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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二五一、真实(上) ...

  •   我和星寰面对面坐在营帐里。他刚给我诊过脉,正在跟我商量接下来的用药。我一只耳朵听他说话,另一只耳朵听着外面雨水绵延,哗啦哗啦下个不停,心情并不是很好。又下雨了,而且还下得不小,从下午一直下到晚上,雨势始终保持在中雨的程度。这已经是最近十天来第三场雨了。照这样下去,我那个模仿陆逊的火烧连营计划,大概真的要“泡汤”了。

      “公子在烦恼雨天吧?”星寰淡淡地问我。

      我叹了口气,道:“怎么能不烦恼呢?今年雨水可真多啊……”

      “这几日确实如此,等这阵子过去便好了。不过雨水绵延,士卒容易染病,不可不防。”

      “嗯,前些日子大将军已经吩咐了,蒋济大人也调集了不少药材过来。军营中到处焚烧艾草、熏蒸米醋,应该不会引起大规模疫病吧?”

      星寰点头道:“营中各处确实有应对措施积极预防,目前看来,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疫病防不胜防,即便小心提防,还是难以杜绝。公子平常多加留意,若有觉得不妥之处,尽早同予商量。”

      “这个当然!不是说随军的大夫们不好,唯有先生,才是我最信得过的大夫呢!”

      “呵,公子抬举了。”

      我微笑。岂止是医术,别的方面,同样没有人比他更值得信赖啊。我转换话题,和他商量道:“听说辛毗大人他们派人故意到夷道城附近散播消息,说东吴大都督陆逊伤重不治,已经病逝于武昌,孙权为了避免军心不稳,故而秘不发丧。他们为什么要故意动摇吴军的军心呢?”

      星寰轻笑,轻声道:“公子想想看,百里洲这一场,因为有魏军插手,算是蜀军输了。西蜀本已咬到嘴里的肥肉,被迫又吐了出来。那么为了保持双方均衡,是不是也该促成蜀军有所收获?夷道城下,吴军和蜀军若能杀个两败俱伤,对我军岂不最为有利?”

      “两败俱伤啊……咱们这次出兵,还真是趁火打劫、不怎么厚道……”

      星寰笑出了声:“最先提议的,可不是公子么?”

      我尴尬了。他笑道:“公子心里也知道,兵不厌诈。再说,这次出兵在名义上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问题只在于具体如何运作。朝廷打江陵,一方面可以说是出兵协助吴王击退贼寇、守卫江东,另一方面同样可以说是朝廷收复地方重镇,当然还可以说是趁火打劫。要如何解释,只看解释的人站在什么立场上罢了。”

      我豁然开朗:“这不是狡辩吗?大家都说自己有道理?”

      “那是因为大家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呀。”星寰凝视着帐中的灯火,轻声一笑,“乱世无义战。”

      乱世无义战……么?确实,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申明自己的道理,驳斥对方的道义,而乱世,永远存在着太多的立场。

      “即便知道此次出兵目的明确,就是来争这渔人之利的,公子不也认为此战首要目标,即是重取江陵?”星寰凝视着我。他的目光在灼灼油灯的光线之中看起来透着一丝诡谲,那双眼中仿佛凝聚了深渊。他的声线听起来也格外清冷,特别是在帐外连绵的雨水当中,犹如空山新雨后从叶面悠然坠落的水滴。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心神仿佛被他那双眼眸吸引了一般,不由自主地降低了抵抗的能力。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了。”我极为轻声地说。

      “为何?”

      “……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他的声音仿佛带有某种蛊惑,引诱着我,引导着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深藏心中的话。

      “不该是这样,又该是什么样?”

      “江陵……”我迟疑着,却无法抗拒那份蛊惑,“江陵,如果是按照……按照真正的……,应该到最后也没有……”

      对啊,按照真正的历史,江陵城直到最后还是吴国的势力范围,直到西晋伐吴、三分归晋。这场战役越是进行,偏离历史上真正的吴蜀之战就越远,我心中的惶恐不安也愈加严重。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历史竟然真的变化了,真的变成了我不知道的样子!这感觉就好像原本照着攻略在打游戏,突然间游戏自己更新了版本,原来的攻略直接作废,我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剧情了!

      “先生你觉得……这样行么?”

      我抬头问道。星寰没有表情的脸孔平静如水,在灯火的摇曳之中竟是那么不真实。他轻轻阖上眼帘,叹息般地说了一句:“能不能行,公子不都已经选了?”

      像是要配合他悠长的叹息一般,案几上的油灯忽然就熄灭了。帐内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顿时一片黑暗。我本能地“啊?”了一声,眼前忽然一阵空气的流动,星寰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凑近我身侧。幽香扑鼻。

      “三分,未必就要归晋。”

      轻如鸿毛的一句话,犹如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在脸颊上一抹而过,却像一把铁锤砸在我的头上,把我整个人砸蒙了。三分……归晋?这种话怎么会出现在星寰口中?他怎么会知道“晋”?晋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出现,他不可能知道啊!他又不像我,是从未来穿回来的,看过历史书!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奇怪了!难道他也跟我一样……?

      “灯芯倒了。”他恢复了正常音量的声音在黑暗中若无其事地传来。接着火光一亮,油灯重新被点了起来。我像看鬼一样看着他背对油灯的身影。

      “公子怎么了?这样看着予。”

      “先、先生……”我牙齿打颤,舌头发抖,“你、你、你难道也跟我一样……”

      他轻轻一笑:“予怎么会跟公子一样呢?”

      “不……不是吗?那你说什么三分……‘晋’,是什么呀?”

      “前几年,晋地一直有天子气。近来已弱了许多,不甚明显了。”

      “……”天子气?怎么听起来像是骗人的?我完全无法相信星寰的说法。总觉得刚才在油灯熄灭之前,和油灯重新点亮之后,他判若两人。黑暗中那句似真似幻的低语,才是他真正要说的话。后面这些解释,怎么听,都跟他平常说话的风格一样。

      “先生……”

      他轻轻一笑,打断了我:“公子都已经是魏将了,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天色不早,公子该回去,予也该休息了。”

      他下逐客令了,这我还听得懂。但我虽然听得懂,却没有力气实施。我感觉自己受到了重击,大脑像是被雷劈了之后充满了电能的空白状态,完全无法恢复行动力。除了脑中嗡嗡乱窜的电流,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陈庆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听起来像是从外星传来的一样。他在帐篷门口问道:“大人,陈庆有事通报,是否方便进来?”

      我迟钝的大脑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星寰扬声道:“进来吧,陈庆兄弟。公子尚未休息。”

      陈庆应了一声,掀开帐篷走进来,对着我行礼道:“大人,平原王文学毌丘俭大人求见,说有话想要当面对您说。”

      “……毌丘俭?他来找我干什么?”

      陈庆的声音和他带进来的新鲜空气让我的思维重新恢复活动能力,听到毌丘俭的名字意外出现,更是加快了我恢复思考的能力。我看着陈庆问道:“什么事啊?是平原王让他来找我的吗?”

      之前曹叡叫我过去找他,都是让毌丘俭来的。也因此,在他对我说曹仁疑似察觉到什么端倪的时候,我才会立刻怀疑是毌丘俭说出去的。但自从上次我们为此争吵之后,曹叡就再没叫我到他的帐篷去找他,我也赌气不肯去。除了公开场合,我们两个愣是有一个多月没有单独见面。因而毌丘俭突然跑来,我并不觉得是曹叡突然想我了、想叫我过去见他。

      “毌丘文学没说是什么事,只说无论如何,希望面见大人。”

      我皱眉。星寰轻声一笑,催促道:“公子还是见见吧。反正公子也是要走出去的,顺便见见又何妨?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事呢。”

      也对,说不定真是有什么事呢。我看了星寰一眼,刚才那种震撼全身的冲击感还没有从我心底消散,我看着他坐在灯火阴影中的身形,突然发现我到现在,仍然没有了解这个男人哪怕一丝一毫真实的本质。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究竟对我的事、对这个天下的事知道多少?——我完全一无所知!

      “先生。”即将走出帐篷之前,我停住脚步。陈庆已经退到帐外一侧等着我,帐中依然只剩下我跟星寰。即便背对星寰,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背上,等着我把话说下去。

      “先生方才所说,我就当没有听到。先生不要再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了。先生若当真知道什么、当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烦请先生,还是把话挑明了说吧。我夏侯称……赵乐,终究是个笨人。”

      “呵,公子不是答应了要信予的?怎么又不信了?”

      “并非不信……”

      “公子还是先去看看毌丘文学何事求见吧。他已等了许久。予跟公子之间,下次再说。”

      “……好,那就下次再说吧。”

      不敢回头,我径直出了营帐,饱含水气的清冷空气让我稍微缓过一口气来。毌丘俭站在帐篷外,恭恭敬敬地等着我,对我行礼道:“下官见过都尉大人。”

      “毌丘文学,见我何事?”

      毌丘俭抬头看看我,颇显几分犹豫道:“大人,可否稍微借一步说话?”

      我不置可否,跟着他走开几步,稍微避人耳目了一下,又问:“到底什么事?平原王叫你来找我吗?”

      毌丘俭再次行礼,低声道:“下官斗胆,能不能请大人去见见平原王呢?”

      “……他没叫我?”

      “这个……”

      “那你为何要我去见他?怎么了?”我颇为不解。

      毌丘俭脸上的神情愈发犹豫,似乎进退两难,迟疑片刻,才鼓足勇气道:“确是下官擅自求情,请大人恕罪。王爷他……病了。”

      “病了?”我的声音不由地抬高,“如何病的?”

      “或许是着了凉,从昨夜开始,便觉精神不济,浑身倦怠,早早睡下了。本以为休息一下会有好转,哪知今早起来,症状并未缓解,一整天都不舒服。到了下午,更是昏昏欲睡,发起了寒热。大夫虽然诊治过了,但不知是药不对症,还是药效尚未起作用,并无明显好转,反倒愈发病得重了……”

      我早就听得心急火燎,一把抓住毌丘俭的衣领:“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呃……大人恕罪。”

      我一冲动就有些后悔,想想觉得自己很没道理,便放开毌丘俭,悻悻道:“我忘了,他并没有叫你来找我。那你如何自作主张?报告给大将军,叫大夫用心诊治就是,告诉我能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大人,”毌丘俭愈发压低声音,“王爷昏睡之中,一直在叫着大人的字。”

      我心中一震,瞪着毌丘俭。他垂着头,声音很低:“这些日子以来,王爷很少叫大人过去,但每日总要向下官询问大人的事。王爷心里,时时惦念着大人。尤其是这次生病,口里唤的名字,总是……”

      我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情犹如潮水一般,难以遏制。然而转念想起上一次的争吵,看着眼前的毌丘俭,我心情又复杂又别扭,忍不住低声呵斥:“不要胡说!王爷那是发烧烧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么?军中注意言行,不许胡乱猜测!”

      “大人……”毌丘俭抬头看着我,面露不解。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跟王爷,只是志趣相投,彼此合得来罢了。你若是为了自己主子好,就不该将他身边的事传播出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你觉得十分正常的事,听在别人耳朵里,就会做出另外解读,变成被人利用的把柄,知道么?”

      “下官知道。大人放心,下官从未将王爷身边的私事传扬出去。”

      “是么?你不曾传扬出去?”我盯着他,“你如何能够自证清白?”

      毌丘俭郑重道:“下官是真心仰慕王爷的,一心一意追随侍奉,绝无半点怠慢之心!大人若是不信,毌丘俭一条性命,大人随时可以取走!”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的主人都对他表示了信任,我凭什么怀疑他啊?唉,我真是……

      摇了摇头,我催促道:“行了,我姑且信你。快带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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