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87、八十七、武圣·主帅·父亲

　　整整一天，营地的气氛都显得混乱和焦躁。将士们都知道主将受伤了，但却不知道原因是什么，难免私下揣测，议论纷纷。本来私下议论军情是被禁止的，若被上官发现会受到严惩。但现在主将昏迷不醒，无人管束，营中难免军心浮动。甚至有流言揣测是否魏国大军赶来支援，战局不利。连我这种初次置身军营的人，也隐约觉察到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必须设法尽快稳定军心。

　　傍晚时分，关兴终于醒了。包括星寰在内的三个大夫一直守在他的营帐中，随时观察伤情。而我作为少数受伤轻微的亲兵，也被留在营帐内当值帮忙。见关兴恢复意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大夫和李大夫分头去煎药、张罗饮食，星寰在一旁照顾着。薛礼跟胡校尉也一直守在帐中，薛礼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两人都很激动，薛礼强忍着，胡校尉比较直接，已经哽咽起来。

　　“小将军总算醒了！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关兴虽然醒了，但是星寰阻止了他想要坐起来的动作，对他说必须卧床静养，直至伤口结痂。面对两名最为亲近的部署发自心底的激动，关兴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轻言细语、有气无力。

　　“让你们担心了……我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伤重至此。醒来之时，仿若再世为人……”

　　薛礼跪坐在榻前，垂首道：“护军大人不要说这不吉利的话。大人若是再世为人，薛礼也必定追随大人左右！”

　　关兴笑道：“你才是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也受伤了，可有好好处理？”

　　“多谢大人关心，已处理过，不碍事了。”

　　关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星寰。星寰会意，立刻答道：“薛大人右肩受伤，左手虎口震裂，均已处理妥当。除此之外，并无其它伤处。”

　　关兴这才放心，握了握薛礼的手，以示安慰，又问：“李都尉回来了么？”

　　薛礼神情黯然，轻轻摇了摇头。关兴的神色也跟着暗淡不少，沉默片刻，又问：“一共回来多少人？”

　　“算上薛礼在内，亲兵十人，骑兵十二人。”薛礼低声回答。

　　关兴久久不说话，薛礼也低着头不吭声。一旁的胡校尉坐不住了，咳了一声道：“小将军别想太多。我听赵乐说了，区区七十人，遇上庞德百多人的骑兵和若干步兵，能够突围返回，已是不易。小将军能够生还，比什么都叫人欢喜！”

　　关兴长叹道：“是我无能……”

　　薛礼轻声道：“大人不要过于自责。事发突然，谁也不曾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关兴默不作声，显然心情十分低落。胡校尉见他情绪不好，挠了挠头，便提出告辞，叮嘱他好好养伤，别的都不要多想。关兴满怀歉意地让我送胡校尉出去。我把胡校尉送出帐外，他对我叹道：“小将军情绪低落，也是难免的事。这次战况确实惨烈无比，死伤太重。小将军跟关将军一脉相承，平素对士兵很好，体恤下属。伤亡如此惨烈，又折损了李都尉，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叹息连连，我也只好附和道：“护军大人对兄弟们好，兄弟们自然以死相报。我等也是无能，令大人受此重伤。见大人为兄弟们伤怀，心中更是惭愧难当。”

　　我的话似乎令胡校尉比较满意，他拍了拍我的肩，语气缓和不少，叮嘱道：“好好照应着。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必传到小将军耳朵里，让他静心休息。我跟薛礼会处理的！”

　　我答了一声“得令”，胡校尉点点头，转身要走。刚走出没几步，暮色之中忽然一阵骚动，一名士兵小跑着过来，冲胡校尉行礼道：“校尉，关将军来了！”

　　我一听顿时吃惊不小。“关将军”？这说的应该是真正的关将军了吧？我下意识地去看曾经用“关将军”三个字糊弄过我的胡校尉，见他也是颇为惊讶的神情，追问道：“已经来了？到营门口了？”

　　“是，正在往这边过来，叫小人先来通报一声。”那名兵士快速回答道，“关将军只带了几个亲兵，快马过来的。”

　　“少将军一起来了么？”

　　“不曾见到。”

　　胡校尉一挥手：“我晓得了！你去吧。”

　　士兵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回自己原本的岗位去了。胡校尉吩咐我先去通知关兴和薛礼，他自己在原地等候关羽一行。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三步两步跑回关兴帐中，大声道：“护军大人！关将军来了！”

　　关兴一听也面露惊讶之情，当即想要爬起来迎接。星寰跟薛礼两人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按住了他不让起来。关兴挣扎道：“你们两个放开我！我怎可躺在榻上迎接主帅？快让我起来穿上衣服！”

　　“不可！”星寰强硬地回答，“护军大人不可把自己性命当做儿戏！”

　　“我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至少让我起身行礼……”

　　“大人不可冒险！”薛礼也竭力劝说。

　　一个要起，两个不让，三人正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营帐掀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道：“你们在争执什么？兴儿你无碍了么？”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犹如松树般的身姿出现在营帐中，立刻让整个营帐显得矮□□仄。男子未着甲胄，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布袍，也没有带兵器，长髯飘逸，面色红润，神情威严，赫然正是已然成为传说的人物、关羽关云长！

　　我激动地都快要叫出来了！整颗心砰砰乱跳，感觉胸腔里像是有只兔子在上蹿下跳。我目瞪口呆地盯着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关羽，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多想冲上去拉住他的手，告诉他能够见他一面我有多开心多激动，表达我对他的仰慕之情！那一瞬间，我的眼眶有几分湿润的感觉，我的心头飘过一行大字——

　　——穿越真好！重生万岁！

　　因为太过激动，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除了关羽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脑门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把我打醒过来，才看到胡校尉怒目瞪着我，低声呵斥：“你小子发什么呆！见了关将军还不快行礼！”

　　我忙不迭行礼，同样因为激动过头，砰地一下就跪在地上了。我听到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小人赵乐……参见关将军！”

　　关羽对我说道：“起来吧。营中不必行此大礼。你看起来颇为面生，怎么以前不曾在兴儿身边见过？”

　　胡校尉替我回答：“这小子是几天前才刚投奔过来的，小将军收他做了亲兵。这小子说他特别仰慕关将军，本欲往南郡投靠，看他见到将军如此激动，想来不假！”

　　关羽轻轻点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沉稳有力。我本来已经站了起来，被他看上这么一眼，感觉自己又要兴奋到晕过去了。不知那些追偶像明星的粉丝们被偶像认真看上一眼，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的反应。

　　那边，薛礼同样也行了大礼，星寰却依然尽职尽责地按着关兴，不让他起身。这个场面其实颇为搞笑，关兴被压在床上，星寰一门心思压着他，卧榻旁跪着个一脸凝重的薛礼。在自己父亲和主帅面前上演这种场景，关兴的尴尬可想而知。

　　关羽不愧是关羽，他并没有对眼前的尴尬场面做出任何反应，仍旧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近榻前，轻轻拨了星寰一下。星寰顺势收回按住关兴的双手，关羽随即在榻前坐了下来。

　　“大夫让你不要起身，就不必起来了。这种时候，无须行那些虚礼。”

　　“父亲……”

　　关兴只叫了一句，眼眶中已经有泪光浮动。星寰退到一旁，也对关羽行了礼。关羽向他询问关兴的伤势，星寰一五一十地答了，并再次强调关兴至少要等伤口结痂才能试着慢慢活动，并且确保伤口不会因此迸裂。

　　关羽点了点头，轻抚关兴的头：“都听到大夫的话了？既然受了重伤，就好好养着。”

　　“可是父亲，孩儿……”

　　关羽打断儿子：“不必多说了，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为父无意责怪你，此事也不全是你一人之过，安心把伤养好再说。”

　　关兴哽咽道：“父帅亲来探望，更令孩儿惭愧不已……”

　　关羽叹道：“薛礼差人来报，你大哥当时便想过来探望。只是白日里军务繁忙，为父与他都不便过来。眼下大营由他坐镇暂领，为父也不宜就留。见你平安，这颗心便可放下。”

　　这种满溢而出的父子亲情让关兴感动落泪，也让我难以遏制哭泣的冲动。我真正的父亲，感觉已经像一辈子没见过那么遥远了。夏侯称这个身体的父亲，也在无缘相见的情况下天人永隔。不管灵魂还是身体，我都成了没爹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享受这种父子亲情。眼见名垂千古的武圣也表现出如此温情的一面，我愈发心潮澎湃，感动莫名。

　　两父子对视片刻，关羽扭头对我们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兴儿。”

　　我们所有人，包括薛礼在内，一道行礼后退出营帐。星寰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叫关兴千万不要乱动扯到伤口。关羽赞赏地向他道谢。

　　出了营帐，我仍然在激动。胡校尉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打趣道：“怎么？你小子哭什么？莫非见到关将军如此兴奋？”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的激动之情却是货真价实的，便顶撞道：“不行么？关将军是名满天下的万人敌，义薄云天的男子汉，我仰慕他，有何不可？”

　　“行行行！当然行！我现在看你小子还真是越来越顺眼！当初在渡口，别提有多讨厌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当初在渡口，我若不是反应快说自己要去投奔关将军，搞不好已经被杀了，哪有这个福气能站在关羽父子的营帐外跟荆州将官聊天？世事无常，不止生死一事啊。

　　我跟胡校尉瞎扯的同时，薛礼跟星寰也在交谈。薛礼主要还是担心关兴的伤势，问得很仔细。我听他说话的口吻，对星寰颇有几分信赖。薛礼这人和关兴不一样，我能感受到他骨子里对我跟星寰这两个新来者的不信任。他现在跟星寰说话的口气，跟一天之前已经不同。想来整个治疗过程中他都在场，亲眼目睹了星寰精湛的医术和诚恳的医德，对他信任不少。

　　两人谈了一阵，星寰行了个礼，先行离开了。薛礼随即转向胡校尉，轻声问道：“营中现状，校尉可有向将军禀报？”

　　胡校尉正色道：“先前来时，已经略提一二。”

　　薛礼点了下头：“既然如此，想必两位关将军也会商量此事，我们可以不必操心。”

　　胡校尉赞同道：“一切自然由关将军定夺。只是小将军伤重，需要静养一段日子。三日后的进攻，定是难以出战了。”

　　我听在耳中，心中一震。三日后的进攻？这是已经定下的军事部署吗？这么快就要来了？薛礼戒备地看了我一眼，叹息道：“这也是无奈之事。护军大人自身，自然是比谁都要不甘的。”

　　“你恐怕也不行吧，薛大人？你虽然不提，那位大夫也没有细说，但我见你肩膀的活动，应是伤及筋骨，纵然不流血，也没那么容易养好。你现在，应当连拔剑都觉困难吧？”

　　薛礼苦笑道：“果然逃不过校尉的眼睛。”

　　胡校尉哼了一声：“也不会逃过小将军的眼睛。他先前只是刚刚醒来，自顾不暇，一时尚未觉察罢了。”

　　薛礼低声道：“我这右肩挨了一下狼牙棒，先前那位邢大夫说，肩骨碎裂，至少要三个月的时间，能否恢复如常还很难说。弄得不好，以后怕是不能再使出力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校尉叹了一声，轻声嘀咕道：“到底是为了啥，你俩谁都不说，却弄成这个样子。兄弟们心里有疑惑，说实在也怪不了他们。”

　　“……护军大人与我，都未料到竟会遭遇庞德。也是我们大意轻敌，准备不足。”

　　“是啊，你们至少该带上我嘛！庞德那厮！三日后叫我遇上他，必然杀他个片甲不留，为小将军和你出这口恶气！”

　　薛礼苦笑：“多谢校尉这份心意了。不过庞德乃西凉猛将，素有威名，校尉也不可大意。”

　　胡校尉摆摆手道：“我晓得，你放心！三日之后，看老子如何横扫魏军那帮杂碎！”

　　我们在外面说了一会话，关羽走出了营帐。我们急忙行礼，他摆摆手，吩咐薛礼：“明日一早，集合所有将官，一同到我大营中议事。”

　　他又吩咐胡校尉多加费心照顾好关兴，并让他暂领营中诸事。看得出来，关羽对胡校尉同样十分信任。关兴之前说过胡校尉跟随关羽多年，看来确实是他们父子比较亲信的将领。最后，关羽转向了我。

　　“听兴儿说，这次能够全身而退，多亏了赵乐身手出众，胆识过人。这份功劳暂且记下，日后一并封赏。你好好努力，大汉绝不会亏待你，关某更不会埋没了你！”

　　我的心情，已经不是受宠若惊这种普通的描述可以形容的。亲口！武圣关羽亲口对我说出鼓励嘉许的话来，这、这是怎样的荣幸啊！我热泪盈眶地拜谢。管他什么魏将蜀将、夏侯称还是赵乐，现在在我眼前的可是“关羽”啊！

　　穿越真好！重生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