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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四一三、奔丧(上) ...

  •   这个秋天,整个朝廷处于格外忙碌的状态。

      在曹丕灵前,大臣们集体对着曹叡行礼叩拜,从法理上来说已经完成了即位的仪式。跪拜改口之间,新的君臣关系已经确立,太子变成了皇帝,原来的皇后也升格成为皇太后。为了更加隆重地昭告天地、上奏祖先,还需要一个隆重的公开仪式,也就是所谓登基大典。按照前朝传下来的规矩,这个典礼应当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具体的日子和时辰则由司天监通过占卜星相来决定。经过司天监和太常两个部门紧锣密鼓的推算,曹叡的登基大典最终被定在九月六日。

      与登基典礼的准备同时进行的,是先帝曹丕的丧礼。丧礼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按照与民间一样的发丧流程进行,只是更为隆重。下葬的具体日期原本也该由司天监和太常根据天象和历法来决定,不过由于曹叡的要求,曹丕的整个丧礼都由星寰来主持,包括具体的落葬时间。此举招致了一定的反对,尤其是来自皇太后郭女王,朝中一些较为守旧的大臣也认为于礼不合。曹叡以尊重先帝遗愿的借口轻而易举地驳回了这些反对的声音。

      也因此,星寰并没能因为曹丕去世而清闲下来。他仍然暂住在我家,曹叡还特意下令让我协助。我不想夸大自己的功劳,不过因为有我帮忙,星寰处理事务确实能够顺畅许多。我们都很清楚曹叡对他委以如此重任并非是因为像曹丕一样信任他。而鉴于司马懿和郭太后的影响力,朝中部分官员对他这个“国师”相当反感。有我从中协调,这些官员至少会顾忌我以及我所代表的曹叡的面子。

      尽管曹丕生前反复强调薄葬,他的治丧程序仍然不能少了任何一个环节。他去世的第二天,所有二千石以上高级官员身穿斩衰丧服进宫吊唁,第三天则是两千石以下的官员进宫吊唁。吊唁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了曹丕的母亲、太皇太后卞氏。

      这是我在曹彰之乱后第一次见到卞太后,但我对她记忆犹新。当时我被她骗得太彻底,以至于对她已经无法相信。不过,曹叡对这个祖母颇为亲近,也曾经向我透露过,自从曹彰死后,卞太后与曹丕的母子关系降到冰点。现在曹丕死了,身为母亲的卞太后脸上丝毫不见悲痛之色,足以说明她对自己的长子是多么地不待见。

      最悲痛的人无疑是郭女王。在以直系亲属身份为曹丕守灵的人当中,她的精神状态是最差的,外表看起来也消瘦憔悴,跪在灵堂里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一样,让人看了不由自主地心生同情。跪在她身边的儿子还那么小,那么脆弱,不足以在失去了父亲的皇宫内立足。他们母子的命运,因为曹丕的英年早逝而变得截然不同了。在宫内宫外一片缟素的哀悼之中,她的黯然神伤是为数不多,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真情实意的。

      与郭皇后对比鲜明,曹叡表现出来的只是表面上的哀悼,我也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我不打算责怪他,也不想用批判的词汇来评价。设身处地站在曹叡的立场考虑,对于曹丕的死,他恐怕只有庆幸,连像我一样的感伤都不会有。

      我一直没有在曹丕死后的丧事活动上见到司马懿。听说他病了,是真的病了。曹丕驾崩当晚,他回家之后就发起了高烧,随后便一直在家养病。据说大夫的诊断结论是“心绪郁结、毒气攻心,导致内耗严重、高热不退”,竟然颇为凶险。曹叡听说之后,特意派了御医前去诊治,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专门替兄长上表道谢。

      根据星寰的建议,曹丕的葬礼选在八月二十七日举行。陵墓的位置是曹丕自己选的。早在黄初三年冬天,曹丕就选定了洛阳城东的首阳山作为自己死后安葬之所,并于当年冬天正式在首阳山南麓开工兴建寿陵。因为陵墓的构造十分简单,不建神道祭庙,工程用了一年多就完工了。只是曹丕肯定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用上这座陵墓。

      筹备葬礼的同时,朝廷也在等待各地藩王陆续进京。这些藩王绝大多数都是曹丕的兄弟,也就是曹叡的叔叔们。只有个别的例如任城王,因为第一代藩王已经去世,王位由世子继承,变成了曹丕的侄子、曹叡的堂兄弟。藩王的陆续进京让京城和皇宫都变得拥挤起来。曹叡用得体的礼仪和热情的态度来迎接他的叔叔和堂兄弟们。曹魏皇室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宗室成员齐聚京城的时刻了。

      曹丕去世之后没过几天,夏侯霸回来了。

      他是走到许昌附近的时候,遇见了露布天下的信使,得知曹丕已经驾崩的消息,急忙加快行军速度赶回京城。兄弟两人相对无言,我把曹丕去世的前后经过跟他说了一遍,理所当然省略了自己和曹叡抗旨回京的事。夏侯霸听完之后悔恨不已,深深懊恼自己没能早点赶回来,没能见到曹丕最后一面。

      平心而论,夏侯霸对曹丕的感情,比我深厚得多。他们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相识于布衣,长大之后即便君臣有别,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却一直在彼此心底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曹丕的死,对于夏侯霸的打击格外沉重。魏国成立不过短短五年,老一辈的谋臣武将已经纷纷凋零,如今连风华正茂的开国皇帝本人也骤然辞世,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是个好兆头。夏侯霸即便不愿明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言辞间也隐约流露出一丝对于国祚不长的担忧。我只好竭尽全力开解他,晚上经常约他小酌几杯,闲聊一阵。好在嫂子胎像稳定,等到小侄子出生,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的心情应该会好转起来。

      只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我们之前在江陵谈到的为夏侯威娶亲的事,不免又耽搁了。

      被耽搁的不仅是夏侯威的婚事,还有今年的中秋节。因为赶上了皇帝治丧,朝廷宣布中秋期间暂停一切官方庆祝活动。虽然没有明令禁止民间自行庆祝,并宣称为先帝治丧期间百姓日常生活照旧、不许任何官员以为先帝治丧的借口扰民,老百姓出于不想随便惹麻烦的心理,还是自发地停止了对中秋节的庆祝。我度过了几年来最低调的一个中秋,跟星寰两个人在我的小院子里饮酒赏月,谈论研习了一整晚的琴曲,也算是忙里偷闲过了节。

      第二天过了晌午,暖香阁的桃夭姑娘派人来请我过去,说“贵人来了”。我顿时振奋不已。桃夭的“贵人”,从来就是一个专称。

      我立刻换了一身素净的新衣,对星寰说了声晚上不用等我回来,带上杜三匆匆赶到暖香阁,果然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男神、雍丘王曹植。我激动地几乎想要迎面给他一个拥抱。

      两年多前任城王之乱后,曹植回到封国鄄城,几个月后被曹丕改封为雍丘王。曹丕驾崩,他和其他的兄弟一样,接到朝廷诏书后进京吊唁,刚巧赶在中秋之前进了京。完成了身为兄弟和臣子的义务之后,他下榻在驿馆,但还是请我到暖香阁见面。

      “还是桃夭这边自在些。在驿馆里,条件简陋不说,说话也不大方便。”他微笑着对我说,“就是可能对你不太方便。好事之徒若想抓你的把柄,会说你在大丧期间留恋烟花场所、行为不端啊,夏侯中郎将。”

      “随别人去说!能与雍丘王一聚,背上天大的罪名也值得!”

      我们相视而笑,好像久违的朋友,几句话便将两年的时光和距离消弭殆尽。不用曹植吩咐,桃夭已经准备好酒菜,为我们弹琴助兴。几杯酒下肚,彼此的话匣子都打开了。我将自己两年来的经历告诉了曹植,他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羡慕不已。

      “从前我就说过,皇兄……先帝对你的器重,不无道理。你日后必成大魏栋梁,先帝也对你寄予厚望吧?”他叹道,“真可惜我曹植没有你这样的福气!空有满腔抱负,却只能被禁锢在封国之内无所事事!”

      “如今先帝辞世,新帝登基,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吧?”我试探着说。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同。我昨日进宫,已拜见过陛下。虽然时机不合适,但我觉得陛下对待我们这些藩王的态度,与先帝并无太大区别。”

      “眼下先帝丧礼在即,陛下的登基典礼也尚未正式举行,或许无暇顾及。雍丘王不妨再等等看。”

      他疑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凭据?”

      我顾虑到杜三和桃夭都在,就没再深入下去,将话题转到曹丕去世这件事本身。以前我就觉察到了,曹丕和曹植兄弟虽然交恶,但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世子之争归根到底也掺杂了太多士族间的利益纷争,并非他们两人、尤其是曹植本人的意愿。曹丕对曹彰不无愧疚,对曹植也一样,而曹植对于兄弟阋墙的现状也一直遗憾深重。

      从下午聊到晚上,曹植喝了酒,几度哽咽。想起一母同胞的兄弟四人,一个冲龄早夭,两个英年早逝,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更是悲从中来。我看他伤心难过的样子,不免也觉得感伤。倘若曹彰还在,至少曹植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我们一块在暖香阁吃了晚饭,曹植邀请我晚上住下来,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痛快地答应了。桃夭为我们准备好房间后,给杜三另外安排了休息的地方,自己也去了别室。我们终于可以谈一些连桃夭都不方便旁听的话题了。

      “其实我昨日进宫的时候,意外见到了母后,而且是陛下主动让我们相见的。言辞之间,陛下对我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淡。所以你方才要我耐心再等一等,我就想,是不是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我轻轻点头:“我也不知道我的劝说是否有用。不过,我的确对陛下进言,若想曹氏江山永固,必须重新起用宗室之中有才之人,并且缓和与全体宗室的关系。”

      曹植目露惊讶之色:“想不到这样的劝解,竟会出自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外臣之口。若是先帝生前听到你这番言论,恐怕不会让你活着留在当今陛下身边!”

      我苦笑:“若在先帝面前,我怎么敢说这种话?先帝对藩王猜忌之深,连你们兄弟的生母卞太后都无法劝解。”

      曹植目光黯然:“不知先帝身后,若与子文王兄相见于地下,会不会再起争执。”

      自嘲地笑笑,又道:“想来应该不会了。生前事,生前了。都已经死了,再多的仇怨和嫌隙,也都过去了吧。”

      “……先帝生前最后一次召见我的时候对我说,他梦见了已故的任城王,所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他害死了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姑且认为他内心确有愧疚之情吧。”

      “我也没有把握,陛下是否会接受我的建议。雍丘王不要操之过急,多给陛下一些时间,等眼前这些事忙过去之后,让他静下心来想一想。说得多了、催得急了,我怕他反而会对藩王起疑心,一口回绝,就前功尽弃了。”

      他笑了笑:“叡儿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我当然了解这点。身为长辈,我也替他高兴。看你这样子,真是把他放在心尖上了……”

      我脸上一红:“雍丘王说笑了。你不嫌弃我,我已十分庆幸。”

      “别让陛下猜忌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瓜葛,要让他相信你为藩王进言劝解不是为了我曹植一个人——这是最重要的。你现在或许还不明白,即便你们之间亲密无间,现在他已是天下至尊,再不单单是你的‘叡儿’了。切记!”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他轻轻摇头打断了我:“你以后才会知道。要知道当年,先帝没有成为大魏皇帝之前,也不是后来这个样子……”

      我心里掠过一丝伤痛的影子,没有再反驳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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