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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三七二、杀与不杀 ...

  •   亲兵把薛礼带走之后,我坐在卧榻上,让陈庆帮我更衣换装、处理伤口。我吩咐亲兵们把薛礼带去单独关押,不要把他送回关押邓芝一行的牢房里,并且不许他们虐待他。亲兵们嘴上虽然答应着,但我看他们个个看薛礼的眼神都透着愤恨,能不能听我的吩咐实在难说。

      屋内的狼藉有钱五带人收拾,陈庆用干净的布蘸上水帮我冷敷,脸颊和肩颈的阵阵疼痛让我感到一种坐立不安的烦躁。

      “将军,要不要属下去找大夫来给您瞧瞧?”陈庆轻声问我。

      “不用!我没受什么伤,你给我处理一下就好!”我没好气地说。我主要是觉得尴尬,也不想把事情张扬出去。

      “可是,有几处已经出了水泡,属下担心处理不周,引起溃烂就不好了……”

      我想了想,今天的事反正已经不是秘密了,似乎也没必要纠结于不想让人知道,便点点头:“回头你叫军医来一趟吧。现在先不用急着去,反正也没什么严重的。”

      他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问:“将军,蜀汉使者一行,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我思索片刻,与他商议道:“把他们直接押送到宛城,交给夏侯尚将军,你觉得如何?”

      “送去宛城吗?将军是想让朝廷来处理这件事?”

      “嗯。邓芝秘密出使东吴,谈了什么虽然不得而知,但从这件事本身透露出来的信号不难看出,吴蜀两国再度联手共同对抗大魏,已是必然。二者之间虽有种种嫌隙,但他们各自与魏国之间的仇隙,也是无法弥合。两权相害取其轻,吴蜀联手,并非意料之外的事。我总觉得江陵早晚还会有一场大战。在这个时候荜红棘截获邓芝一行,或许正是送上门来的警告,必须及早让宛城、洛阳知晓此事。”

      “倘若如此,属下愿往!”陈庆主动请缨。

      我看着他道:“要是你去的话,我自然放心。”

      “多谢将军信赖!”

      我盘算了一下。把邓芝等人送到宛城去,的确比把他们留在江陵更放心。江陵孤悬在外,地处要冲,很难保证城内不会混入间谍细作。留他们在这里,我还要格外费心思。送去宛城,让夏侯尚来决定如何审讯、要不要把他们送去洛阳,对我来说也是减轻一项负担。事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尽快把他们送走为妙。只是,薛礼怎么办?

      “事不宜迟,你立刻去准备,让蔡平将军调拨水军船只,你精选一百人,最好明天就能出发,把他们送到襄阳,交给镇守襄阳的曹泰押送宛城,你就可以回来了。我这就去写两封书信,你带去给曹泰将军,并请他把另一封信转交宛城的夏侯将军。要怎么处置蜀汉使者,由夏侯将军定夺。”

      陈庆应了一声“是!”我又道:“但是,薛礼就不要带去了。”

      陈庆不解地看着我,我轻叹:“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出于私心。我只是觉得,你这次押解行动,因为想要低调不引人注目,只叫你带一百人,有些冒险。从我对使者一行的观察来看,薛礼应当是其中官阶最高的武官,若有他在队伍中,势必会增加更多变数。因而我想把他留下,以免路上生变。只要将其他人、特别是为首的那个邓芝送到宛城去,足以让夏侯将军和朝廷问清来龙去脉。”

      陈庆垂首道:“属下明白了。属下只想提醒将军,人言可畏,将军不能不防。”

      我轻叹:“我知道。我过去曾任蜀汉官职的事,我自己也是刻意回避,轻易不让人知道。特别是这次来到江陵,此地毗邻蜀汉、东吴,我过去在这两地都有逗留,更是有意瞒得严严实实。想不到却因为薛礼的出现而为人所知……”

      “所以将军是不是考虑把那个薛礼……”

      我骤然瞪大眼睛瞪着陈庆。他对我行了个礼,更为低声道:“将军恕罪。属下深恨当年不曾随将军入川,不得而知将军在蜀汉曾有如何际遇,那位蜀汉将领与将军又有何种渊源。只是听刚才将军与他对峙所说,对将军有恩的是关兴关将军,而非这位薛礼将军。将军与他,当日都是关将军的下属。既然关将军已故,将军何必对他有什么顾念?他终究是蜀汉将领。将军若是过于护着他,反而容易被人疑心……”

      我张了张嘴。陈庆的话从道理上来讲,一点错都没有。然而他并不知道我在蜀汉度过的那些惶惶又孤独的日子,关兴、银屏、薛礼、甚至赵云、张苞,曾经给了我怎样的信任和友谊。倘若是在战场上也就算了,要我偷偷摸摸地下黑手,我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我轻声对陈庆说,“曾经救过薛礼。”

      陈庆的表情颇为惊讶。我苦笑:“是啊,我救过他。当时刘备的义子刘封把薛礼和刘权秘密扣押在上庸城,是我带人前去寻找,顺利将他二人救出上庸、带回成都,也因此与刘权接下不解之缘。我若要杀他,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可今日已不同往日。再说将军三番两次礼遇于他,他却不识好歹。陈庆知道将军是念旧之人,可对一个敌将姑息至此,未免有伤志气!”

      我沉默不语。陈庆的提议在心中翻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杀死薛礼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留下他,于我自身绝对有百害而无一益。然而我真的能杀了他吗?杀了银屏的丈夫、关兴的妹夫,让曾经对我有恩的关氏一门再度经历沉痛打击、断绝最后一丝希望?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我态度坚决地对陈庆说,“你先去挑选人手,叫钱五去帮我请大夫来。等你选好了人,过来找我,我跟你一起去找蔡将军要船。”

      陈庆犹豫片刻,再没多说,行礼回答之后,转身走了。

      钱五收拾好房间之后很快去把大夫请了过来。大夫查看之后,说伤情并不严重,只有脖子上一小片区域被烫起了水泡,需要用些外敷的药物。我问他能不能不要包扎,他说不包扎的话衣领和甲胄容易把伤口磨破,药膏也会弄得到处都是。我想想觉得那样确实有点恶心,只得同意让他给我上了药之后包扎起来。结果搞得好像受了什么严重的伤一样,十分扎眼。

      即便心里觉得难受,我在治疗过程中还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也没法对薛礼下手。不为别的,只为了当时关兴从青儿剑下救我、放我离开成都,为了银屏笑靥如花的一句“赵大哥”,我便没法做出这件事来。否则,我活着的时候没法面对银屏,死了也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关兴。

      果不其然,傍晚时分我带着陈庆一块去蔡平的水军营,他看到我吓了一跳,赶紧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推说不小心被开水烫着了,并非受伤。蔡平表面上叮嘱我要当心些,背地里和部下都在偷笑。我也没办法,这件事无论说谎还是说实话,横竖逃不过尴尬二字,也是我自找的。

      一番商议之后,蔡平同意调拨三艘小型舰船,拔掉军旗,伪装成民船,秘密从水路北上,取道前往襄阳。三艘船配备的水军士兵差不多有六十人,听命于陈庆。蔡平调派的都是最好的士兵,选了一名得力的军侯作为辅佐。安排妥当之后,便紧锣密鼓地准备,约定第三天清晨出城。

      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天也黑了下来。到底是早春,到了晚上气温还是很低。我白天刚刚被烫伤,虽说不严重,到晚上也觉得有点发烧,人不太舒服,回到住处吃了饭便早早睡下,想着反正陈庆要到后天早上才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想不到这一睡却睡得很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烫伤的部位发热疼痛,我感觉睡得不熟,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做梦,梦里的人却看得真切,分明正是关兴!

      我“啊!”地一声惊醒过来,黑夜中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梦里的关兴脸色青白,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冷冰冰的眼神笔直地盯着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虽然一言不发,也足够把我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置身寂静无声的黑夜之中,我更是惊惧交加,浑身汗毛倒立。

      我心里中还是对关兴有愧吧?愧疚于我辜负了他的真诚信赖,也愧疚于最后不得已的那场道别。尽管扪心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感情上的抱憾终生,是不能用对错来解释的。

      我在床榻上呆坐了一阵,脸颊和脖子的伤处似乎疼得更厉害,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看看时辰,也不是很晚,子时都还没到。我索性起身,点起了房里的油灯,推开房门唤来钱五。

      自从陈庆巩固了在军中的职位,我身边的事就全都交给了钱五,陈庆已经不再做兼有仆人性质的贴身亲兵的工作了。钱五从耳房闻声而来,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小五,陈庆白天把薛礼……那个蜀将关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钱五摇头:“小人不知道。”

      “哦,那你去问一下陈庆。我要去看看那个蜀将。”

      钱五抬头看我:“将军……现在去看吗?”

      “嗯,现在就去。”

      他“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起身,到隔壁陈庆的住处去了,过了好一阵才回来。我心里就有点奇怪。陈庆是我的军司马,算是我的副将。我没在江陵置宅,他也跟我一样,住在县衙后堂,住处是紧挨着的,从我这边过去不用五分钟。钱五磨蹭了足有二十分钟才回来,我马上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陈庆在屋里吗?你问到没有?”我不动声色地问他。

      他回答:“问到了。陈司马说,关押在县衙后面的马厩里。”

      “怎么关在马厩?”

      “将军您不是说不让把他送回去跟其他人关在一起么……”

      “那也不能关在马厩啊。”我嘀咕了一句,吩咐道:“提上灯笼,跟我去看看!”

      钱五赶忙打起灯笼为我引路,我披上件外衣,穿上鞋子,跟着他一块过去。路程很近,转眼就到了,我看到两个士兵在马厩外站得笔直,一看就不像是夜间站岗的人通常会有的状态,倒像是事先知道了我要来,特意在等着我一样,心里愈发有数了。

      等我吩咐把门打开,看到薛礼躺在马厩的草堆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薛礼受伤了,是被人殴打导致的,肋骨好像也被打断了一两根。打他的应该就是这两个看守的士兵,但陈庆和钱五等人都知情。他们大概是想为我出气。毕竟今天那场尴尬的局面,他们几个都在场。

      我什么都没追问,只是吩咐那两个士兵找来木板当作担架,把薛礼抬到我住的地方,安顿在厢房里,并让钱五连夜去请大夫过来诊治。大夫还以为是我的烫伤加剧,赶过来一看却见到受伤的薛礼,一脸不解。我告诉他不许多问,只管把人治好。大夫忙活了半天,说伤处虽多,好在伤势不重,静养些日子就没事了。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大夫,陈庆来了,径直在我面前跪下来。我摆了摆手,吩咐那两个士兵:“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就负责看管这个人。我要他的伤尽快好起来,但也不能让他跑了!无论哪一条你们两个办砸了,都军法处置!”

      两人唯唯诺诺地应了,我让他们先出去。陈庆继续跪在我面前,低头不语。我看着他道:“如果我今天不插手,你是想让他们暗地里打死他么?”

      “小人自作主张,已经知罪!请将军军法发落!”

      我看了一旁的钱五一眼:“小五也知道吧?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收拾现场。”

      钱五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只觉得这人着实可恶!将军对他那么客气,他竟敢伤了将军,简直不知好歹!”

      我叹一口气:“你们觉得是为我出气,可是我与这人的渊源,你们根本一无所知。他若死了,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陈庆低着头道:“将军的意思,小人知道了。”

      “陈庆,我今天明确地告诉你,我绝不会杀薛礼。他的事,你不用再管,好好完成你的任务就好!”

      “小人知道错了。小人誓死完成任务!”

      “小五,这人的生死安危,你与那两人连坐,出了差错,谁也跑不了!”

      钱五也忙不迭地应着。薛礼微弱的声音忽然从一旁响起:“夏侯称……你这样,又是何必?薛某……难道还会感激你不成?”

      “你不用感激我。”我回身迎着他虚弱的目光,“我不杀你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你若死了,以后谁来照顾银屏?”

      他怔愣一下,目光晃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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