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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染张家屯 ...

  •   下午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斜楞着挂在天上。
      此时的张家屯异常安静,没有一点声响。曾经席卷全村的大火已经熄灭,烧塌了架的房屋露出残存的梁柱,苦涩腥臭的气味虽然经历了两天一宿的风雪却依然没有散尽,笼罩在这个已经毫无生气的屯子之上。
      确实,张家屯已经死了,死在了吴城之的手里。
      屯子中央的空地上,一口铡刀被摆在显眼的地方,暗红的血亏凝结在刀身上。杂乱的尸块被随意的丢弃在铡刀一侧,几天之前这些残碎的腿脚、腰腹、头颅、手臂还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如今他们成了让生者悲伤与愤怒的源头。
      龙文章站在距离这些被铡的尸块跟前,从残碎的遗体上努力辨别出他们曾经的样子。他见识过最惨烈的战场却依然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怒江边的行天渡。眼前三千个炮灰的尸体堆叠着,散落四周,就像此时散落在屯子各处的尸体。
      极目所见,一个年轻的姑娘被剖开了肚子,内脏连同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婴孩被拖出体外;早已熄灭的火堆上七八具被烧焦了的尸体蜷缩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倒在旁边,身上除了焦黑的烧伤还有被棍棒猛击的痕迹,仿佛是被孩子的父母用尽最后的生命推出了火堆,却依然逃不过刽子手的杀戮。
      不!龙文章从尸体上移开了目光,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比行天渡更惨……炮灰们死于战斗,而这些人死于屠杀。
      没有生还者,十几户人家几十条性命就这样消逝。
      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指挥,小分队的战士们开始整理受害乡亲们的遗体,希望能代替他们的亲人让他们走好最后一程。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战士们用所能找到的被褥、毛毡将尸体裹好,与那些无法被分开的尸骸一起小心的埋葬在屯子西侧新挖的坟里。
      小分队的所有成员,围绕着这座新堆起来的坟头整齐地站了一圈,肃立默哀。
      龙文章微微抬着头,迎着山头上就要收尽最后一抹光彩的落日,金色的余辉映着他脸上的伤逝与悲悯,嘴中无声的叨念着什么,没人听得见也没人听得懂,他沉浸在自己那满是死人的世界。许久之后也许只是一分钟的光景,他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空旷的仿佛只剩下悲伤,却神奇的让他从一个死鬼看起来像个人。
      龙文章垂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笼罩着整个小分队的那种安静而肃穆的氛围便结束了。
      少剑波的脸上混杂着尚未消散的悲愤和刚刚浮现的迷茫,他看着龙文章指挥着原本属于他的小分队,安营、煮饭、布防,背着一身的金光灿烂,在炫目的光和影子里晃荡忙碌,仿佛事情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终于,龙文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转过身来冲着少剑波笑道:“天大地大没有肚皮大!天大的事儿也要填饱了肚皮再琢磨。”
      “是,”少剑波点了点头,“奔波了一天的同志们需要休息,一会儿吃了饭你和老杨到我那去,咱们合计一下之后的行动。”

      孔雀蓝色夜幕吞噬了西天上最后一抹亮色,橘色的灯光从距离张家屯四五百米的一栋荒废的茅屋中透出。
      此时,屋中少剑波、龙文章和杨子荣正对着桌上的军事地图一筹莫展,一场突然而至的风雪让吴城之的人马又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之中。
      杨子荣稍显烦躁的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口中喃喃自语:“这些禽兽犯下这滔天的罪行,又藏进十万大山之中,让人从何找起啊!”
      龙文章微微眯起眼睛,摇晃着脑袋用他惯有的却又已经收敛了很多的夸张语调道:“来有因,去有果……”
      少剑波的眼睛亮了亮,连带着一直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一排桌子道:“407,你说的对!吴城之带着人马从他的窝里出来,必定是有缘由的!知道这个缘由,我们就能顺藤摸瓜,一下端了他老窝!”
      “可这缘由……”杨子荣顿了顿,摊手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啊!”
      “这……”三人中间刚刚的那点欣喜,又变成了一筹莫展。
      “报告!”警卫员小军的声音打破了三个人之间的沉默。
      少剑波眉头皱的死紧,冲着小军道:“怎么了?”
      “报告406,刚刚负责警戒的刘勋苍派人来说有人正从西南方向往张家屯过来。”
      少剑波与龙文章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多少人?”
      “一个。”
      龙文章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开口道:“我去看看。”
      少剑波点点头,转头对旁边的杨子荣道:“你怎么看?”
      杨子荣摇了摇头,“还不清楚,等407回来再说吧。”

      龙文章跟着小军一路往外走,一出屋子夹着雪沫子的寒风忽地迎面扑上来,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龙文章快步走向西南方向雪坡上的掩体,那里刘勋苍正紧张的用望远镜监视着越走越近的人影。
      “什么情况?”龙文章从刘勋苍手中接过望远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不想山匪,看起来像打了猎回家的老乡……”刘勋苍声音里带着某种忧虑或者说是同情。
      望眼镜狭小的视野被反射着月光的雪坡映的异常明亮,夜色里一人一马一狗踏着积雪正往这边走来。
      马驮着马包,背上还捆着硕大的猎物,跟着马的狗在撒着欢,牵着马的人也在撒着欢。
      这奇异的组合有着一种近乎于荒诞的美,可龙文章却觉得整个胸腹都被人狠狠的踹上了一脚,让呼吸也变得异常的困难。他不得不像个伤了肺的兵犊子那样将一口气缓慢的分成几次小心翼翼的呼出,然后转过头对刘勋苍道:“是昨天晚上的张兄弟,他家是这个屯子的……”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也不大,却让刘勋苍背上爬上一层冷汗。
      下一秒,龙文章将望远镜丢还给刘勋苍,一翻身跳出了掩体。他高高的站在雪坡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正往上爬的迷龙,黑亮的可怕的眼睛里面是仿佛掌控一切的坚定。只是他微微颤抖的手掌,泄露了他心中正不断弥漫开来的恐惧。
      “你咋来了?”跟着忽然开始狂奔的狗肉的身影,迷龙看到了站在雪坡顶端的龙文章,一瞬间欣喜和疑惑一起闪过。然后迷龙就没皮没脸的笑起来,指着身后马上的猎物得瑟道:“我打的,老大的老虎!”
      龙文章望着他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展现出他特有的那种让人恨的牙痒痒的笑容。龙文章眼中仿佛凝固了一般的悲伤让迷龙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他放开手中的缰绳奋力向雪坡上攀爬,几次由于太过急促几乎摔倒。
      终于,他翻过山坡,然后愣愣的看着月光下的张家屯,破败的残垣断壁,一片死寂。
      龙文章清晰地听见迷龙咬牙切齿的声音,那样的声音让人担心他会把牙齿咬碎,但是看向迷龙时,看见的表情却不是愤怒而是茫然,他茫然了一会儿,似乎他少的可怜的脑仁处理不了眼前的情况。迷龙安静的站着,沉默的让人觉得他也许会一直沉默到天荒地老,然后突然的,迷龙动了起来,他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冲向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屯子。
      夜色下,残破的张家屯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口,吞噬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
      迷龙像一头疯狂的熊,在巨大的残骸中横冲直撞,寻找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张家屯。
      直到龙文章粗暴的将迷龙按在残垣上,冲他吼叫:“张家屯死了!死了!”
      龙文章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被火烧过的房梁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瞬间,疯狂的熊安静了下来。
      迷龙低声的哼唧着,仿佛他那永远也耗不尽的生命在这一秒钟耗竭,他再也无力发出更多的动静。他不再发疯,沉默的如同游魂,在村垣断壁中游荡,寻找着那个属于他的小马架房。几天之前这里还是迷龙的家,狗子和狗子媳妇还会笑着叫他迷龙叔,给他端出热乎乎的苞米面糊糊。
      迷龙蜷缩起来,蜷缩在那张他仅仅睡了几个月却已经想了二十年的土炕上面。此时上面除了大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与大风带来的残雪一无所有。
      迷龙曾说过如果他太较真,他在背井离乡的第一天就会死去。他不较真但是也从来没有忘记,故乡,那是落叶对土地的眷恋。而现在,这条东北大地上生长出来的秃尾巴黑龙,他回来了,可他的故乡却没有了,他的根被挖了出来,带着血肉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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