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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荼蘼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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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了个狗啃泥的陶广,一时半会儿竟没从泥里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远去了的竹十一。
好半天回过神来,就看见瑶娘板着脸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胡子一翘一翘的药叟,陶广的机灵劲儿全回来了,嗖地一声就蹿回了树上,一张瞬身符扔出去,他整个人就跑到了数丈之外去了。
瑶娘也不追,在他身后道:“今天晚上你就搬到药庐去,没我的命令,就别想出药庐半步了。”
陶广逃跑的身形栽了一跤,哀嚎着跑远了。
瑶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比花无常当年还要胡闹。”
“芳主毕竟是叶娘亲自选中的,胡闹是胡闹些,却是样样拿得出手。”一直跟着她的老仆妇开口道。
瑶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鲜少提起当年事。”
“老了老了。看着小陶广这个样子,总怀旧起来。不知……芳主可醒了么?”
瑶娘眉毛也皱了起来:“我一早就在等这个消息,却不想陶广先闹腾起来了。”又劝慰道,“你也别担心,红袖为人虽然轻浮些,本事还是不错的。”
“倒不是说眼前,芳主经脉枯竭,迟早也会……”
瑶娘斩钉截铁地打断道:“龙角既然已经现身,就一定有办法。”
正说着,守在留芳园的弟子就来回禀瑶娘了:“芳主有醒来的迹象了。”
瑶娘脸上一喜,立即赶过去了。
花无常捧着一碗粥。
补器之时,是从他右手抽取灵力,如今还未恢复,他用左手拿着勺子吃粥,一边皱着眉:“怎么没个味道?好歹也该加些鱼片或者牛肉吧。”
“挑食。”瑶娘的声音从门外就传进来了。
花无常吊儿郎当的翻了翻眼皮,道:“你怎么专挑人吃饭的时候来?”
瑶娘被他堵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怒道:“你还是睡着才招人喜欢。”
“别别,睡着了招人喜欢有什么好处?”花无常笑了起来,左手把玩着勺子,他的手指依旧灵活,木头勺子在他手指上翻弄,玩儿了一会儿似乎腻了,才慢慢地把粥喝完。
瑶娘不肯接他的玩笑话,依旧板着脸道:“你还笑?你今后不能再用百草剑了!”
花无常又用左手抓了一个苹果来啃,语气十分敷衍地说了一声:“哦。”
“经脉枯竭之事……你早就知道,怎么还这么胡闹?”
见花无常根本不想回答,瑶娘又道:“不吭声,我就去问问背你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花无常有些无奈地道:“你威胁我,这就不好了啊,瑶夫人。我知道自己活不久啦……所以,如果今天是我最后一顿饭,我一定得吃我最想吃的东西,对不对?所以,反正我也活不久,我死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一碗好粥,救一个好姑娘,行不行?”
瑶娘被他这个回答噎住,半晌才道:“救人又不是吃粥!”
“对啊,所以救人比较重要不是?”花无常轻巧地笑了起来,“这样我死了,还有好看的姑娘一直记着我。”
他一直死啊死的乱说,瑶娘终于忍不住道:“你不能死!别再在我面前说这种丧气话。”
花无常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道:“我也不想死啊。”
场面突然就沉默了起来,叫人有一点儿尴尬和不知所措。
还是花无常先开了口:“我死了……会很麻烦吧?陶广还没准备好接手呢,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你看,荼蘼谷在我手里,好容易从你那个死气沉沉的审美观变成现在这个花花绿绿的模样,多好看哪?我死了你肯定给改回去。”
这前半句还是句人话,后半句气得瑶娘抬手就想抽他,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
瑶娘轻声道:“我会出谷。”
“啊?”花无常一愣,还没转过神来。
“你好好休养,我会替你寻来龙角,把你医治好。”
花无常表情错愕了一下,缓缓地道:“……多谢你。”
瑶娘一摆手,却听花无常又道:“不过,不必了。”花无常一哂,“我寻龙角……其实倒不是为了医治我经脉枯竭之症,而是因为逐辛的封印松动了。想重新加固封印,唯有龙角。”
“封印出了差错?!芜江一战,是巫河亲自封印的,不可能出错。”
花无常摇了摇手:“没有万年船。传言芜江一战之后,逐辛被巫河大仙封印在了空雾秘境……但我知道,逐辛并不是被封在空雾。”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瞟了瑶娘一眼,瑶娘神色虽诧异,却并不算震惊。她只问:“你是如何发现的?哦……让我猜猜,你这些年流连风月,哪儿人多往哪儿钻,跟许多外丹派的泥腿子混在一处,怕是没少打听消息吧?”
花无常笑道:“别叫得那么难听嘛,谁出门脚上不沾泥呢?我查了有近十年……你呢?你查到了多少?我可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瑶娘笑了:“我确实没查过,但我一早就知道。”
花无常眼神一亮,两人几乎同时说道:“云泥观!”
花无常腿一伸,很是无赖地道:“谁想到把云泥观搞成个黑市的啊?害得我查了这么久才查到。”
瑶娘一笑:“这种鬼主意,自然是你师父。”
花无常眼神暗了暗:“不错,阿笑是这种人。”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笑了,“你们总说我不成体统,也不想想我是谁教出来的嘛。”
“少贫嘴。”瑶娘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也该知道,紫云在云泥观做执杖人,也是为了替他守着封印罢了。如今紫云还在呢,封印有事他不会不知道。”
花无常却道:“你说着了。如果封印真的牢固,何必要人日夜坚守?而且,是让紫云仆这种高人去守。巫河大仙之所以留下紫云仆,就是怕封印出事。云泥观子时的夜禁,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瑶娘若有所思:“你是说,云泥观的规矩,子时一过,交易后果自负,是因为紫云要去加固封印?可是他……”
“他没告诉过你吧?”花无常笑得十分轻佻,“这确实太不仗义了,你邀了他几次来荼蘼谷,他都拒绝了,只怕他不是不想来,是无法脱身。”
“你连我都查?”
“咳咳……这不,顺手么。那什么,你别难过啊,我倒是觉得紫云仆对你并非无情……”
话没说完,瑶娘一手拍在他头上:“住口。我跟紫云不是那种关系。”
花无常吓了一跳:“怎么就动手了呢?!你这是欺负我师父死了没人疼是不是?”他嘴上这么说,却偷看了一眼瑶娘,瑶娘极少失态,花无常心下一动,没有说出口。
恐怕被他猜对了。啧啧,上一辈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瑶娘拍了他一巴掌,又有些愧疚,难为花无常还能这么跳弹着惹人生气,差点叫人忘了他一身伤病了。思及当年受伤的缘由,瑶娘便有十分悔意:“十年前……我若是不叫你出谷就好了。”
花无常揉了揉头发,笑道:“我是偷跑的啊。那次虽然倒霉,可是也是活到了现在。虽说快死了吧,倒也是轻快啦。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迟早还是要还的嘛。”
“花无常,你如此举重若轻倒是轻快,跟你师父一个模样。但是她有没有教过你,会有人为你伤心?”
“谁?谁?哪家姑娘?”花无常跟瑶娘随便惯了,即便她语气严肃,花无常仍旧不当回事地笑着问。
“竹十一娘。”
直到听见这个名字,花无常脸上的笑容没了。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都知道什么?”
瑶娘哼了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了共生契。”
花无常苦笑一声:“你告诉她了?我可骗她说是不离契的,你就这么把我卖了?你……”
没等他说完,瑶娘突然目光一凛,喝道:“什么人在窗下?”
花无常扫了一眼,咳嗽了一声:“小毒物,就算我只剩一口气,也能猜到是你。看看你头上支楞出来的那几根毛,啧啧……来,快进来,我大大方方摆给你看。”
说罢用左手把衣襟一扯,十分流氓地露出大片胸膛。
就听窗下稀里哗啦一声,估计碎了好几盆花儿,脚步声却远了。竹十一跑了。
花无常失笑,静静地望着窗外。
他一向懂得,用什么方法能够立即惹恼竹十一,好把她赶跑。也许这正是他最需要的,一点儿带着寂寞的清净。
等瑶娘也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能慢慢地晃着脚躺在榻上,回味一下小毒物那一瞬的惊慌失措,给自己清净的寂寞里添一丁点儿趣味。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也不敢要的更多,只有一丁点儿就够了。
竹十一被花无常气跑了,饭也没怎么吃。
她这一天都不大想去留芳园,但又忍不住去想她在留芳园听到的话,反倒一天下来做什么都魂不守舍的,夜里还做了一堆乱梦。
梦里头是无穷无尽的大雪。
竹十一踩在雪地上,干雪嘎吱嘎吱地响。这里又高又冷,鸟儿都飞不上来。她搓着手,在找一个人。
四周都是天然形成的巨大的冰柱,几乎每根都一样。看到这些冰柱,竹十一觉得熟悉了起来,这是千秋岭。
琴抚在这里闭关,竹十一没事做,跟千秋岭的女孩子又不大能玩到一处,所以她总是跑到琴抚闭关的封禁之地,好像这样就能离家近一点儿。
难道自己是在找公子琴抚?
这个念头一出来,竹十一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果然,她一低头,银蟒还缠在手腕上。
这是梦,得快点醒过来才行。
她开始匆忙地在冰柱间行走,也许找块悬崖跳下去就能醒了。
然而千秋岭只剩下个模糊的印象,怎么也找不到能跳的地方。转来转去转到一根冰柱前面,冰柱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竹十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到了那个人右手垂着,左手熟练地把玩着一根簪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问:“你的右手怎么了?”
那个人避而不答,只笑着说:“我是天生的左撇子,后来被师父逼着用了右手,不过左手还是很灵活,厉害吧?”
她一下子就醒了。
在千秋岭,她还遇到过琴抚以外的人,梦里见到的正是他们初遇的情景。隔着一层冰,她从来没看清过他的模样。只是他把玩簪子的模样,跟右手还没好利索,用左手玩弄勺子的花无常,一模一样。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