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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二六七、刮骨 ...

  •   我内心受到剧烈冲击,身子一歪,直接从自己的脚踝跌坐到一旁的地面上。曹叡的目光明显波动了一下,神情更加复杂。但我已经顾不上在意他的情绪,震惊于星寰突然受到如此重伤,对他生命安危的担忧占据了我全部的头脑。而我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过,星寰竟然也会面临死亡。“死”这个字眼,我本以为与他无缘!

      我跌坐在地上,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鸦雀无声的营帐中听起来格外刺耳。脑子里嗡嗡一片,感觉天旋地转。断臂求生?意思是要……截肢?星寰的伤严重到必须截肢的程度,才能保住性命吗?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回过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掀开盖在星寰身上的被子,察看他的伤势。被子是曹叡的,我也盖过这床被子,自然是认识的。我心中掠过一丝欣慰,曹叡并没有在意受伤的星寰会弄脏他的被子和床榻,不遗余力地做了应有的救治。掀开的被子下,我看到星寰的外衣已经除下,只穿白色的贴身里衣,左臂的袖子也被撕开了,手臂上用干净的白布覆盖着。我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块覆盖伤口的白布,发现军医所说的“截肢”方案并非危言耸听。那个伤口,确实严重到很难保住这条手臂的地步。

      伤口在上臂靠近手肘的地方,约在手肘上方三寸之处。深入皮肉的箭头已经被拔出来,留下一个开放形的伤口,皮开肉绽、面目狰狞。最可怕的是整个伤处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就连伤口处流淌出的血液颜色都是浓重接近黑色的。即便我不懂医术,我也觉得这个伤要治愈是不可能的,除了截断手臂,看起来似乎没有更好的方式能够保住伤者的性命。

      我呆呆地盯着那个伤口看了一阵,内心一阵怆然,轻轻将白布盖回去。内心情感翻涌,我抬起头来对曹叡道:“那支弩箭,若是射到你身上,怕是一箭致命吧?”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犹豫片刻,点头道:“我……十分感谢这位先生的救命之恩,但未曾想到他会舍、舍身相护。叔权,他是你的……什么人?”

      我叹一口气,道:“他对我而言,是良师益友,也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之人。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死。”

      他的嘴唇抖了抖,低声道:“这个自然。他是我的恩人,我定会……敦促大夫,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毌丘文学,你这就去叫大夫来……”

      “直接叫大夫到我营帐去吧。”我打断了曹叡的话,“也不能一直在你这里,还是很不方便,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我这就带他回去。毌丘文学,劳烦你帮我去叫大夫了。”

      毌丘俭看着曹叡等他确认,曹叡的神色颇有几分不自在,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照夏侯督尉的意思吧。”

      毌丘俭应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出去了。我低头俯身,打横将星寰抱了起来。曹叡急忙叫亲兵上前帮忙,我谢绝了,只叫他们帮我拿着星寰的衣物,一道送回去。星寰的身子很轻,跟他的身型并不相符,我抱起他来并不费什么力气。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他额头传来的温度,意料之外相当低,他的气息也十分微弱。我心里急得火烧火燎,顾不得礼节周全,也顾不上向曹叡解释什么,匆匆道别告辞,抱着星寰大步回到营帐。

      一回到自己的地盘,我连在曹叡和毌丘俭面前的掩饰都做不到,边走边大声招呼陈庆让他过来帮忙。陈庆早已看到我抱着一个人,急忙赶过来。我吩咐他接过星寰的东西,打发曹叡的亲兵回去,径直把星寰安顿在我的卧榻上。

      “大人,星先生这是……?”

      “昨夜受伤了!”我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陈庆:“你去把马元先生叫来,我想问问他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星寰会跑到曹叡身边去帮忙,为什么他会突然舍身保护曹叡,我对这些感到满心困惑。在我离营之前虽然特意嘱咐过他,请他帮我照应曹叡,但他当时明明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以前我还不觉得,自从我外出游历回来之后,他明显不太喜欢曹叡,我并非毫无感觉。我根本没想过他会为了救曹叡而将自己置于性命攸关的境地啊!

      马元很快便被叫了过来。我问他昨晚的情况,他告诉我说,昨晚蛮族前来进攻大营的时候,星寰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待在营帐里,以免被卷入交战中误伤。而他自己,却提了一把剑立刻出去了。马元就按照他的叮嘱,待在营帐里不敢乱动,一直等到外面喧哗交战的声音平息下来,才敢小心窥看,却不见星寰回来。他等到天光大亮,也没见到星寰的人影。这时营内已经平静下来,他便出去打听,却打听到星寰受了伤,被抬到平原王的营帐去了,军医正在治疗。他知道的就这么多,因为不在现场,当时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道。我听了略感失望,试着问他会不会医术,他摇头说一窍不通。我只能安慰几句,叫他先回去休息。

      马元刚走,毌丘俭便带着军医过来了。然而军医之前已经看过,重申除了截肢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还说即便是截肢,也必须抓紧时间早下决心。

      “……眼下虽然用药物护住了心脉,但毒性扩散终究无法阻止。如若拖延下去,毒性蔓延,入心入肺,即便截断手臂也于事无补了。趁此刻还有救,望大人务必早作决定。”

      我犹豫良久,沉声道:“即便真要断臂求生,也须得问问他本人的意愿。如此重大的事项,我如何能替他做这个决断?”

      “可伤者如今昏迷不醒……”

      “……无法可想么?”

      “这个……小人可以试着配一副药……”

      我听那大夫的口吻是完全没什么把握的样子,内心一阵烦躁。这随军的大夫终究水平有限,药即便开出来,也不见得真能有什么效果,便道:“罢了。大夫您先去忙,待我考虑一下,若有必要,我再派人去请您过来。”

      大夫如释重负,不忘叮嘱我:“大人务必早下决断。若拖到明日,恐怕性命不保。”

      我胡乱答应着,叫陈庆把大夫送走。毌丘俭劝了我两句,我也无心理会他,让他回去好好照顾曹叡,不要担心我这边的事。毌丘俭欲言又止地走了。帐内只剩下我和星寰,我再也支撑不住,心情一下子垮了下来,鼻子一酸,忍不住便要落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曹叡平安无事,我确实内心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我从没想过曹叡的平安需要用星寰的生死作为交换。我几乎从来没有为星寰的身体担心过,因为在我心里他几乎无所不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精通命理熟悉医道,身上更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感,深不可测。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保护不了、照顾不好自己呢?怎么还需要旁人为他担心呢?我从没想过这样的人一旦倒下,或许谁都救不了他!更何况他会遭遇如此险境,与我恳求他帮我照应曹叡不无关联。我怎么想都觉得难辞其咎,自责不已。

      或许我不该对他那样说?或许我不该要求他承担不应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他原本就是出世之人,这些三国纷争谋略杀伐的事他原本就不想参与,他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怎么还能厚颜对他一再要求更多?当时在洛阳他说要走,我本来应该送他走才对啊!

      “公……子……”

      一声微弱的呼唤幽幽传入耳中,我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倏地扭头,惊喜交加地发现星寰眼帘半垂,目光虚弱地看着我。我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到他身边,两眼放光。

      “先生你、你、你醒了?醒了!?”

      他虚弱的面容竟然露出一丝笑意:“再不醒,恐怕这条左臂……便要被截去了……”

      我心中顿时又痛又急,忙道:“不会不会!我不会让军医截断先生的手臂!无论如何,一定要想法子,既保住先生的手臂、更保住先生的性命!”

      他又是轻轻一笑:“公子……要如何做?”

      我顿时被问住了:“这……这个,我正在想法子……”

      “呵……”他忽然抬起右手,轻轻扶上了我的脸颊。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却冷冷的,带着一层薄汗,手指上没有半点力气。我惊讶地看着他,看着他凝视我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深邃犹如星子一般,却失了往日的神采。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手上。

      “先生可有什么法子,可以自救?无论需要我做什么,先生尽管开口!”我颤声说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总觉得星寰这样子看起来好像随时会咽气一样。

      他轻轻道:“法子,是有的。也惟有公子,才能……替予实行此法……”

      “真的?”我心中一喜,忙道:“那先生快说!要我怎么做?”

      “要……保住这条手臂,唯有……刮骨去毒……这一个法子。”

      我一呆:“什么?刮骨?那、那不是……”

      那不是《三国演义》虚构的故事情节吗?华佗为关羽刮骨疗伤,虽然成了为人津津乐道、展现关云长勇武的事例,实际上只是小说情节,历史上并无其事。以这个时代的医疗卫生水平,剜肉刮骨地折腾一番,或许反而会引起感染等并发症状,加速病人死亡。

      “若不想断臂,惟有……铤而走险。也惟有公子动手,予才放心……”星寰即便伤重,依然能够一下子洞悉我的心理。

      我手足无措起来。我怎么行呢?我又不是医学生,我唯一动手切割生物组织还是中学生物课上解剖青蛙。因为小组里女生多,我被迫成为主刀者。但死的青蛙跟大活人怎么能一样呢!?

      “我、我不行啊!我不是大夫,我做不来!还是叫军医来做,我在旁边陪着先生不好吗?”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军中大夫,水准有限。公子……是博学之人,胆量过人,心细如发……公子若想救予,便不要推辞。予会……告诉公子该怎么做……”

      “啊?你……不打麻药吗?”

      我的话脱口而出,才想起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麻药可打。据说华佗发明了一种“麻沸散”,但我不知道药方,星寰可能也不知道。这个手术百分之百要在他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进行。

      他笑了笑,像往常一样,并没有纠结从我口中说出的不合时宜的词汇,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事不宜迟,公子……赶紧准备……”

      我用力点头,大声叫来陈庆,让他去帮我准备热水、干净毛巾、铜盆、清酒、油灯。星寰叫我们把他的药匣拿来,拿了一片参片含在嘴里,又找出止血散和其他几种药粉备在一旁。最后要找的就是合适的手术刀具。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现代医学那么精密锋利的手术刀,我找了几把匕首都觉得太钝了,最后无意中看到自己腰间的匕首,那是在东吴的时候陆逊送给我的,做工精湛,刀刃锋利。我急忙拔出来仔细观察,果然锋刃比其它几把都要薄一些。

      “就是它了!先生以为如何?”

      星寰看了一眼,轻轻点头。我握紧匕首,看着他道:“当真要我来执刀吗?若我刀下有失,伤了先生,那我……”

      “公子不会。”他轻声说。

      我心中激荡。轻轻一句话,短短四个字,包含了多少信任,简直令我无地自容。他会受此重伤,始作俑者难道不是我吗?

      “若先生有个三长两短,夏侯称,愿以死向先生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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