魔。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发烫，促使他很快下定了决心。
　　他要做人类，并且热切地相信来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