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镇传奇》桐玺夏延

7、006 煞星

　　靳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死的，靳家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对外如何都不会透露半个字的，这是大户人家的体面。最要紧的是，老太太身份特殊，虽说大清已经完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何当年都是个和硕公主，若是让京城里那些个人晓得老太太是横死，那恐怕涿鹿镇也是要不太平好一阵子了。靳家人一合计，便还是报了一个喜丧。

　　靳家人忙活了一上午，把老太太的尸身装裹化妆，然后移尸到堂屋停灵，又忙活着写讣闻报丧告知乡里亲朋，这么一折腾就弄到了下午。在太阳落山前，靳家的男人们总算是得了个喘息的时间，聚到了祠堂里关起门来议上一议老太太这事儿。

　　“刚才翠娘的话各位也都听见了，这会儿在座的都是我靳家的人，没什么不能说的，都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先头说话的是大爷靳仁中，他是靳家的族长，老太太这么一走，自然他是要出来主持治丧的。

　　翠娘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老嬷，是靳家家养的仆人，打老太太嫁到靳家起就被指了过去服侍左右的。第一个发现老太太身故的便就是翠娘，确如这传言所说，老太太的遗容并不好看，可也没有传的那么离奇——就是眼睛瞪的很大，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脸色泛着青紫，有些像是被缢死的样子，可又没有张嘴吐舌，总之就是说不出个诡异古怪。

　　“依着我看，老太太就是年纪大了，所以生了幻想，哪儿那么多神神鬼鬼的啊？”靳二爷最不耐就是祠堂议事了，也最不信这神鬼之说。

　　“老二，你这话说的，合着是老太太自己给自己吓死了不成？”三叔公将拐杖往地上一戳，捋着他那花白的胡须冷冷的说。

　　“三叔公，我又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就这么一说么？要不然三叔公您说。”

　　三叔公眯着眼看向靳仁中，说，“老太太怎么过的身，眼下也无从追溯，但这家中有晦气，那是显而易见的。”

　　晦气，这两个字一说出来，众人都是一凛。他们都知道三叔公说的这个“晦气”指的是什么，只是并没有人敢实打实说出来。

　　“我觉着三叔公说的有道理，宅中一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我们请个阴阳先生过来驱一驱？”三叔公说完，靳南就发话了。靳南是二爷靳仁发的长子，也是靳家的二少。

　　“驱什么驱？怕人不知道奶奶她这去的不踏实么？”靳东抬起眼，一道眼风就扫向了众人。

　　“我们关起门来驱不就得了？”靳南与靳东向来是不对付的，这事上有三叔公给撑着腰，他自是有了底气去与靳东争上一争。

　　“关起门来？我说二弟呀，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要是关起门来管用，那现在外头怎么已经说什么的都有了？空穴不会来风的。”靳东哼了一声反问了几句。

　　靳南一时语塞，却是不甘下风，“空穴是不会来风，那外头都在说咱家红事遇白事，是迎了些脏东西进了门的缘故，那这也不是空穴来的风了吧？”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打什么机锋？脏东西，你说谁呢？”靳东一拍桌子站起来冲着靳南就道。

　　“该是谁就是谁！”靳南也站起来顶了回去，“还怕人说啊？大哥，你这护短护的有意思么？奶奶没病没灾的，这那氏一进门就出这档子事儿，她不是晦气是什么？我可听说了，这那氏五年前就许过亲，文定刚过她自个儿的祖母就死了，守了三年的孝这才把婚事给耽搁了。他们那家压根儿就把她当成一个煞星，把她嫁来我们靳家，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我不过就是说请个阴阳先生来驱个邪，又没说要赶她出靳家！”

　　“你俩吵吵什么，都坐下，像什么话这是。”靳仁中发了一句话，却是不怎么顶用。

　　靳东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叔伯兄弟，他知道这些人心里头都在想什么，他们也不是真心要把老太太的死弄个明白，只是借着这个事儿想在这儿立个威。老太太一生无儿无女，却一人撑起了靳家的半边天。靳家的这些人，对老太太与其说亲爱不如说敬畏，又敬又畏。在他们眼里，老太太就跟慈禧太后没什么差别，他们总觉得自己很行，想学光绪皇帝变法搞改革，但老太太一天不撒手，他们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在这些人里，三叔公的年事最高，威望也最高，他虽然看不惯二叔的作风，可偏偏中意靳南。靳南呢，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自己是个能人了。

　　他今儿个倒是要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在靳家，到底是谁说了算的。

　　靳东的脸上没显出什么表情，声音却是冷了很多，“爹，三叔公，各位叔伯兄弟，还有你，靳南，都听好了——奶奶备尽一生辛勤，几度救靳家于危亡，对靳家劳苦功高。可以说靳家若无她，这祖宗基业早就已经败落了。奶奶的死因如何，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都听见了，是’水落石出’，不是捕风捉影的把个没影儿的事情栽到一个女人身上就算完了！什么晦气，什么煞星？这门婚事是奶奶在世时亲自定下的，那氏便是奶奶为我靳家选定的大少奶奶，她若要是这煞星，合着还是奶奶请进来的了么？无稽之谈，荒谬！”

　　靳东的语气不重，可这字里头的话却是重到底了，重的当场的所有人都没敢再吱出半个字来。

　　靳东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驱邪，可以，但不能是现在。外头的风言风语我们不管、不信也就罢了，关起门来这靳家的人不能自己给自己抹黑。靳那氏既然进了门，那就是我靳家的人，谁要是敢在那儿说三道四毁她清誉，可别怪祖宗家法无情！”

　　“大少爷这话言重了。”说到“祖宗家法”，三叔公的脸终于是有些绷不住了，便幽幽的说了句。

　　靳东冷笑了一声，“三叔公，言重了没什么，就怕做起事来没个轻重。虽说现在靳家在镇上还是个坐地鼎，就是在整个东南，也是有头有脸的，但不意味着我们就没有远忧近虑。就是在涿鹿镇，虎视眈眈的眼睛也有不少，巴巴的就瞧着我们自己露出把柄来给人捏了死穴。原本有奶奶在，他们不敢动弹，如今奶奶走了，我们还自乱阵脚，不拧成一股绳的对外，倒是折腾起自己人来了。倒是给祖宗长脸啊！”

　　“总之，这事儿也没什么可以议的了。该警的醒，还请大家伙儿都记在心里头。丧事体面的办，死因细致的查。”靳东说完这一句，转头对着靳仁中稍稍弯了些腰，“爹，我这么说，您看成不成？”

　　要不说靳东这小子聪明的很，虽说众人都晓得靳家的很多事，都是靳东在主事的，但他毕竟没有那个名头在身上。他这么一请示，只要靳仁中点上个头，那就成了族长发的话了。靳家立业六百年，除了这生意经外，靠的就是这持家有方，祖宗家法这四个字悬在头上，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靳仁中本就没甚大主意，从前但凡有个什么大事都是请示老太太作主的，如今没了这可以撑上一把的人在，他还真是有些虚的。好在他养了一个长脸的好儿子，虽说对靳东刚刚的这些话也不见得都是认同的，有些话也真是说得重了，也不知道那些叔伯兄弟会不会往心里头记上一笔，但好歹是把这事儿给压住了。

　　靳仁中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丧事上面，还是我和三叔公一起操办，调查的事，靳东你全权负责。”

　　“好，我知道了。”

　　“没什么事，各位就先请回吧，夜里还要守灵的。”靳仁中又对众人道，然后叫住了靳东，“靳东，你留一下。”

　　待祠堂里的众人都散去了以后，靳仁中对靳东道，“靳东啊，你刚刚这话说的，确实有点过了。你三叔公一准心里头藏着刺儿了，你这何必呢？”

　　靳仁中虽说不是个族长的好材料，没什么决断力，但他毕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揣摩人心的一套本事也是有的。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的没有决断力也是因着他会揣摩人心造成的，谁都不想得罪，心愿就是家和万事兴。

　　“爹，今时不同往日了。”靳东说，“这股风气必然是要杀一杀的。您看，奶奶早上才走的，还没到中午呢，整个镇子都快传遍了，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为什么？底下人管不住嘴，上头的人呢，也纵容着。这风气要是不给杀了，靳家早晚都得败在这些人手里头。”

　　靳仁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靳东说的有道理，“你今儿个驳了三叔公的面子，回头你还得去跟他老人家好好解释一下，三叔公不是个不晓事理的人，听见没？”

　　“知道了，爹，等三叔公消了气儿我就去。”靳东应了下来，“那……爹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

　　“等会儿，急什么？”靳仁中见靳东这就要走，忙又叫了回来，皱着眉头瞅了他一眼，然后说，“我问你，你那个媳妇儿，到底有没有问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靳东就知道他爹是要问这个。问他，他还想问天神呢！昨儿个晚上他是喝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今儿一早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他哪儿知道这女人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靳东挠了挠头，“我说爹啊，你难不成也跟三叔公一样的念头啊？怎么可能啊？”

　　靳仁中说，“我不是想这么想，我只是觉着啊，这那氏才嫁到靳家来，就碰上这白事，还叫她担上这个名声。今儿个这该敬茶该全的礼也是没法儿办了，是咱们靳家亏欠了人家。你回头回去，跟你媳妇好好说说，以后再补就是，别让人心里头落个不痛快。”

　　这话说的，倒是把靳东也给说的有些不自在。若这么说来，确实是他们靳家亏了那李佳了，千里迢迢的来做新嫁娘，第二天就红裳换白布了。但这有什么办法？有些事亏了就是亏了，补不了 ，还不清。

　　“爹，你就别想这么多了。那氏她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吧，生死之外无大事，她可是奶奶给您选的儿媳妇，咱靳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不会是个不晓事的。”靳东虽是这么说的，可想想早上那李佳那副样子，他可还真是心里头没底，那李佳啊那李佳，你可千万别给我折腾事儿。

　　“那你也得好声的去说两句，都是夫妻了，就要同心同德，头一天就撂下个疙瘩，以后啊这疙瘩会越来越大，想补都补不回来。”靳仁中撂下这句话，也觉得是多说无益，他这儿子，主张大的很，他也是说不动。

　　“行了，你出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