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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三一九、未若柳絮随风起(下) ...

  •   “叔权,咱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

      我俩随心乘兴,驾着马车一直来到邙山脚下,才偏离大路,将马车停在林中僻静之处,在车厢里又缠绵了一番。想到没有毌丘俭和张护卫在附近,真正是二人世界,我们俩都特别投入,也不再压抑声响,肆意欢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尽兴。整好衣衫,稍稍平复气息,我们都知道时辰不早,该调转方向回去了。我见他出汗不少,便让他坐在车里,不要像来到时候一样跟我在车外吹冷风,自己爬出去驾车。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走了许久,我却觉得林木越来越深,山势越来越陡,好像并不是返回洛阳的路上应该看到的风景。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从车里叫出来,一起来辨别方向。

      “你……能看出这是什么方向么?”

      曹叡摇了摇头,无奈地看着我:“我以为你外出游历三年,对于辨别方向自然不在话下。”

      我大为惭愧,十分不情愿承认似乎迷失了方向。雪越来越大了,天空浓云密布,没有阳光,自然没法借助太阳的方位辨别方向。深冬时节草木凋敝,也无法通过草木的生长朝向来辨别。奇怪的是我明明背对着邙山走,照理说洛阳城在邙山的南面,大方向至少不会错。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好像反而走进邙山里面来了?

      “怎么回事啊……”我自言自语地嘀咕,“我不记得路上有转过弯,什么时候又转向朝着邙山的方向了?”

      曹叡不吭声,紧挨着我,身子显得有点僵硬。我百思不解,盯着眼前的山丘发呆。反复回忆,我们在刚才决定折返的位置向南走,背对邙山,至少也该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的速度虽然不至于特别快,半个时辰至少也能走出十几里,照理说早该回到起初与毌丘俭分开的地方了。然而事实是我们不但没回去,反而好像越走越远。看看周围的地形和林木,山势更高,林木更深,明显是进入了山区。也就是说我们走了半个时辰,不仅没走出去,反而走进了邙山的山区范围?

      北风呼啸,雪下得比刚才更大了。先前的雪像是随风飘舞的柳絮,充满了浪漫的诗情画意,现在却多了几分倔强和凶狠,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身上,乘着风势打得人脸生疼。我觉得必须振作起来,赶紧走出这片迷途,尽快回去跟毌丘俭和张护卫会合。算算时间,跟他们分开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当时说好了一个时辰就回去,他们现在一定开始着急了。

      “咱们还是走吧。”我对曹叡说,“再试试。这次看好了,邙山在北、洛阳在南,这总不会错。背对邙山,一定能回到洛阳。”

      他“嗯”了一声,听起来不像是很有信心的样子。我又叫他坐进车里去,他拒绝了。

      “我跟你一块在外面,两个人找路也好有个商量。”

      我犹豫片刻,接受了他的好意。我确实也不太有把握。本来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我,在野外辨别方向的能力就比较弱,下雪让周围的景色看起来都一样,叶子掉光了的山岭树林完全没有辨识度,更找不到方向了。不管怎么说,曹叡终究是“古人”,他这方面的能力怎么也该比我强吧。

      然而再次出发,不管我们俩怎么小心翼翼,周围林木还是越来越深,风势雪势也越来越大。漫天大雪随着呼啸的北风癫狂地飞舞,迷人眼,乱人心。曹叡已经不敢出声了,紧紧依偎着我,我心里也越来越慌。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心里慢慢成型。我们该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终于,拉车的马停下脚步,几声嘶鸣,再也不肯走了。周围的风雪已经大到完全无法辨别方向。别说找到回洛阳的路,就连前方十米开外是悬崖还是坦途,我们都看不清楚。马不敢往前走,我完全理解。我自己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山里的雪似乎比外面大很多。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

      我尝试着鞭策马匹,马宁肯挨打也不肯再走。这种情况下再走也没有意义,我便对曹叡道:“不行,没法再走了。我先扶你到车里,咱们商量一下。”

      他没吭声,很顺从地在我的搀扶下进到车厢里躲避风雪。车厢薄薄的木板多少阻挡了外面的狂风大雪,我看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眼神满是惊惧,赶忙安慰他:“没事,别怕。现在风雪太大,咱们稍微避一下,等风势减小一些,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瑟瑟发抖,“要是咱们一直不回去,毌丘俭跟张护卫着急起来……”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约好的一个时辰,我们肯定是赶不回去了。稍微晚一点时间,毌丘俭他们应该还能等,但如果两个时辰还不回去,换了是我也一定会着急,很有可能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不得不打破保密的约定,回城去找人来帮忙搜救。要是他们找了夏侯霸说不定还能想办法遮掩,若是按照正常程序找到相关的城防官员,大肆搜救之后的必然结果就是暴露我们两人单独出城的事实。而因为事关皇子的安全,有司必定会上奏曹丕。这样一来,我跟曹叡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曹丕对我们的猜忌,刹那间就将毁于一旦,前功尽弃。我辛辛苦苦几个月的努力经营,在士人当中建立的良好名声也很有可能付诸流水。为了一次放纵一时欢愉,牺牲如此之大,我们不约而同都有后悔不迭的感觉。

      “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考虑后果,而是你我的安全。平安回去,才能考虑以后的事。”我缓缓说道,既是实话,也是为了缓解曹叡的焦虑。他非常害怕,我看得出来。当然我也很害怕。但这个时候我不能慌了手脚。我必须先让自己镇定下来。

      曹叡的嘴唇依然发抖,低声道:“叔权,我们该不是……该不是……”

      “该不是撞鬼了?”

      他的脸一下子煞白。果然他想的跟我一样。这个情况实在太像是鬼打墙了,明明感觉自己在正常地走路,结果就是困在一个地方兜圈子,怎么都走不出去。再说原本不过是柳絮随风程度的雪,突然变成令人眼花缭乱的狂风大雪,这情况也不太正常。感觉好像是风雪有意把我们困在邙山当中一样,确实叫人奇怪。

      “你怕吗?”我问曹叡。他没吱声,也没反应。我把他搂在怀里,内心忐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最后要如何解决,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没想到新年的第一次见面,就闹出这种事来。要是闹大了,也许我们俩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就此无法再见面,也不是不可能。坐在车厢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心也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我忽然笑出了声。曹叡的注意力被我吸引,用不解的眼神看我。

      “想不到会变成这样。”我边笑边说,其实满心苦涩,“看来是上天不愿见你我在一起。好容易等到你直面内心,又因我们一时贪欢,闹出这种事来。事情若是闹大,恐怕你我真要一刀两断,再不能相见了。”

      我凝视着他,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中,他的脸庞看起来仍然那么俊美,恍然若仙,只是眉眼间满是忧伤,紧咬的嘴唇让我心疼。

      “叔权,我……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他咬着嘴唇,满脸犹豫。我无声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我……”

      “怎么了,是什么事,如此难以开口?”

      他的犹豫不同寻常,我略感疑惑,直起身子坐起来。他在我注视的目光中,慢慢垂下头。

      “我……我……过了正月,可能要……成婚了。”

      我感觉像是突然间被打了一记闷棍,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憋了半天,我也没能让自己恢复正常,只是“咚”地一声跌回到车厢边上。

      “……跟谁?”

      他仍然垂着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低声回答:“是父皇为我选定的,听说是河内虞氏的女儿。虞氏乃河内大族,父皇认为门第足以匹配……”

      “已经……确定了?”

      “父皇说过了正月便会正式为我下聘。六礼具备,大约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到夏天便会正式成婚。——前几日家宴的时候,父皇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靠在车厢上直不起身来。冷风从木板的缝隙吹进来,吹在身上愈发寒冷,体内的血好像也被风吹得冷了下来。真好。这样就不会觉得心有多疼了。车厢里沉默得仿佛我们两个人都死去了一样,连一点呼吸的声音都没有。我忘了呼吸,我也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只有外面无边的风雪,叫嚣着主宰了世界的全部。

      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我终于感觉自己积蓄了足够的力气,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他也因为我这句话而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我。我勉强弯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不用看也知道非常难看的笑。

      “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叔权……”他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怪我么?”

      我叹息:“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怎么能怪你呢?难道也叫你学我一样,抗旨不遵?”

      “可是,”他再度垂下头,“我以为你会生气……”

      我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他的脸很冷,但我的手更冷。冰块一样毫无温度的触摸让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我要生气也只能是气自己,在这个时代,你我这种身份,我没办法让你只属于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沉默不语。我又问:“为何突然告诉我?既然是前几日家宴上的事,你之前却只字不提,原本是没打算跟我说吧?”

      “我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以免你生气难过。毕竟尚未下聘,说不定父皇临了改变主意,并非没有可能。”他咬着嘴唇说,“可是今日既然困在此处,生死未卜。即便能够生还,事情闹大,你我今后是否还能见面也难预料,我想不如……”

      “不如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我苦笑,“这又是何必?”

      “……这样,若是今后必须一刀两断,你也可以怨恨我另行婚娶,而不必将今日之事揽在自己身上,自责未能及时折返。再说若是回去之后不能再见了,我也不想你从旁人口中听说此事……”

      我呆了呆,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我。他知道今天的事,回去之后我一定会自责,自责于迷失道路,自责于未能及时折返。我心里又苦又甜,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真恨不得带你走!若能带你回去……”

      我忍不住红了眼圈。那一瞬间,我忽然埋怨起将我带到三国这个时代的冥冥天意。我跟他在这个时代相识相恋,注定是一场苦恋,也注定逃不脱世俗伦常的束缚,根本不可能有结果,就连想要守住彼此都做不到。拥他入怀的这一刻,“如果能带他回去该多好”——这个念头第一次跳进我的脑海。是啊!如果能带他回去,回到二十一世纪,不会再有任何人来要求我们做我们不愿意做的事!

      “为什么不带我走?”他伏在我耳边,用颤抖而哽咽的声音轻轻道,“既然这场风雪将你我困在邙山之中,不如就此放下一切,远走高飞,说不定也是天意?”

      我一愣,将他从怀里拉出来:“你当真这么想?”

      他眼中含泪,哽咽道:“为何不能这样想?若我遇难邙山之中,父皇说不定只会高兴。我也不用再回去宫里,侍奉一个害我母亲的女人为母,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子为妃!”

      我说不出话来。他的回答给了我太大的冲击。我知道自己真的为这个想法动心了。他张开双臂抱紧了我。

      “带我走吧,叔权!倘若天意如此,什么太子储君、江山皇位,我曹叡不要了!”

      我狠狠拥住他,在漫天呼啸的风雪中,在前路未卜的迷茫中,抵死缠绵。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1章 三一九、未若柳絮随风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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