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74、三七〇、筚红棘的礼物

　　我换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下，就立刻去找沈钟，跟他一块把需要商议的事都处理完，天色也不早了。随后我去蔡平那边询问了一下外出期间水军的军务，又在城内粮库、武库几个比较重要的地方转了转，全部确认了一边，天早就黑透。陈庆心疼我辛苦，劝我早些回去休息，我本来打算再却去看看城门的驻防情况，想想不急于一时，就听从他的规劝，回到县衙后堂，卸甲更衣，张罗晚饭。

　　刚到江陵与夏侯尚交接的时候，他曾建议我可以在城内选一处看得上眼的宅子，由官方出钱买下，作为我的住所。他说自己因为知道不会在江陵长久驻留，所以没费这个功夫，而我是正式派来驻守的，为了居住方便舒适，这么做是惯例。我嘴上表示感谢，送走他之后也没费这个心思。我本来就对住所不是特别讲究，只求干净整洁，符合我的现代卫生标准，其余的并不在意。再说我又没养女人在身边，只有自己和近身亲兵居住，县衙后堂已经足够。

　　饭还没吃完，陈庆匆匆忙忙来告诉我，说筚红棘来了。我赶忙放下筷子，叫他把人带进来。不一会，筚红棘矫健精干的身影快步走进后院，几乎是一眨眼功夫来到近前。

　　抱拳行了个礼：“见过将军！”

　　我也抱拳回礼，微笑道：“许久不见。这么晚了，筚帅怎么突然来了？”

　　筚红棘轻笑一声：“给你送礼，越早越好。莫非来得不是时候么？”

　　“不、不，来得正是时候！我下午才刚从江夏回来，回来之后诸事繁杂。你若来得早了，还真不见得有时间与你相见。来，屋内请坐。筚帅吃过饭了么？”

　　“没吃。”

　　“那刚好一道吃些。陈庆，你去张罗一下。”

　　陈庆应声而去，筚红棘也不推辞，跟着我进到屋内坐下，看到我吃了一半的饭，才道：“将军若已吃完，不必顾念我。我回寨中再吃，也是一样。”

　　“难得来得正好，怎能不留你住上一晚？我这里虽然简陋，地方倒也够你住的。若你寨中无事，住一晚总好过连夜赶回去，我还得特意为你开城门。”

　　他笑着同意了，跟我一道在案前坐下，边聊边等。他们这些山野间的原住民不像汉人，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也从不出于礼貌拐弯抹角地再三推辞，和他来往，我只管有什么说什么，不拘小节，十分轻松。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我跟筚红棘，已经成了朋友、同盟。这可以称得上我在江陵做出的最重要的成绩。

　　星寰匆匆离去之前给过我建议，要在江陵站稳脚跟，一是要大力增强水军实力，另一条就是要笼络当地的蛮族势力。江陵位置在长江的北岸，从江陵向北直到襄阳，都是大片的山岭丛林，蛮夷部族的势力错综复杂，几乎说不清楚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到底有多少山民的聚集之处。而长江南岸的公安一带，更是蛮夷部族聚集的主要地区之一。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就不能忽略原住民的感受，必须尽可能将他们拉拢到己方阵营。因而我想到的突破口，就是筚红棘。

　　自从我和曹叡在班师途中雨夜遇到刺客偷袭，筚红棘出手救了我那一次，我就隐约有种感觉，我之前以德报怨的期望获得了回报，筚红棘对我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尽管他声明出手相救只是不想欠我人情，一命换一命，但他肯出手，就说明他内心对我的固有看法已经松动，我对于他妹妹青儿之死的解释，他多少听了进去。之后我再没有跟他联系，直到这次重返江陵，我决心重新找到筚红棘，通过他与当地的蛮族部落接触。

　　我派陈庆带着一小队能力强、信得过的亲兵，到之前荆民活动的区域寻找他们的踪迹。陈庆稍微费了点功夫找到了。我随后便跟着陈庆进山，单独去跟筚红棘见面。我的冒险之举遭到包括陈庆在内所有人的反对，但我执意前往。我的诚意换来了预期的结果，筚红棘果然没有为难我，尽管他也没怎么搭理我。我坚持不懈地前去拜访，一来二去，终于让筚红棘同意向魏国皇帝称臣投靠。

　　我将这件事上奏曹丕，获得了曹丕的支持，正式下诏封筚红棘为“荆帅”，听命于我这个南中郎将、江陵县令。随同诏书一起送来的，还有给筚红棘个人的礼物，衣服甲胄、刀剑匕首、金银绸缎，以及赐给整个部落的粮食、布帛、食盐等丰厚物资，并允许他们不像汉人百姓一样缴纳赋税，也不必登籍造册编入户籍。曹丕大概也知道拉拢当地蛮族的意义所在，出手十分大方，筚红棘和他的族人非常高兴，我也脸上有光。

　　有了荆民的示范作用以及居中游说，很快，江北山林中的蛮夷部族纷纷归降，都变成了魏国的松散属民。曹丕虽然同意他们不纳税，但要求他们履行兵役的职责，名义上声称是“自保”。由各个蛮族部落士兵组成千人战队，我称之为荆楚兵，由筚红棘指挥，直接听令于我。他们以较为松散的形式分布在城北山林中，承担了警戒、斥候等任务。

　　陈庆送上了饭菜，筚红棘也不跟我客气，大口大口吃起来，很快就吃完了。等他放下饭碗，我才问他：“你说要送什么礼物给我？”

　　他头一歪，大咧咧道：“今日抓了几个路过的人，觉得有些可疑，便送进来了。”

　　我十分惊讶：“抓了过路的人？是什么人？你怎么不早说？”

　　“不用担心，反正人已经抓到了，急什么？”

　　我有点哭笑不得：“那你凭什么觉得他们可疑？若是抓了普通的过路商人，可是一刻都不能耽搁，早些查明身份才行啊！”

　　筚红棘盯着我：“那几个才不是商人。其中有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军将，但他死活不肯承认，所以我才把他们扣下来。”

　　“那人在哪里？”

　　“我来的时候，把他们交给陈大人看管起来。”

　　我立刻喊来陈庆，叫他带我们去见那几个筚红棘带进来的人。陈庆带着我们直接去了县衙旁边的牢房。五个布衣打扮的人被关在一间囚室内，一见到我们出现，就围上来大声抗议喊冤，申辩说自己只是从东吴前往襄阳的小商人，平白无故被抓，要求还他们一个公道。其中一个身材略胖的人很是能言善辩，说完这些又道：“我们听说江陵城的县令是个断案公道、体贴百姓的好官，这才不惜绕道，放心从江陵城北经过。怎能想到被山中蛮夷截获，财物都被夺走，还被带进城里下了狱！如此怎对得起江陵县令的盛名在外？若不能将我等冤屈上报给县令大人，请他秉公裁断，我等断然不服！”

　　我听他嚷嚷也觉得头大，便上前一步道：“诸位不要激动。本官就是江陵县令、大魏南中郎将夏侯称。诸位是如何从我江陵城外经过，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所为何事，不妨如实告知本官。”

　　我自报名号之后，那个能言善辩的人更来劲了，滔滔不绝开始跟我说他们一行人平白被抓是如何冤屈，我若不立刻无条件释放他们，会寒了百姓的心、伤了我自身的名誉什么的。筚红棘在一旁听得都烦，想拔刀砍人，被我拉住了。我好笑地打量这个口若悬河的胖子，打定主意想看看他能说到什么程度。因为他越说，我越笃定这个人和他的几个伙伴，绝对不可能是商人。看他这样子，不是蜀国，就是吴国的什么官员！

　　胖子好不容易打住，气愤难平地瞪着我。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微笑着问他：“不知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本人荆州邓某！”

　　“哦，邓先生。夏侯称失敬。”

　　“既然县令大人了解了我等来意，该知道我等是良民，还请大人将货物归还，放我等离去！”

　　“嗯，是该如此。”我煞有介事地点头，“只是前提是——邓先生所说要是真的才行啊！先生方才口沫横飞说的那些，十分抱歉，本官一个字都不信！”

　　“你！！”胖子气结，“本人所言句句属实，县令如何不肯相信！？”

　　“因为大人您说得太好，连本官都无从辩驳。一个小本买卖的商人，是万万不会有这等本事的！”

　　筚红棘冷笑一声，指着胖子身边一个默不作声低着头的人说：“这胖子不像商人，跟着他的人也都不像！尤其是那人，一看便是领兵的将官、上过战场的武人！”

　　我的注意力随即转向他所指的那个人。那人坐在胖子一侧，在胖子跳着脚争辩的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躲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孔。我便命令他：“你，把脸抬起来！”

　　那人还是不动。陈庆上前，隔着木栅喝道：“大人叫你抬起脸来，不曾听到吗！？”

　　我能看出那人的不情愿，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情愿。僵持片刻，他还是向自己的处境妥协了，慢慢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昏暗的县衙大牢中光线摇曳，看清他面孔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薛礼！？你不是薛礼吗！？”

　　一身布衣旧衫，打扮得像个小本商人的薛礼唇边浮现出冷淡而嘲讽的笑容，低声道：“没错，我是薛礼。许久不见了，夏侯将军！”

　　我瞬间语塞。从薛礼刚毅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他的愤恨和鄙夷，这让我感觉十分尴尬。但同时，既然确定了薛礼的身份，那就可以确认，这几个乔装打扮从江陵城北偷偷经过的人，是蜀汉派来的。

　　姓邓的胖子和其余三个人都把目光转向薛礼，胖子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薛礼苦笑一声：“何止认识？此人昔日在成都时，不止骗了薛某与已故的关小将军，也把先帝和丞相骗得团团转！”

　　邓胖子更为惊讶，狐疑地打量我道：“有这等事！？此人竟能欺瞒先帝与丞相？”

　　我尴尬至极。陈庆是无所谓，但是当着筚红棘、亲兵、狱卒的面，我并不想承认自己改名换姓在蜀汉坑蒙拐骗一年多的黑历史。尽管严格来说，那也算不上什么黑历史，但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难免对我的立场产生疑虑。

　　我咳了一声道：“言归正传。这么说来，几位是承认自己的身份咯？”

　　胖子愤愤道：“既然如此，不承认也不行了。本人益州邓芝，官居大汉尚书！与牙门将军薛礼一道，奉大汉天子与诸葛丞相之命，外出公干，路过将军宝地，多有叨扰了！”

　　“哦。那两位是做什么公干的？”

　　“这个不便奉告！”

　　我轻声一笑：“邓大人不说，本官不问也罢。据说几位是自东向西赶路时被截获，那么本官大胆推测，几位定然是奉诸葛丞相的命令秘密出使东吴，完成任务之后正要返回益州，对么？”

　　几人脸色都有点变了，我暗笑在心。邓芝使吴，重启吴蜀连横，这件事我当然知道。既然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邓芝，我立刻就能推断出他是干什么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邓芝的随行人员当中，竟然会有薛礼。

　　“今天天色不早了，本官没法安排几位在县衙内安顿，只好请几位在这里凑合一下了。几位还没吃饭吧？本官也会安排。几位今晚就请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说完我转身就走，不管邓芝在身后怎么骂我，也不再与薛礼发生任何交流。走远之后我低声对筚红棘道：“这份礼物很好，多谢筚帅！不过筚帅明日回去，请立刻着手备战！我有预感，这几个使者现身江陵城外，绝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