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85、二八三、回首又见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接近一种没来由的直觉。一瞬间，我感到一阵风轻轻吹过身体，竟然让我全身汗毛倒立。我本能地感受到某种危险正在快速逼近！从眼前幽深的树林当中，从四周黑暗的夜色当中！我不知道危险的来源是什么，是人、还是动物。我能做的就是第一时间拔出不离手边的剑，一跃而起，同时拽了一把钱五，把他拽到我身侧稍稍加以掩护。

　　“大人？”他惊讶而不解。

　　我没有回答。事情发生得非常快，耳中听到破空之声、箭矢飞到眼前仅仅发生在刹那之间，我全力挥剑，“当当当”连续击落三支弩箭。最后一支我没来得及抵挡，反手推开钱五的同时借助反作用力让自己的身子也向旁边挪，堪堪避开。

　　紧接着钱五就叫了起来：“快来人呀！有人偷袭！！快来人！！”

　　他既然示警了，我便专心寻找袭击的来源。其实不用去找，袭击者大约也没想能够凭借几支弩箭解决我们，早已来到近前。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我条件反射地举起手中的剑横档。

　　“当”的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对方的大力差点振飞我手里的剑。我心里一惊，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急忙借火光细看攻击者的脸，果然毫不意外地看到荆民首领筚红棘那张年轻冷酷的面容。

　　“你……是你！？又是你！？”我失声叫道。

　　他冷哼道：“是我！没想到我今晚运气这么好！”

　　说着他早已收刀，反手横扫砍向我的胸口。我来不及回剑去挡，只能凭借体能躲闪，一下步子太大，伏在地上单手落地。筚红棘毫不犹豫紧跟而上，下一刀又过来了。我眼看这样被他压制不是办法，急中生智，单手在地上连土带沙地抓了一把，扬手甩在他脸上，劈头盖脸地甩个正着。他发出一声惊呼，赶忙倒退几步，一手捂住眼睛。我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没有急于趁机紧逼。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确认全局的情况！

　　好在一确认我就放心了。筚红棘带来的人手远少于我的预期，放眼望去也就二三十个人，目标明显是我们围在营地中间的车辆。我们这边总计三百多人，已经被惊醒过来投入战斗的大约有一半左右，从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李司马也在第一时间进入战斗位置，正在指挥士兵们保护车辆和物资。即便荆民战斗力超群，在如此悬殊的人数差距面前依然讨不了便宜。

　　短暂的空隙，我确认了战局，筚红棘也恢复了战斗能力，瞪着我瞅了两眼，刀身一转又要朝我进攻。我紧忙冲他伸出一只手，大叫：“等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仗已经打完了，蜀汉军队早已溃败撤退，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们过不去！？”

　　他眉头一皱：“少废话！蜀汉皇帝虽然败了，但我跟你的事，尚未解决！”

　　“我跟你有什么事！？我们有什么恩怨，不能好好说清楚吗！？”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人声至，刀锋也近在眼前了。我无奈，只好举剑相迎，尽力和他周旋。但我打从心里不想跟他打这一场。首先是他这个人太难应付了，他那异于常人的怪力让我感觉十分吃力。拼力气拼不过，比速度我又不比他快，一对一要想战胜他十分困难。另一方面我觉得打得没有意义。我不认为他们是为了替蜀军办事而前来袭击我们的，看起来更像是来打劫物资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了，他们的雇主打败仗撤走了，这个时候还拼死拼活，简直是毫无意义的牺牲！我不想让己方士兵付出这种牺牲，同样也为荆民们感到不值。

　　“筚红棘！你现在在这跟我拼命有什么意义吗！？仗都已经打完了！”我一边招架一边拼尽全力大叫。他并不理我，只是挥刀猛攻，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架势，几乎放弃了防御。我则刚好相反，不思进攻，全力防守。我的目的是想劝说他不要再打了，更不要这么拼命地打！

　　“别打了行吗？有什么恩怨咱们说清楚！你看看你自己的族人，这场战争你们伤亡还不够多吗？你难道不想让族人过上不用打仗卖命的日子吗！？”

　　他的攻势稍微慢下来，沉声道：“你说的，难道我不想吗？可天下既然不太平，又如何才能安稳度日？”

　　“天下太平……”我一瞬间想起了星寰说的那八个字——天下一统、重归太平。咬了咬牙，拼尽全力震开筚红棘的刀，大声道：“天下终有一日会太平！你可不要站错了队！！”

　　筚红棘没有来得及说话。忽然之间，他整个人的身体僵住了，眼睛一瞬间瞪大。我也楞了一下，却见钱五站在筚红棘身后，双手握着一把环首刀，刺入他的后背。我“啊”地一声叫出来，倒把钱五吓了一跳。

　　“小五，你怎么……”

　　“大、大人……我看大人似乎被这人逼迫陷入苦战，想……”

　　钱五话还没说完，筚红棘已经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一转身挥刀砍向钱五！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飞奔上前，猛然扑在筚红棘身上，把他扑倒在一边，救下了钱五。与此同时筚红棘身上的刀也在撞击地面的时候被推动，刺穿了他的身体，从右侧腹冒出刀尖。我心中一惊。我其实并不想让这个人死。

　　“没事吧，小五？”我先关心自己的部下。钱五摇了摇头，满脸感激地看着我。我迅速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转而去查看筚红棘的情况。钱五的刀从他右腰刺入身体，擦着肋骨的外缘，从右侧腹斜着穿了出来，因为刀刃的封闭效应，出血尚且不多。以我的观察来看，应该不是致命伤。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用自己的剑指着他的喉咙，扬声大喝：“都不要打了！！放下手中武器，否则我杀了你们的首领！！”

　　现场从整体上来说已经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还在抵抗的荆民被我的威胁惊醒，终于意识到己方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底牌，不得不被迫放弃抵抗。我命令士兵收缴所有荆民的武器，将他们聚在一起严加看管，但不许捆绑、也不许殴打谩骂。受伤的筚红棘被收走了身上的长刀、匕首、□□，我让几个亲兵把他带到篝火旁。清理战场、统计损失、照料伤员、重新布置警戒安排站岗……战斗结束了。

　　我把具体事务都丢给李司马去做，喝了口水稍微休息，立刻借着火光开始查看筚红棘的伤势。他的伤虽然看起来挺可怕，感觉人都被刺透了，实际上却不是很严重的致命伤。也因此，他还留有相当程度的行动能力，我不得不让士兵们把他的手绑起来。他们这些所谓的蛮族男子，习惯性不穿上衣、或者只穿个马甲什么的，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不加防护，更不会像汉人军队一样穿戴护具，因此钱五才能刺伤他。我查看过后觉得这个伤口问题不大，不难处理。难就难在我是临时出来执行任务的，没带医药用具在身边。贸然拔刀，担心造成内出血无法止住，反倒棘手。

　　抬起头，我看着筚红棘，他用充满憎恨和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平静地对他说：“这样吧，你跟我回城，我找大夫把你的伤治好。”

　　他用力“呸”了我一口，喷了我一脸的口水。守在旁边的士兵急忙怒斥“大胆！敢对大人无礼！”又要打又要骂。我摆摆手止住他们，缓缓擦掉自己脸上的口水，心想还好不是一口痰，要不然多恶心啊。

　　“你的伤虽然不致命，还是需要及早治疗。我现在手边缺医少药，没法处理。”

　　他皱眉，骂我道：“你既然使出卑鄙手段赢我，还假惺惺的做什么！？要杀便干脆些，荆民没有怕死的孬种！”

　　我无奈：“干什么火气这么大？我没说要杀你。我承认我捉到你确实不够光明正大，但我的部下也只是在履行保护我的职责，难道要他们眼睁睁看着我被你打败杀掉？战场又不是比武场，拘泥于一对一决胜负什么的，岂是统帅者该有的作为？”

　　他愤愤地盯着我不说话。我又道：“何况，带着仅剩下的族人战士冒如此大的风险前来偷袭，你这个主帅未免太不合格。你不应该优先考虑让劫后余生的族人们安心休养吗？”

　　他哼了一声道：“安心？何来的安心？三军交战之地，何处能有家园安心居住？”

　　“是啊，天下纷扰，何处为家？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

　　“你怎能理解！？何必假惺惺的？”

　　我沉默片刻，盯着他侧腹的伤口看了一阵，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对我充满愤恨之情？是不是……跟你妹妹有关？”

　　“你也知道！！”他立刻激动起来，“你果然知道我妹妹！”

　　“你妹妹叫青儿，是么？”

　　“是啊！就是被你杀掉的我妹妹、筚青！！夏侯称，我要你偿命！！”

　　他说着奋力挣扎想攻击我，不顾自己双手上的绑缚。士兵们又是一顿慌乱，七手八脚压制他。我再一次让他们住手，盯着筚红棘一字一字地说：“你的妹妹青儿，不是我杀的。”

　　说完，我也不管他再说什么，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上，直接把他敲晕了。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筚红棘，我吩咐士兵：“提早准备，寅时初动身！”

　　天亮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魏军的城外大营，曹楷接着我们，帮我把物资安顿好，也收回了借给我的二百步兵。我让李司马稍作休息后再带领车队进城，仍带着我的二十个亲兵，用一辆车装着昏迷不醒的筚红棘，一起带进了城。他的二十多个族人，我留在了曹楷大营，让他帮我看着。曹楷没有多问，满口答应下来。

　　我的目的当然是想让星寰救他。几年前在襄樊，也是星寰救了受伤比这严重十倍的关兴，把他从死亡线上抢回来。这次我想如法炮制，却发现星寰少了最重要的东西——灵活自如的双手。吊在胸前的绷带无法让他做任何事。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左手，满心都是懊恼。星寰微微一笑：“不是还有公子吗？”

　　“啊？我上次已经是极限了……”

　　“予会指导公子的，公子照着予说的话去做就是。”

　　“又来？我已经……”

　　“放心吧，公子能行的。予现在这个样子，公子若是不动手，就只能眼看这个年轻人死去。公子乐意那样么？”

　　我看看星寰的手臂，又看看筚红棘，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这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