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89、八十九、初上战场

　　我就这样在毫无选择余地的情况下，被胡校尉点名收编了。不过名义上我还是关兴的亲兵，跟着胡校尉只是暂时借调。我有苦说不出。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上战场啊！上回遇到庞德那种遭遇战也就算了，让我真的以荆州军的身份去跟魏军对垒，我心里还是感觉别扭。再说，我晕船啊！

　　当我跟胡校尉说我晕船的时候，他非常吃惊，反问我：“你们来樊城的时候不是乘船来的吗？你怎么会晕船？”

　　“小人确实晕船，胡校尉可以去向星先生求证。来樊城，是因为水路快捷，陆路辛苦，只好强行忍耐。实则一路上都在呕吐，颇感不适。”

　　胡校尉打量我，惊讶道：“你行啊！一路晕船，在渡口的时候还那么生猛？要是你好好的，老子岂不是干不过你？”

　　我急忙说没那回事，只是我耍阴招侥幸罢了。胡校尉也不在意，还是叫我准备好上船。若实在不行，就跟紧他，他会罩着我。我十分郁闷，但也不能违背命令拒绝出战，只得好好准备。连日大雨，汉水暴涨，泛滥成灾，显然骑兵是用不上了，大家都变成了水军。我对水军完全没有任何经验，跟着胡校尉，倒也能学不少东西。

　　关云长水淹七军是三国史上的名战之一，基本上所有看三国的人都知道。我当然也知道，但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成为这场战斗的一员。实际上于禁的援军早就赶来了，驻扎在樊城外围。关羽一边围困襄樊，一边对抗于禁的援军，兵力并未显得捉襟见肘，可见准备充分，把能动员的兵力都动员起来了。也因此才导致后来东吴的偷袭成功，轻易被断了后路。

　　总攻的时机，关羽也拿捏得十分精准，瞅准了魏军大营被洪水淹没、全军崩溃，而汉水的水势又稍微消退、对己方行动不会造成影响。荆州水军本来就不弱，关羽在荆州经营多年，早已习惯水上作战，这次北伐也准备了充足的船只。反观魏军就没那么幸运。魏将普遍头疼水战，这已经成了一个集体痛点。于禁、庞德也不例外，就连在南线多年的曹仁，也似乎没有多少心得。魏军几乎没有准备船只，挑选的扎营地点也过于低洼，且靠近河边。暴涨的河水淹没大营之后，没有被洪水淹死、冲走的魏军将兵被迫退守高地。汉水水位暴涨同样让樊城的守军无法出城夹击，只能困守围城，眼睁睁看着友军崩溃，却毫无办法。

　　我跟在胡校尉船上，参加了我生平第一次水战。胡校尉特意叮嘱我多带些箭。他的战船已经算比较稳了，但我还是不习惯。那些士兵乘坐的小船，看上去更像是树叶一样随波逐流。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种船上站稳而不掉下去的，甚至还能作战。船的颠簸让我完全无法站稳脚跟，但是要稍微稳住身体、抓住一点空挡射箭，努力一下还是能做到的。胡校尉虽然大大咧咧，但并不笨，他显然预想到了这种情况，才会叫我多带箭。他的习惯是站在船头一马当先。我站在他一侧负责远程攻击，另外一侧站着个持盾牌的亲兵负责防御，倒也不失为攻防一体的阵型。

　　我们从清晨开始发动攻击。一片汪洋的水面上仅有十几处孤岛一样的高地，魏军分散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自然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战不多时，就听见关羽的中军传来胜利的欢呼声。有传令兵乘坐快艇传递消息，大喊道：“于禁降了！于禁降了！”

　　一切都与我在史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曹营五子良将之一的于禁投降关羽。魏军本来就已被大水冲垮，抵抗也只是困兽犹斗。主帅投降的消息一传开，魏军更加兵败如山，纷纷投降。唯有一处，战况始终激烈，不见丝毫投降的迹象，就是庞德和部下占据的河堤。

　　胡校尉一辨明庞德的位置，立刻率领部下攻了过去。他对庞德心怀怨恨，战前便口口声声说要砍了他替关兴报仇，心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督促部下围拢庞德，展开猛攻。庞德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尽管身处河堤上，部将离散，狼狈不堪，他仍然指挥部下用密集的箭雨回应我们的进攻。一方在水面上，一方在河堤上，双方谁也不能轻易进入对方的地盘，只能依赖弓箭。战况一时间非常激烈，眼见这一小块区域飞箭如蝗，不时有荆州军中箭落水，或者有庞德的士兵倒地不起，尸体很快也会被河水冲走。即便是流水，融入了如此多的鲜血，也难以冲刷干净。

　　我大声对胡校尉道：“胡大人！这样下去不行！死伤太过惨烈啊！”

　　胡校尉脸上也着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即便获胜也令人不太愉快。何况庞德殊死抵抗，箭矢充足，一时看不出有落败的迹象。倒令人担心这样下去，最先顶不住的说不定是我们这一边。若被其他人抢了功劳，胡校尉肯定也不愿意。

　　“妈的！这小子的箭怎么就像射不完一样？于禁都投降了！他怎么还硬撑着？”

　　“他是否还不知道？”

　　“叫他知道知道！”

　　胡校尉说完，大声对着河堤上的庞德喊道：“庞德！赶紧投降吧！于禁都降了关将军，你还抵抗个什么劲？”

　　对面传来庞德的大笑：“于禁要降是他的事！我庞令明早已在魏王面前表明心迹，今日不是我死，便是关羽死！绝无投降一说！”

　　胡校尉大怒：“竖子！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传我命令，把船靠近！老子亲手砍了这厮，给小将军出气！！”

　　士兵们听令，一齐呐喊，迎着庞德部的箭雨向前挺近。庞德部下的箭再多，终究被困水中，总有用完的时候。我们在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代价之后，终于如胡校尉所愿，登上了庞德所在的河堤。

　　胡校尉当先跳下船去，大喝一声，手中大刀挥舞，直奔庞德而去。士兵们见主将如此拼命，自然不敢落后，争先恐后跳上河堤。魏军此时早已用尽箭矢，只得短兵相接。双方很快混战在一起。

　　我一直紧跟胡校尉，挥刀与迎上来的魏军搏杀。真到了这种多人混战的场面，什么立场身份之类的问题，我根本无暇去考虑。不管冲上来的是什么人，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唯一的目的只有求生。为了能够从这个场面中生还，为了不变成尸体被河水冲走，我只能挥舞兵器，砍倒一个又一个试图杀我的人。不是我死，就是对面的人死。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斗。对战争中的个体而言，打仗就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就只是求生而已。

　　我不知道被我砍倒的魏军士兵都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也不太清楚自己身上有哪里受了伤。这样的混战，技巧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主要还是体力和精神力在起作用。个人的武功差异也许的确会影响战绩，但不会改变战局。在人群中连续砍杀是多么累的一件事，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但现在我知道了。人海战术的确有其可怕和有效的一面。

　　在胡校尉犹如切瓜砍菜一般奋勇前行的同时，庞德主动迎上了他。庞德不愧是一员猛将。他一出手，胡校尉的锐气立刻被挫败。两人对骂了几句，随即展开一场厮杀。

　　我跟在胡校尉身后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身前同样有主动迎上来的魏军军官。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官职，他也没有自报姓名，我只是看他的甲胄与普通魏军士兵不一样。那人上来攻势颇为勇猛，一枪戳来，我差点被他刺中。好在我反应快，侧身躲过一击，随即与他战在一处。那人的武功明显与普通士兵不可相提并论，显然是个将官。我意识到遇上了硬茬子，当即振作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丝毫不敢懈怠。

　　在邺城夏侯府闭关习武的那段时间，陈庆和夏侯霸教了我各种各样的对战技巧。步战、马战，长兵器对长兵器、短兵器对短兵器、长兵器对短兵器……各种情况都考虑到，也都做了相应的训练。他们是把我做为日后的魏国武将来训练的。他们肯定打死都不会想到，我第一次在实战中运用他们交给我的技巧，却是以蜀汉士兵的身份来对阵魏将。

　　但这些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都不重要。此时此刻的我，唯一能够考虑的是如何战胜眼前的对手，不管他是魏将还是别的什么。

　　这武将比我年长许多，大约有将近四十岁了，正是人到中年。他的勇猛显然是不能跟庞德这种猛将相比的。而我，毕竟是夏侯渊的儿子，继承了他的勇武，又受过精心指导，经过刻苦训练，处在年轻勇猛的上升期。战阵之中我的确没有经验，但是一对一，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颇有自信的。我全力以赴，那武将很快便招架不住，连连败退。我瞅准空挡，一刀横扫，砍伤他的右臂。武将痛呼一声，手中长枪再握不住。我乘胜追击，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的刀横在他脖子上。

　　“投降？亦或是我杀了你？”

　　我喘着粗气，哑声问他。狂喜在心中弥漫。这是我的战果！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我活下来了，我赢了他，并且把他变成了我的俘虏！这些都是我生平第一次的体验。即便眼下仍旧身处敌阵，战斗尚未结束，我也尚未脱险，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很想把这个俘虏带回去。问出他的身份，也许还能立上一份功劳……

　　然而他的回答却令我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额头冒着冷汗，紧盯着我，负痛道：“你是……谁？”

　　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他又道：“我是庞将军的督将，名叫成何。我先前便觉你十分眼熟，定然是曾经见过的人。然而你又身着荆州军服，怎么也不该是我……预想的那个人。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是敌还是友？”

　　我心中一片惶恐。我本以为夏侯称年纪还小，就算名声不错，到底也是个小孩，不至于会在战场上被认出来。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认识他？

　　“我……我叫赵乐，是关兴将军麾下的亲兵！你认错人了吧？”我硬着头皮回答。

　　“赵乐？”成何喃喃道，依然盯着我看，“可是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我背上冷汗都要出来了。看来他不是在说谎了，他是真的认识我！认识夏侯称！

　　他忽然又问：“你认识大魏征西将军夏侯渊么？”

　　我条件反射地否认：“不、不认识！从未见过！”

　　“可是你的长相，却与夏侯将军的三公子一模一样！我曾与夏侯将军共事，也曾见过他家的几位公子，我绝不会认错……”

　　我的脑子里一声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手中的钢刀已经深深刺入了成何腹部。

　　我惊愕地看着成何，他也同样惊愕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我的震惊一点都不比他少！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做出了怎样的动作。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已经自动完成了这件事，让成何带着我的真实身份一起，永远闭上了嘴。

　　成何瞪大眼睛，带着满脸不解和不甘，倒在我怀中断了气。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就跟这片战场上一样乱七八糟喧嚣不已。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抽出刀之后趁着一股狠劲，挥刀斩下了成何的头颅，高高举起，大声吼道：“督军成何已经伏诛！尔等还不放下兵刃，速速投降！！”

　　周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我。过了片刻，我听到兵刃落地的声音，有人开始投降了。我高举着成何的头颅，望向庞德和胡校尉的方向，却见胡校尉倒在地上，而庞德手中举起的，同样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