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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四二〇、献策邙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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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麝香满室。角落的火盆几近偃旗息鼓,懒洋洋地散发着一点残余的温度。火热的气息纠缠着,滚烫的躯体散发出的热量像是能把肌肤灼伤,却没有人舍得放手。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曹叡虚弱沙哑的嗓音微弱地吐出一句话:“什么时辰了?”
我略略抬头看了看滴漏的刻度:“丑时一刻。距离天亮还早。”
“是么……”
我摸着他的头发,安抚道:“睡一下吧。天亮之后,就该回去了。”
“天亮之后就回去了,我舍不得……”
我无言地搂住他。明天是第三天,我们早已决定明天用过饭之后便起驾回宫,结束这场三天两夜的荒唐迷梦。这两天我们抛开一切顾虑,极尽疯狂,除了吃饭沐浴之外的时间全都在一起。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荒诞无度。
一直这样下去当然不行,两个人的身体都吃不消。可回宫之后马上就是元月新年,他身为皇帝的职责一个接着一个,十天半个月找不到机会见面都有可能。一想到机会难得,我也忍不住说服自己,就放纵这么几天,回去之后叮嘱他好好补养就是了。
我起身,就着拥抱的姿势把他搂在怀里。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此刻肌肤冷却下来,我担心他着凉,拉过扔在一旁的衣服给他裹在身上。这样抱在怀里,像是抱了一个大号的婴儿。借助室内昏暗的光线,他的眉眼肌肤,我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看都生怕记不真切。
“看什么?”他嗔怪道,“明明是你自己要出去建功立业,又舍不得了?”
“是啊,明明是我自己要求的。”我叹道,“我也担心,等我的邙山之策大功告成,你我是不是已经垂垂老矣,再没法像这样翻云覆雨了?”
“你不是说过叫我御驾亲征?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
我激动地“嗯”了一声。他从裹得紧紧的衣服里抬起右手,沿着我的眉骨、鼻梁、下颌的线条仔细描摹了一番。
“打仗的时候,战事再怎么激烈,也不许伤了你这张脸,知道么?”他笑着,着意在我右眼上停留片刻,道,“若变成你族伯那样,我可不要你上我的御榻!”
我故作震惊:“莫非你看上的只是我的脸!?”
“是啊!”他故意慢条斯理地说,“谁叫你以色事君呢?”
我张嘴咬了一口他的手指:“知道了,我的陛下!臣定会完完整整回到陛下身边,不会少了任何不该少的东西……”
他拍了我一下,问我:“想好什么时候走了么?”
“出了正月?”
他愤怒地瞪我一眼。我想了想:“那,若是前线没有紧急军情,我就等过了三月三再走?”
他这才勉强默许。我感受到他那份真心不想与我分开的意思,心里甜得不行,也不想再去追究他后宫到底有几个受宠的“毛氏”了。
他低声说:“那……你走之前,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关于皇后的事。”
“皇后?”我首先想到的是曹丕的郭皇后,脑子转了个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自己的皇后。他躺在我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总要立后,你知道的……”
声音很轻,似乎带着几分愧疚。我心里一阵酸涩,强撑着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你继位至今,尚未立后,朝野上下暂时还没人说什么,但等到新年之后更改年号,难免会有人提及此事。后宫不可能无主,这也是你身为帝王的义务。这件事,你用不着跟我商量。”我故作洒脱,说得冠冕堂皇。
他微微地笑了笑:“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多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立谁当皇后好呢?”
我苦笑:“我怎么知道你后宫都有什么人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做太子时的正妃虞氏,你可曾见过?”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先帝病危时,她奉诏赶来皇宫,我曾在嘉福殿外见过她一面。”
“你对她印象如何?”
“说实话么?典型的高门大族之女,心高气傲,并非善与之人。”
“我也这么认为。我与虞妃成婚两年多,性情不合,感觉实在难以相处。而且她出身名门,若册立她为皇后,势必导致她的娘家河内虞氏声望、势力大幅增长。而我如果刻意压制外戚势力,她为了自己娘家的权势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后宫便会不得安宁。所以我才借口仿效先帝,暂缓立后。”
“原来如此。”我故意装在毫不知情,问道:“那你心里有中意的人选吗?”
他凝视着我,小声说:“其实……是有这么一个人,我觉得挺合适。我的太子府中,原本有个绣女,手艺精妙。我有一次无意中遇见她,交谈之下,觉得她性情温婉,善解人意,便收做妾室。她出身低微,娘家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可言,即便登上后位也不可能形成有力的外戚,再适合不过。”
我心里苦涩更甚。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毛氏的存在,我该欣慰于这份坦诚么?
“你想册立这女子为皇后?挺、挺好的!真的!”我别过脸去,“就像你说的,立一个强势的世家女子为后,不如择立无权无势的良家女子。这样的出身,想必也能体恤百姓疾苦吧。”
他轻轻扭过我的脸,轻声说:“你还是生气了吧……”
我摇头,心里酸涩,眼里已有泪光。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帝王,总要有皇后,更要有皇嗣。我又给不了你。”
他抚摸着我的脸颊,沉默了半晌,坚定地说:“你若有想要娶回家中的女子,无论是什么身份,我必为你下旨主婚!你若有了子嗣,待长大成人,我必为他封侯赐爵!我曹叡指着曹氏祖宗之灵起誓,决不食言!”
我心里,感动与酸涩并存。倘若我不是一个从现代穿越回来的人,我应该会很感动吧?这种承诺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已经不易。可是以我真正的价值观来衡量,却不是我想要的。我俯下身子吻了吻他,什么也没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封后?”我问。
“新年的时候吧,要是你不反对的话。”
“我不反对。”我说,“要是可以的话,离京之前,我想见见你的皇后。”
他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我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我笑道:“我就是想见见你喜欢的女人,不行吗?是不是外臣不太方便见后宫女眷?”
他想了想:“要是以朝臣的身份觐见皇后,也说得过去。皇后母仪天下,已经不单单算是后宫女眷了。若你真的想见,我找个时间安排一下就是。”
我“嗯”了一声。他看看我,又问:“你真的……不反对我立后?”
我笑了:“我凭什么反对?我只是个外臣。”
他也笑:“你错了。外臣才有资格反对。册封皇后、选立太子,所谓‘关乎国本’,朝臣都会议论的。虞妃近来似乎是担心自己无法成为皇后,在后宫动作频频,愈发令人厌恶。”
“哦?她干什么了?”
他冷哼一声:“她似乎与太后走得很近,一心一意讨太后的欢心。”
我心想这虞妃的宫斗手段似乎不怎么样啊。她不知道皇太后和曹叡之间的问题非常复杂,并非亲生与否这么简单么?
“你与太后相处得如何?自从先帝葬礼之后,我就没听你提过太后的事。”我也很在意郭女王的动向。她毕竟还有一个亲生皇子在身边。
“父皇驾崩之后,太后一直带着小皇子安分度日,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与她的关系本就谈不上亲密,自从她诞下亲生之子后更是对我疏远不少。如今父皇过世,她却主动与我缓和关系,隔三差五会送些补品、点心过来,有意示好,我时常也会回礼。她终究是先帝的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我也不想被人说礼数有失。虞妃大约是见我与皇后礼尚往来,误以为我们关系亲密,以为能够从她那边向我施加影响。”
我一听颇为紧张:“太后送你的东西,你吃吗?”
“放心,都试过毒的。我不会那么不小心。”
“那就好。宫里人心险恶,太后毕竟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很难说她会不会有什么打算,你总要当心些。”
他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也想要几个真正放心的人在身边……”
我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看来那个毛氏确实是能让他放心的人,我不该胡思乱想。我既然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照顾他,总要接受有别的人来分享他的信任。
“从前你身边有毌丘俭,现在连他也不能陪伴你了,看来今后我只能把你托付给女人和宦官照料了。”
他笑了:“所以有时候我真觉得,做了皇帝实在规矩太多,要处理的政务也太多,不如从前当王爷和太子的时候自在。”
“……别太累着自己。当然,也别太奢侈了。天下尚未统一,百姓还未安定。你祖父和父皇没能完成的事,都在你身上呢!”
他挪了挪身子,调整了比较舒服的角度,不满地说:“你怎么总提醒我不要奢侈浪费?你是担心你走之后没人劝诫?还是觉得我现在就出现了奢侈的迹象?”
我难以启齿。我怎么能告诉他,以后他会因为大肆修建宫殿、强行征召民间女子入宫而备受批评呢?我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也不会信啊!
“这个……你不是年轻么,我担心你沉迷享受。再说,那些跟你年纪相仿的人,像曹爽、秦朗他们,生活都很铺张,我也怕你受到他们的影响。”
他“哼”了一声:“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话,那你别走啊!”
“我不走,谁来替你实现邙山之策?”
他撇一撇嘴不理我。我哄着他道:“我向你推荐几个人好不好?”
“说来听听?”
“许昌令齐非,你记得这个人吗?此人出身寒门,为人正直。从前是我向你父皇举荐的,出任许昌令四年来,政绩斐然,我认为他是可造之材,足以担当更大的职责。”
“许昌令……”他仔细想了想,“我有点印象。原来他是你举荐的人?”
我简单把齐非和我的渊源跟他说了一下,他立刻回忆起来。以前我游历吴蜀回来之后,曾经向他提起过齐非和刘权,只是时间太久,他有点忘了。
“既然是你了解的人,我会仔细考虑的。还有吗?”
我点点头:“有倒是有……但你别生气啊。”
他纳闷:“我生什么气?”
“因为我想举荐的,是你的皇叔、雍丘王。”我试探着说。
他脸色有点不太好,冷冷道:“你果然说出来了?”
“我不想瞒你。我和雍丘王十分投缘、引为知己,你应该也有耳闻。雍丘王才华横溢,就这样一直被禁锢在封国,无法施展抱负,实在非常可惜。”
“所以在江陵的时候,你对我提的其中一个要求,就是要我缓和与宗室的关系。你是为了雍丘王?”
“不,”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为了你。你如果继续推行你父皇的策略,过度压制宗室,导致宗室衰微,以后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宗室可以制约权臣,但如何在利用宗室的同时不至于使其过度膨胀,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了。”
他傲然一笑:“你是觉得我有这个能力,能够将雍丘王牢牢掌握在可控范围内?”
“对!你有这个能力。”我看着他,想起曹植每每提到他时的神情。只要他是甄夫人的儿子,曹植就会全心全意辅佐他。
“我会慢慢考虑。”他不冷不热地说。
我叹道:“我知道你对雍丘王不放心。但是他与先帝之间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即便是当年,他也没有一定要与你父皇争个高下的意思。无论如何,他都是宗室之中最有才华的藩王,我非常希望你能摒弃成见,认真地考虑一下。”
“呵、看来你确实很欣赏皇叔?”
“你皇叔同样很欣赏我。”我毫不谦虚地说。
他惊讶地瞪着我。我笑:“怎么?不许别人欣赏我么?”
“你该不会跟皇叔也……”他疑惑地打量我。
我诡谲一笑:“你猜呢?”
他气得挥拳打我:“好啊!跟那个方士始终不清不楚的,现在又跟皇叔纠缠上了?我真该阉了你让你做我的贴身内侍!!”
我不躲不闪嬉笑道:“要是阉了,我还怎么服侍你?”
“阉了清静!!”
我猛地抓住他锤打不休的手,压住他狠狠地吻起来,只消片刻就把他吻得服服帖帖,拉着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缠绵。春宵片刻,价值千金。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这么难得,容不下片刻虚度。
但愿我为你打下这江山之后,你还在原地待我归来。
穿越之后爱上你,我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