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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泥观 ...

  •   又在江上行了一日,竹十一在船尾调息,力气是恢复了不少,灵力却不见半点起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都昏暗了下来。

      船行至一条狭长的河道,两岸林木将傍晚一点微光遮蔽得不剩什么,风里还有枝叶腐败的味道,与白日里的春光恍若隔世。

      岸边野渡口,有一道板子参差不齐的破栈桥,窄窄一片水,竟拴了好几条船。
      阿奴跳上去,也将自家船拴好,花无常与竹十一才上了岸。
      花无常掏出一把暗红色丹药来,正是昨天他给竹十一的那种。他把丹药丢到嘴里,像吃胡豆似的嚼得嘎巴嘎巴响,还问竹十一道:“要吗?”

      见她也没个反应,便随手又交给阿奴了,倒是阿奴跟过来,将昨日那个小袋子塞给她,小声道:“拿着吧。”

      三人穿越岸边林木茂密的小径,走了没多久,眼前竟豁然开朗起来。
      他们从北而来,迎面便是一道木制的乌头门[1],孤零零地牌坊似的立着。也不知从前是哪家寺院建在了这儿,如今却成了一片货栈。

      寻常市集,等黑了天必然就散了,偏偏这荒郊野岭竟热闹非凡。迎面走来一高挑女子,牵着十来只壮硕的驴子,驴背上驮着的不知是些什么,在暗夜里悠悠地发着光。

      大车小车连成一线,有人挑起风灯挂在牛角之上,照着车上的货物。抬头看,还有人踩着几丈高的竹竿,在人群中悠悠行走,看上什么货物,便伸出钩子去人家车里拿。货主便伸着手,等他丢了钱袋下来,从里头拿出几颗圆滚滚的小丸子,再将钱袋挂回钩子上。

      平坦的场子外,尚有几道蜿蜒小径,直往山上去,参天古木舒展着枝桠,就连枝桠上都蹲着矮小的货主,将家什串成一串挂在树上,也不知是什么灵器宝物,在夜里十分炫目。那些小径一路蜿蜒到山顶,整座山都像是一座被灵火装饰了的楼阁一般,人声鬼语,窸窸窣窣地交织成一片。

      这里的买家卖家,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既有衣着光鲜佩戴纹饰叫得出名字的名门正派,也有些衣衫褴褛跟乞丐似的赤脚道人,男女老少,乍一看去倒像是个乡下市集了。还有些人,脸上覆着鬼面具,生怕人家认出来似的。
      如此看来,一身血衣的竹十一倒显得十分寻常了。

      她正有些疑惑这里是何方,云泥观又在何处,猛地一抬头,看见了乌头门的枋子上正是三个字的篆文:云,泥,观。

      原来,云泥观竟然不是一所道观,而是这一整片的市集!

      花无常却不容她吃惊,抓过她的手臂道:“不许离开我半步,不然叫你嘭……”
      竹十一打断他,伸出三根手指道:“三里。”

      花无常叫她噎住,只得顿了顿,为了找回面子似的,板着脸道:“别打岔!这里的人都不是善茬儿,你以为都是你这种内丹派的小乖乖呢?”又一指那牵驴的高挑女子,“看见了吗,那是三娘子,离她远着点儿,不然明天你就变成一头小驴了。”

      竹十一皱眉看着被花无常抓着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挣开,问:“这些都是外丹派的人?”

      “当然不是了,就连空雾与崆峒暗地里都派人来过。”花无常一哂,“这里什么人都有,那些带着鬼面的,十有八九都是内丹弟子。且还有条大鱼呢——方才撑着竹竿儿打从众人头顶上过去的那一位,便是内丹派鼎鼎有名的紫云仆。”

      竹十一怔住:“巫河大仙身边的紫云仆?”
      “呦,不错,还听说过巫河大仙呢?”花无常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即又叹了口气,“现在提起内丹派,就只知道北洞仙君崆峒蜈主那两个老头子了。噢,还有公子琴抚。你若不是被他挖了内丹去,只怕十数年后,内丹派就得靠你了。”

      竹十一脸色一沉,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大步走到了前面去了。
      花无常挠挠头发:“……这孩子。”一指阿奴,“跟好了她,提醒他们都安分些,别打她的主意。”

      “哎呦,这不是花爷吗?怎么,新宠不听话了?啧啧啧……可是缺个教训吧?”

      花无常回头一看,却是个又黑又瘦的半老男人,一身道袍脏的看不出颜色来,大喇喇地往花无常身边一站,散发出阵阵怪味儿来。

      花无常不动声色地远了他半步,道:“老羊,你还有钱来云泥观?”
      “这不,求花爷给个赚钱的道儿呢。”羊道长嘿嘿一笑,伸出只干巴巴的手来,“一粒长生丹,保管叫您新收的小丫头老老实实。”

      花无常脸上带了一缕古怪的笑容,却将三颗暗红色丹药放在羊道长的手中,说了两个奇怪的字:“小心。”

      竹十一靠近了摊位才发现,这些拉车的牛被蒙住了眼睛,所以牛角上挂着风灯竟也不挣扎狂躁,而是十分安静地站着反刍。她原本只是随意乱逛,却很快就被这些奇怪的摊贩吸引了。

      第一个摊子上,卖的就是符纸。内丹派不屑丹符之术,所以竹十一虽知道,却也不常用到。这种常见的东西,在暗夜里却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来。她伸出手想抽一张看看,却被身后的阿奴一把捉住了手腕:“不要乱动这些,里头有摄魂符。”

      打着瞌睡的摊主一下子睁眼了眼睛,脸上堆满了笑:“哎呦呦,您来了也不说一声儿!”
      阿奴也不见外,直截了当地道:“我家芳主就在不远处,你与他们传个话,这小姑娘不能动。”

      那摊主立即收了一脸的谄媚笑容,低头道:“行咧。”
      也不知他在一个麻布袋子里捣鼓了些什么,半天掏出张皱巴巴的符纸,念了两句拗口的咒决便要往竹十一的头上拍。

      竹十一怎可能叫不认得的人近身?当即倒退一步躲了过去,那张符纸兀自燃烧起来,却见阿奴手里正掐着个猛火咒。
      摊主吓了一跳:“阿奴爷爷,您这是做什么哩?”
      阿奴摆摆手:“不许给她打印子。”

      竹十一听了,皱眉道:“打印子?”
      “就是明符标记,好叫大家绕着你走。打了之后就算外人了,不能买卖东西,只许看着。”阿奴解释道,“云泥观很有些暗地里的伎俩,只看彼此道行深浅,盈亏自负。不过倒是条约定,不许动外人。”

      摊主则在一旁苦着脸道:“都说了盈亏自负,你家芳主这不是难为我们嘛。”
      阿奴想了想,从袖口里抖出一粒长生丹来,压在了一沓空白符纸上。
      摊主立即眉开眼笑起来:“破费了!”

      说罢,也没了方才那股子抠抠搜搜的劲儿,挽起袖子用左手在空中狂舞一阵,眼花缭乱的也没看清划拉了些什么,最后喊了一声:“去!”
      一掌拍在车板上,只见数百张空白符纸箭一般射向了四面八方。一瞬间,喧闹的云泥观市集整个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瞧向了竹十一。

      阿奴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多谢你。”
      摊主一龇牙:“多少年没用过这一招了哈哈。”
      众人的目光纷纷撤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砍价的砍价,争吵的争吵。

      唯有竹十一,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抓着阿奴的胳膊道:“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噢,这是陆老儿的绝技了,为的是知会这些人,你是有芳主罩着了。”阿奴指了指摊主,显然他就是陆老儿。

      摊主陆老儿一笑:“小姑娘莫怕,芳主本事大着哩。”
      竹十一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阑珊处的花无常,不知从哪捣腾来了一壶酒,正抱着喝呢,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竹十一问:“店家方才画的是什么阵法?”
      不想陆老儿答非所问:“你是内丹派的?怎么没什么灵力的样子。”
      竹十一顿了顿才道:“……从前是内丹派的,现在就是个闲散修士。”

      陆老儿哈哈一笑:“那难怪你不晓得我哩,只有内丹派的后生才管我这个叫画阵。我实话告诉你,这是凌空符。”

      “凌空符?我从未听过。你方才竟是在篆符?”她一愣,想了想,又道,“以空气为符纸?”
      陆老儿惊喜道:“你脑子不坏!猜的倒是快哩。”

      竹十一想了想,照着阿奴的模样,也拿出一粒丹药来,放在陆老儿手中:“劳烦陆先生再做一次。”
      “哦?”陆老儿一笑,“小姑娘想学?不瞒你说,这虽是个小把戏,也算我家绝学啦……”
      说着,捻指提灵力于指尖,凌空书了一个砂土符,拍出去之前,连拉车老牛踩着的砂土都隐隐欲动起来,老牛不安分地晃了晃头。
      陆老儿面上正有些得意,却见竹十一不知何时出手,学着陆老儿的样子快速地划了几笔。

      阿奴在荼蘼谷修的是灵感,也就是对灵力流动十分敏锐。落在阿奴眼中,这二人指尖灵力皆是有形,与竹十一相比,陆老儿灵力颇为醇厚,而竹十一如今灵力断续,只篆了最简单的“风”,符文尖细,却笔笔如刀刻一般。阿奴一看这符文笔力,便觉得不好。
      果然,陆老儿将符拍出去的一瞬,正撞上竹十一喝了一声:“风来!”

      本来陆老儿只是露一小手,不打算闹出什么动静来,四周砂石最多不过是聚集在他们三人脚下,叫小姑娘知道个进退罢了,不想竹十一唤了风来!
      按说她用的灵力十分俭省,不可能招来多大的风,可惜竹十一的“风”十分刁钻,只起了一阵,却十分凌厉,将砂土吹得四散。

      这下热闹大了,三人谁也没有想到砂土符与风符能撞成这样,都叫这一小股风沙吹了一头一脸。一时间齐声“呸呸呸”地吐沙子。其中就属竹十一最惨,也不知怎么吃了一嘴,抓着道袍胡乱地擦着脸。
      阿奴心下惊诧不已,看了一遍就琢磨出了门道,第二遍就能将师傅打了……这小东西当初怎么就流落到内丹派去了呢!若放在荼蘼谷里,只怕瑶娘要喜欢死了!

      “献丑了。”竹十一不知阿奴心里想什么,礼貌性地对陆老儿拱了拱手。
      陆老儿愣得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这,你……小小年纪,还是内丹派出身,竟懂得控制风符的风向和风力了?”
      竹十一瞄了一眼,陆老儿许多空白符纸都叫风刮得乱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悄悄又放下一粒丹,继续逛去了。

      阿奴也要跟上,却被陆老儿一把抓住:“这丫头是谁?”
      阿奴却笑着拍了拍陆老儿的肩:“你这下该知道,为什么不叫你给她打印子了吧?”

      等追上竹十一,阿奴才道:“空雾山也教篆符?”
      “上次试丹会上,花无常用了四张‘风’。”

      阿奴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了。难怪陶广那小子会输了,他当初学个风符——还是画在符纸上那种,挨了三天揍,竹十一只看花无常用了几次,就记住了。且花无常用风符怎可能规规矩矩地画出来,自然是因势导利,风向风势都有变化,这恐怕也解释为什么竹十一上来就能用出那么凌厉的风势。

      说内丹外丹之分,不过是各有侧重,并非不能相通。近年来内丹派越发矫情,觉得修行自身要摒除杂物,于是这些基本的本事都叫他们舍弃了,境界高没高不知道,反倒是三年一度试丹会,都叫外丹派打得嗷嗷叫。

      外丹派则相反,只要你灵力能用,不拘多少,总有适合你的招术。不像术法要耗费灵力,借助符,丹,器,都能伤敌。只不过也正如内丹派所瞧不上他们的那样,靠丹药提着灵力,总有一日将身体底子掏空了,不过寻常人,天赋灵力不高,又不是从小修习的,谁不愿学个上手快的本事?

      竹十一如今灵力被清空了,若能投入荼蘼谷中,想必也是个好主意。阿奴心里有了计较,便对竹十一更热络起来,还将手中剩下几粒赤色丹药递给她:“有什么想买的,我这里还有。”

      竹十一诧异地接过,开口道:“我只听说云泥观交易不用金银,怎么竟用丹药?”

      阿奴指着她手中的赤色丹药道,“这是我们谷中炼制的长生丹,养命用的好物,千金难求一颗。近些年来,用的都是它。”
      竹十一怔住,既然是养命用的,花无常却一把一把地吃,难道他身体有什么问题?

      阿奴不知她想什么,接着道:“从前巫河大仙还在的时候,还用过鳞。”
      “鳞?鳞片?”

      “对,巫河大仙是蛇化人形,是以他身上蜕下来的鳞片灵气充沛,十分难得,比长生丹还要金贵。”
      竹十一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巫河大仙是……妖?”
      阿奴一脸茫然:“怎么了?”

      “我们修行术法,不是为了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么?”
      阿奴奇道:“谁告诉你的?”
      “我在空雾山……”竹十一说了一半,却又顿住了,想了半天才道,“试丹会上几家仙主不都说过吗,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啊,你说那个。”阿奴笑了,“试丹会上的话,哪个当真了?回回都说外丹派与内丹派亲如一家,这些年还不是斗得死去活来。”

      一番话说的竹十一也无法反驳。没错,试丹会上自然要说一堆内丹外丹皆是道友,天下玄同云云,实际上,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内丹弟子,从未将外丹派的人真当朋友。

      阿奴看她沉思,便也不点破,只随意给她讲解:“云泥观每月有七日逢集,从天黑一直到夜里子时一刻。但像上巳这种大日子,来的人最多最全,什么稀罕东西都买得到。”
      竹十一点点头:“你们要找的宝物也在此地?”

      “是。那对龙角若要转手,必在云泥观。”阿奴点头,“不过,子时之前,怕是见不到了。许多好东西,为了躲避执杖人,都是子时过后,一刻之内交易。”

      “执杖人?”
      阿奴一指高高坐在竹竿上的紫云仆:“就是他。子时执杖人就走了,剩下一刻钟,发生了什么都是后果自负。许多修为高的人,都盯着这一刻呢。现在时候还早,你可四处逛逛。”
      阿奴指了指繁华夜市,继续领着她四处逛。

      许多内丹派当作宝物的灵器,都随意地满地摆放着。有一个红衣女子的牛车前摆着一堆竹笼,里头似乎养着些活物。竹十一正待过去细看,却忽地听到耳后有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云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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