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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番外2·流水 ...

  •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熟悉的嗓音叱马勒停,军营里又是一阵热闹。曹叡本能地抬头望了一眼,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皮甲,身姿挺拔,正从黑色的高头骏马背上纵身跃下,想是方才巡营归来。落地之时,那身影似乎稍稍扭头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曹叡心中一惊,急忙闪身避开,进了自己营帐。

      该有十余日了吧?两人之间这样冷若冰霜,你不来理会我,我也不去寻你,好像在怄气,又好像不是。明明近在咫尺,却十分有默契地,避免彼此相见。这样的日子,起初觉得难以忍受,不知不觉,竟也习以为常。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帐中冰冷,无人回应。本来那人每日都会来见他,或有事,或无事,或只是来见上一面、说几句话,他也习以为常。一下子不见了他殷勤前来的身影,他也适应了许久。他本意并非如此,更不想与他就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本不该是如此严重的事态,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他着实有些想不通。

      即便他再迟钝,也看得出他这次回来,确实变了许多。他的武艺更高了,听说跟父皇都能打个平手,还听说他的师承是蜀汉名将赵云。父皇的剑术十分高强,能得到父皇的称赞,是非常难得,也非常值得骄傲的事。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无论文采还是武功,父皇都对自己不屑一顾,他也早就习惯了,从不期待什么。而他不一样。一别三年,自己没有什么变化,也没什么长进,他却脱胎换骨,变了那么多。就连他的性格也有了些许改变。或许是失忆的缘故,三年前的他,总让人觉得有种息事宁人、什么都不想插手的感觉,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他的积极,有时甚至令自己感到惧怕。

      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并没有变,甚至比三年前更为热烈,更为坦诚。他喜欢自己,而且,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那种喜欢。

      三年前他就知道了。那个离别之夜的告白并没有吓到他。他多少有些感觉,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感,从两人初识便已存在。而自己也不觉反感。他知道自己的容貌确实秀美,别人看自己的目光,总是藏着一丝惊艳,亦或欲望。对于惊艳他已学会无视,面对欲望他已懂得心怀警惕。他的母亲告诉过他,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可以保护自己。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即便有人告诉你,他会一生呵护,与你白头到老,你只听听便是。人心难测,最是善变。听过,便算了,不要当真。而你自己,也不要轻易对人说出这话来。若你做不到,索性不要说,总好过白白叫人伤心失望。”

      在母亲去世前一年,有一次雨天,他陪着母亲喝茶聊天,抚琴解闷。母子二人坐在屋内看外头雨打桃花落,母亲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说完,他那寂寞仿若空谷幽兰的母亲,便望着院子里的流水落红,怔怔地入了神。他不是小孩子了,母亲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懂。他的母亲只是联想到自身境遇有感而发,于他而言,却是心中抹不去的阴影。他无法相信这世间会有什么感情永恒不变,因为他亲眼见到人心是多么冷酷无情。

      但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却是想要他的永恒不变。

      这怎么可能呢?他即便喜欢自己,也不过是谁都会有的年少激情,一时迷惑。等到长大成人,自然会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士族子弟的人生莫不如此,谁还记得年少时许过什么诺言、牵过谁人的手?夏侯家的三公子,又怎会是例外?

      想要永远的人,或许是自己才对吧。却没人比自己更不相信一成不变,地老天荒。

      他缓缓地阖上眼帘。同样一片桃花林,乱红如雨,年幼的自己被父皇扛在肩膀上,母亲的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妹妹。两人并肩而行,缓步低语。母亲笑容嫣然,父亲神色明朗。两人脸上的光彩,比满天的桃花还要艳丽。年幼的他是多么可笑,竟以为那样的光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天长地久地幸福。

      “你和我,不会变成你父皇母后那样。”

      不会吗?叔权。你和我不会变成那样么?你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可以给我这样的承诺。你现在,不就不理我了么?

      帐外传来毌丘俭熟悉的声音:“王爷,毌丘俭求见。”

      他迅速地整理心神,让毌丘俭进来。年轻的武官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营帐,恭敬地对他行礼。真奇怪啊。他一边让他起身一边想着。毌丘俭也是英姿勃勃、年少有为的武将,出身即便不如夏侯家,也是世代武将。可是面对毌丘俭,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只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下属、值得培养的人才。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叔权会觉得他在偏袒毌丘俭。自己观察了这么久发掘出来的人才,他当然要护着他、维持着对他的信任。

      他问毌丘俭什么事,后者说曹仁派人来请他过去。他点点头,叫毌丘俭帮自己更衣。身边虽然带了二十个亲兵,实际上他最亲信的只有毌丘俭一个。换衣服的时候趁着两人距离最近,他轻声问:“让你去查的事……查、查得如何?”

      毌丘俭低声答道:“回禀王爷,基本上能够确认,王爷怀疑那人正是将王爷身边情报泄露出去的眼线。下官亲眼见他半夜里鬼鬼祟祟溜出营帐,与人暗中接触。”

      “嗯。可曾看、看清与他接触的是何人?”

      “看清了,是一个军官,下官似乎见他跟在辛毗大人身边,但并不十分肯定。”

      “辛毗大人么……”

      “或许是下官看错了。下官会再确认!”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不确认的话,也、也无关紧要。知道是谁,我……心中有数就是了。”

      “那……”毌丘俭声音更低,“需要下官设法将眼线除去么?”

      “不可!”他急切道,“这是在军中,你要如何……将他除去?万一被人看见,杀死自、自己人的罪名,即便是我,也担不起的。”

      “下官会一力承担!绝不会牵扯到王爷!”

      他轻轻按住毌丘俭的手,制止了他的情绪激昂。

      “我如何能让你……为了一个眼线,赔上前途性命?再、再说,即便这一个除掉了,便不会有新的么?”

      毌丘俭看他的眼神中满是崇敬,动容道:“下官只是不想看到王爷受此委屈!”

      他轻轻一笑:“这算什么委屈?”

      比这更委屈的,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但是毌丘俭这份心意,依然令他感到欣慰。

      然而却不一样。毌丘俭之于他,意义完全不同。对他来说,没有人能够跟那个人的存在相提并论,但他并未传达给他。他不想给他希望,让他以为因为他是特别的,他们之间就能够成为例外。

      从曹仁那边回来时,他看到他又骑着马出去了。他忍不住开口去问毌丘俭:“夏侯都尉不是才、才刚回来?怎的又出去了?”

      毌丘俭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背影,答道:“夏侯都尉最近似乎十分忙碌。”

      “哦。在忙、忙些什么?”

      “这个……”

      “算了,我随口一问,你不、不用放在心上。”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会问毌丘俭这种问题?毌丘俭又不是叔权身边的人,他怎会知道叔权在忙什么?不过,有的忙,总比自己这个闲人要好得多。难怪他没空搭理自己。就此疏远开来,不见得是坏事。

      然而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自己心里明镜似的,骗不了自己。他有多羡慕他,叔权根本就不会想到吧?

      方才曹仁叫他过去,表面上颇为关心他的生活近况,说到最后却对他说,若他觉得不习惯,可以先回襄阳休整一段时间。他心中暗暗吃惊,这道逐客令下得未免太直接。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个累赘,碍手碍脚的,又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若不是因为那个人在,他也不想待在这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他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江陵战场。然而到了现在,他却不可能顺从地说一句“听凭大将军安排”,莫名其妙地离开前线。那样更加贻笑大方。

      他同样直接地拒绝了曹仁的提议,表示自己身为监军,自然应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没有皇命断然不可随意后撤。若是在军中传扬开来,士兵们会误认为皇上无意再战,才会下令召回皇子,恐怕动摇军心。曹仁虽然嘴上说着“平原王言之有理”,明显却是不太高兴的。谈话不欢而散,他起身告辞,曹仁也没有挽留。

      所以他真的不是不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羡慕他有一个不会下令杀死母亲的父亲,羡慕他有一群听起来关系不错的兄弟,甚至羡慕他能够被自己的父皇赏识……

      而这些,自己统统都没有。他脑中甚至动过一丝念头,若自己不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是不是也有可能欣赏自己的某个方面,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可若不是父皇的儿子,他还会看自己一眼么?若他不是父皇的儿子,他还会对自己表明心迹,结为盟友吗?他还会在意自己、关心自己、喜欢自己么?

      叔权,若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我之于你而言,又有何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5章 番外2·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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