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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二三四、出征之前(下) ...

  •   出征前夜,我做完了一切准备之后,已是夜深人静。

      行李都准备好了,铠甲、兵器、战马,也都准备妥当。明天城门一开,我就要先出城去跟军队汇合,从北军营出发。主帅曹仁、军师辛毗、谋士蒋济、监军曹叡等高官大将是从城内出发的,届时会在皇宫大殿举行出征仪式,曹丕率领文武官员亲自为他们践行,并依照惯例送出城外十里。我们这些中下层将官则率领各自的部属,直接在城外汇合,按照事先编排好的顺序依次出发。想一想明天就要正式踏上征途,不管我对这场战事如何期许,内心还是充满了兴奋和激动的。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正式以魏将的身份随军出征啊!尽管距离“将”这个级别,我还差得远。

      我兴奋得毫无睡意,就着昏黄的油灯再次梳理了一遍打包好的行李。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我还特意带上两卷书册,一些纸笔。本来想带着琴的,实在不怎么方便。再说我现在用的琴是夏侯荣的遗物,带出去也怕弄坏了,想来想去,还是算了。眼瞅着夜深,陈庆早已睡下,杜三也被我吩咐去休息了。明日一早,陈庆会以亲随的身份跟我一起出征,杜三却要留在家里,他已经三番两次用哽咽表达了自己的不舍之情。我叮嘱他把家里照应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忠诚,他郑重地表达了决心。

      我知道自己应该睡了,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再不睡会精神不济。可是我心里隐约还是有些事情,夹杂在兴奋和激动之中,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我在担心曹叡。

      曹丕这个“皇子监军”的决定,无论怎么想,都还是有些奇怪的。这种事情没有先例,而且没有意义。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去监军年过半百的嫡系主帅,这不是开玩笑么?这个命令太不合理了。虽说曹叡已经正式行了封王的典礼,成了曹丕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封王的儿子,他到底只有十六岁,又没有太子的身份,监军一事名不正言不顺。

      而他封王这件事,也不能不说充满了波折。本来晋爵封王就是个意外之喜,但曹丕后来明显是有点反悔的意思。那天他跟我说,“有人劝朕暂缓封王”,也令我感到在意。什么人劝他暂时不要封曹叡的王位呢?曹丕后悔了,而且有人支持他这种后悔的倾向。尽管他最终还是觉得君王不能失信而没有反悔,给了曹叡应有的典礼,这种反复实际上也是一种信号,证明曹叡在曹丕心中,根本没有什么分量。曹丕大概是真的不喜欢他吧。即便祥瑞现世,他也还是没有将他立为皇太子的念头,只是晋一个“平原王”,都差点要收回成命。

      这样看来,曹丕会让曹叡担任监军,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一般来说,如果真的要儿子代替自己以监军身份随大军远征,足以说明父子之间存在深厚的信赖关系,但这又跟曹丕表现出来的事实不符。这么矛盾的状况很难让人相信曹丕这种安排不是别有居心。如果有的话,这种居心又是什么呢?曹丕有什么必要,要给自己的儿子挖这种坑?

      尽管知道不该随便怀疑,但我在这样考虑的时候,脑中总会浮现出郭贵嫔娇俏的身影和艳丽的面容。等我们这趟南征回来,她应该就是郭皇后了吧?

      门外传来轻轻的响动,星寰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公子还没睡吧?予是否方便进来?”

      “先生?”

      我急忙起身,上前打开房门。星寰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袍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先生还没睡下?明日一早,不是还要出发么?”

      “要出发的是公子,并不是予。”他淡淡地看着我。

      我大吃一惊:“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明日一早,先生不是跟我一起走么?”

      星寰微微一笑:“公子说笑了。予什么时候说过要与公子同行?”

      “呃……”我很尴尬。我确实没有跟星寰商量过这次出征的事,下意识地就把他列入我的随行人员名单当中了。

      “那、那先生的意思是……”

      “予是来向公子辞行的。”他说出了并不令人意外的话,“如今公子服药调理也有些日子了,虽说尚未到予原本预期的时间,就此中断也并非不可。既然公子要远征,几时回来也说不定,予就此告辞,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是……可是……”我措手不及,“先生非走不可么?”

      他不置可否。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拽他进屋,道:“先生还是进来坐下,仔细说说吧!先生既然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没打算早点休息了。”

      他没有拒绝,任由我拉着他进到屋内,在案几前坐了下来。他今天换上一身很少穿的浅色衣服,头发仍旧松散地扎着。他好像从来不梳发髻,也不戴冠,永远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来向我辞行,老实说我并不意外。我已拖着他流连尘世许久,是该放手让他离去。可我又怎么愿意让他走?

      “先生从一开始便不打算跟我南征?”

      他轻轻一笑:“予一个山野之人,跟着公子去做什么呢?”

      “可、可先生若是不去,我心里没有把握。这次南征本来就是我最先提议的,陛下虽然没说什么,我自己还是压力很大。若是南征失利,那我……”

      “即便失利,陛下也不会迁怒。率先提议的人固然是公子,最终做决定的人是陛下自己。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嗯,可我还是希望……”

      我还是希望能够尽量拿下江陵,尽管我知道这非常困难。历史上,江陵直到最后都是东吴的地盘,曹魏的进攻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又怎么可能奢望这一次会有收获?再说现在这个情况,吴蜀之间的“夷陵·猇亭之战”怎么办?

      “公子的想法,予也猜得到。公子不必有什么顾虑,尽力而为就是了。”

      “但若能有先生在身边,也好有个商量。当初在关兴军中的时候,多亏了先生跟我商量着,我才能一步一步走下来,不至于捅出篓子……”

      “那时情况又不相同。予跟公子,当时都置身险境,公子无法脱身,予同样也走不得。可是这一次,公子名正言顺是魏国将领了,还担心什么?”

      “可我还是很担心啊。我第一次出征,虽然带的人不多,也算是独立带兵,心里怎么都是忐忑的。何况这次平原王也去,还是以‘监军’这么不寻常的身份……”

      “那公子就不要插手平原王的事了。公子若是插手了,处境只怕更加复杂。”

      我叹一口气,小声道:“那又怎可能做到……”

      星寰沉默下来,我也沉默了。屋内一时间静得连油灯燃烧发出的“兹兹”轻响都听得到。我感觉自己心里冗杂的情绪堆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来,烦闷得很。本来我真的以为星寰会跟我一起去,因为当我把自己请战获准的消息告诉他时,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明确向他确认他的意愿,确实是我的不对。

      “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我抬起头看向星寰,他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波澜不惊,目光深邃。听我这么问,他轻轻摇了摇头。

      “予怎么会生公子的气?”

      “我没跟先生商量,就想当然认为先生一定会跟我同去。我也知道先生是为了我,这些日子才一直留在洛阳的。先生本不是世俗之人,我不该一直缠着先生不放……”

      我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说不下去了。我实在说不出“既然这样先生还是走吧我不缠着你”的话。我需要星寰在身边。没有他,让我自己去面对这次南征的种种未知,我光是想象就有种六神无主的感觉。

      “公子……还是希望予能与公子同行?”他轻声问道。

      我沉默不语。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这份渴望却如此真实而强烈。我知道自己这样实在很不像话。依赖人家是要有限度的,何况一直依赖他,对我自己也没有好处。

      “那,既然公子不说,予便认为公子已经默许。明日,予会早起为公子送行。”

      我本能地“啊?”了一声,星寰已经作势要起身离去。我想也没想一把拽住了他。

      “先生别走!!”我恳求道,“无论如何,先生再陪我一段吧!哪怕陪我一段,先生再走也好啊!至少到了江陵……”

      星寰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俯身对我轻声道:“公子是否想过?予也有予之立场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过依赖先生了。可是我对先生……”

      “要予跟随公子出征,也不是不可,只是必须与公子约法三章。”

      “真的!?”我大喜过望,“哪三章?先生快说!”

      “第一,必须隐瞒予的身份,公子可称呼予为‘邢某’,不可对任何人说出予之真实姓名——包括平原王。公子做得到么?”

      “可以!当然可以!”我忙不迭点头,“可是平原王不是曾经见过先生?”

      “三年之前的事了,也只见过一面,不曾与平原王单独交谈,他不见得会记得予的相貌。只要不提起姓名,应该印象不深。”

      “哦,好吧。那第二呢?”

      “第二,予不是公子的谋士,因而在外人面前,请公子不要和予商量军事政务。”

      “不能在外人面前……那私下里呢?”

      “私下里也需谨慎。军中人多嘴杂,予又没有正式的身份,若是公子时常在人前同予商量,看在公子的下属们眼中,恐怕降低对公子的评价,也会对公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商量机密军事感到怀疑。公子原本就是初次领兵,若被部下质疑,必对日后仕途不利。”

      “难得先生如此为我考虑周到!”我深受感动,“可先生在我身边总是要有个身份的。不如说先生是随军的大夫,如何?”

      “军中自有医者,予也不能听从统一号令,不是也很麻烦?公子就说,予是公子的文书吏好了。一个小小吏员,微不足道,不会有人看在眼里。”

      “那好,只是委屈了先生……”

      他摇摇头:“予本来就不该跟着公子去。陛下几次希望予进宫伴驾,侍奉御前,予百般推辞掉了,却一直跟在公子身边,陛下若是知道必然不悦,还是谨慎小心为好。”

      “好,都听先生的!只要先生能留下来,我统统照办就是!”

      “那还有最后一条呢,公子可能做到?”

      “先生尽管说!”我大包大揽地应承。

      “到了江陵,不管予做什么,公子必须信任予。公子必须相信,予绝对不会对公子不利,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呃,我当然是相信先生的呀……”

      我颇为不解。这还用郑重其事地作为条件提出来吗?我对星寰当然是绝对信任的,可能比我自己能够意识到的程度还要深入呢!

      他微微一笑:“予知道。只是予之前‘劣迹斑斑’,公子不也气过几次?”

      “哦,哈哈,那也是……那个时候还没有跟先生犹如今日这般亲近嘛!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那就好。那予就跟公子走这一趟吧。刚好,也能继续为公子调理身体!”

      我一惊:“什么?还要……还要继续吃药!?”

      “当然了。即便予不去,药也都准备好了。一个月的分量,早已交给陈庆,打包装车,明日一早便随公子一道出征呢!”星寰的脸上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微笑,高深莫测,却又带着点戏谑,捉弄人似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

      “这么重要的事……陈庆怎么没跟我说?”

      “呵,如此日常之事,陈庆自会料理周到,又何须劳动公子操心?”

      “可、可是吃药的人是我!是我啊!!”

      “嗯,是。这下予每日仍可亲手为公子煎药,公子更能放心了!”

      “……”老实说,我的愧疚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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