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27、二二六、围猎（下）

　　我觉得曹叡必须想办法在他父亲面前加强表现。和两个弟弟相比，特别是以年纪小、率性而为的曹霖作为对比，他实在显得太低调了。当然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曹丕本来就不喜欢他，他母亲又因为不敬之罪被赐死，低调行事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好法子。但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越是低调，越是不起眼，曹丕越是不会注意到他，也就越是不会喜欢他。我觉得长此以往，对他来说肯定也不是好事。

　　不过我知道，他心里毕竟还没有这么快放下母亲的事，对于取悦父亲这件事，内心充满了排斥。我委婉地劝导他，大家都出来打猎，又是在皇帝的面前，难免都有竞争意识，如果真的空手而归也很不好看。这种场合，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队伍来到一座树林外，夏侯尚组织禁军展开围猎，将猎物从藏身的树林里赶出来，以供众人围捕。猎苑中据说除了鹿和兔子这一类常见动物，还有珍贵的麝，以及狐狸、狼等食肉类的动物，甚至还有老虎，要说危险也是有一定危险。但是在皇帝面前，没有人会因为危险而后退。禁军在树林里拉网式驱赶了一阵，果然有不少动物被赶出藏身地，冲着林外胡乱奔跑。众人兴奋起来，随着曹丕一声令下，分头展开了追猎。

　　我招呼曹叡和陈庆跟着我，追着一头赤狐而去。那头狐狸看似已经成年了，十分狡猾，跑得又快，我们三个人的马都不算差，却眼瞅着就是追不上。眼看直线追击不能奏效，我大声指挥陈庆盯紧些，又招呼曹叡和我两边夹击，绕到狐狸的前面去堵截。三人合力，费了一番功夫，最终曹叡一箭射在狐狸的脖子上。陈庆上前去将狐狸拾起，拿到我们面前。

　　“平原侯好箭法！这样一来，狐狸的皮就完整了。这狐狸皮毛极佳，正好派用场！”陈庆称赞道。

　　曹叡腼腆一笑：“正、正好献给父皇。”

　　“有了第一个猎物，必然会有第二、第三个！怎样？再去么？”我鼓励他。

　　曹叡轻轻点头，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开朗起来。我叫陈庆先把狐狸送回去献到曹丕面前，再回来跟我们汇合。我带着曹叡继续朝着同一个方向往前走。

　　陈庆离开，又剩下我跟曹叡单独相处。我们两个都把弓握在手里，保持随时都能发起攻击的状态。不过或许是有了一个还不错的猎物保底，心照不宣的，我俩斗志都不是特别旺盛。走了一阵，我射下来一只猫头鹰，他又打到一只野兔，没遇到什么大猎物。倒是他刚把兔子捡起来，身侧一阵马蹄声来到近前，我们遇上了曹霖、曹礼、以及跟着他们的曹羲。

　　三个人手上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拿，各自向曹叡行礼。曹叡简单回应。我随即向曹礼、曹霖两个皇子行礼，曹羲向我行礼。这么一番往来下来，曹霖早已显得不耐烦，迫不及待问道：“大哥！打到了什么猎物？”

　　“一只……狐狸。已派人送……回去献给父皇。”

　　“哦！狐狸！好棒啊！是吧，礼哥？”

　　曹礼没有那么兴奋，中规中矩地回答：“大哥好身手。”

　　“你、你们呢？”

　　“我们打到一头麝呢！！”曹霖更加兴奋，“是一头成年的公麝，想必能有好香！曹羲已经叫人送回去给父皇，我们三个也正要回去！”

　　曹叡微微动容：“麝？两位弟弟……斩获不小，父皇定然……高兴。”

　　“是啊！是啊！父皇来的路上还在说，若能猎得几头麝，刚好调配新香，没想到我们还真猎到一头呢！”曹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曹叡微笑道：“两位弟弟……还有曹羲，真是……好彩头。既……然如此，你们先回……去面圣吧。”

　　“嗯！我们也是想回去休息一下！大哥要一道回去么？”

　　曹叡轻轻摇头：“不了。”

　　曹礼道：“既然大哥还想再游猎一番，我们几个就先回去了。虽说是在猎苑之中，难免暗藏猛兽，大哥和夏侯大人多加小心。”

　　“是啊是啊！听说猎苑里有老虎、还有狼，大哥可要当心啊！”

　　曹叡谢过了两个弟弟的关心，两拨人又按照身份行礼道别，各自分开。他们三个人往我们身后、回去的方向走了，我和曹叡继续朝着猎苑深处走去。

　　猎到狐狸的喜悦毫无疑问被冲淡了。曹霖并没有炫耀的意思，但他的兴奋和喜悦对我们来说仍然是个刺激。我和曹叡都很清楚，在一头麝这种级别的猎物面前，我们的狐狸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即便曹叡起初并没有争功之心，兄弟们同在父亲面前打猎，所有的人，包括当事人自己心里，终究会有一个高下比较。

　　“咱们再往前走走。或许还会有更好的猎物。”我劝说道。

　　“可是……”

　　他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可是有什么猎物会比麝还好呢？难不成要去猎一头老虎？姑且不论我们两个人能不能打得过老虎，这老虎也不是说打就能打到呀！这么一想，我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信心。可是就这么回去接受必然会输的事实，似乎又不怎么甘心。

　　“不管怎么说，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吧。”

　　曹叡不置可否，只是跟着我继续往前走。我们转过一个山包，走到一片树林里去了。因为一心想找比较好的猎物，我们对于兔子野鸡之类的小东西不再留意，渐渐地越走越远。等到惊觉我们似乎过于深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片树林似乎和先前被禁军搜寻过的那片不太一样，林木更为古老，更加茂密，也更加荒凉。

　　“叔、叔权，咱、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曹叡提出的问题让我深感动摇。我也觉得我们像是迷路了。密林之中树木看起来都差不多，哪条路都像是来时走过的路。唯一可以辨别方向的是太阳。我们前进的时候，太阳一直在我们的左侧，如果反方向走，照理说应该能走回去吧？

　　“跟着太阳的方向走，应该不会走错。要不，咱们这就回去？”

　　“嗯，我觉得还是回、回去吧。”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要是执意去更远的地方找猎物，有可能我们两个也会闹出失踪风波。昨天晚上的事情近在眼前，再来这么一出，又是大白天的，我们俩又不是司马兄弟那种可以被原谅的年纪。保险一点，还是及早折返。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我明明是把太阳放在右侧作为参照，走了半天也没看见林子的出口。感觉我们好像是在原地打转一样，走到哪里都像是陌生的地方，就是怎么都走不出去。这说不通，我心里开始慌了。太阳就在我们身前右手边，但我们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叔、叔权……怎、怎么回事啊？咱们为、为什么走不出去？”

　　曹叡也慌了，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惶恐。我心里发毛，只觉得像是遇到了鬼打墙，越看周遭的树林越是诡异莫名。林子里虽然有啾啾鸟鸣，听起来也像是某种奇异的声响，从遥远不知名的地方传过来。我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不是个喜欢野外运动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如何脱身。

　　“树！”我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找找看树干上苔藓的方向！我们只要朝南走就能回去才对！”

　　“树……？”

　　顾不上理会曹叡是否能够理解，我开始查看周遭的树干，分辨向阳面和背阴面。这当然也是理论知识，我从来没在实际中应用过，看了看发现不是很靠谱，树干上的苔藓也好，树枝的生长方向也好，都没有表现出很明显的特征。我看了半天，也很难断定到底哪边是南面。

　　曹叡忽然轻声唤我：“叔权！叔权！你、你快看！快看！”

　　“看什么？”

　　我一边问一边回头。曹叡抓着我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快看！那边！”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林中一团白影，好像是一头……羊？

　　“那是什么？羊？”

　　“是鹿啊！白鹿！”曹叡十分兴奋地说，“白鹿是不可多得的祥瑞！咱们被这林子留住，或许正是白鹿的神力所致！”

　　“……”

　　我很难对此表示什么看法。稍微了解点历史的人都知道“祥瑞”这件事有多么坑爹。那即便真的是一头白鹿，最多也是得了白化病的动物而已，哪里来的什么神力？还能把我们困在这里？它要是有本事困住我们，怎么不把我们送回去啊？

　　“你想抓它么？”我轻声问。

　　曹叡脸上顿时露出犹豫的神情。他是想抓的，不过鹿这种动物生性警觉行动敏捷，两个人围猎难度很大。要是想一箭把鹿射死，这距离有点远，我没有那么好的准头，弓箭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道，恐怕只会白白惊吓了它。

　　“咱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要是想抓的话有点难办……”

　　“可是若、若能获得祥瑞献、献给父皇……”

　　我“嗯”了一声犹豫片刻，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张开了弓。

　　“那我试试吧……”

　　“不可！”他猛然拉住我，“祥瑞乃……上天吉兆，杀、杀之不祥！若一定要……戕害它的性命才、才能捕获，那我宁、宁可当做……没有见过它！”

　　“……那好吧。”我收起了弓箭，微微一笑：“既然你宅心仁厚，我又怎么能毁了你的心意？那个祥瑞若是有灵性，必然也会感应到你的善心，送我们离开此地的。”

　　他笑笑：“但愿如此吧。”

　　我们俩说着，一道抬头去看，却发现那团白影走近了许多，已经能看清具体细节。那的确是一头白色的鹿，好像还没有成年，体型比较小，头上也没有长角，看不出是公的还是母的。它似乎不怕我们一样，径直朝着我们走过来，近到几乎站在我们的坐骑面前了。两匹马也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它。那只鹿大大的眼睛瞅了瞅我们，迈着施施然的步伐从我们身侧走了过去。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头白鹿怎么这么不怕人？这么近的距离，我别说用弓箭了，拔出长剑就能砍到它，它为什么如此淡定？

　　“叔权！跟上它！”曹叡忽然说。

　　我十分吃惊，还没反应过来，曹叡已经调转马头先行跟上了白鹿。我只好拽着墨云跟上去，越走越是吃惊。那头白鹿真的像是有灵性一样，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在前面带路。只一会功夫，我们就走出了之前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出去的树林。

　　“叔权你看！这果然是祥瑞神物吧？”曹叡兴奋地对我说，竟然也不结巴了！

　　我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太超过我的认识范围了，一下子让我这个拥有二十一世纪科学世界观的青年感到无话可说。转念一想，我都能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那么遇到一只祥瑞神物，又有什么稀奇的？

　　走出树林之后，白鹿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瞅着曹叡。曹叡翻身下马，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轻轻抚摸鹿的脖子，柔声道：“你……你愿意跟我……回去么？”

　　好在鹿没有开口回答它说愿意还是不愿意，让我保存了科学世界观青年的最后一丝颜面。但它没有逃走，反倒低下头蹭了一下曹叡的胳膊。这下曹叡更是高兴坏了，手舞足蹈地招呼我：“叔权！叔权！你看到么？看到么？这鹿果、果然有灵性！”

　　我当然看到了，而且没有立场再反驳这东西或许真的是曹叡的“祥瑞”。带着这么个东西回去，绝对比一头麝拉风多了。

　　回程路上我们与前来寻找我们的陈庆汇合，一同回到御前。曹丕见到我们，当场站了起来，满脸的惊讶加上惊喜。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震撼。显然，他们真的认为这只通体雪白、貌似得了白化病的未成年梅花鹿，是所谓的“祥瑞”。

　　曹叡引着那头鹿缓缓走到御前，跪下行礼道：“儿臣在、在林中，获得……白鹿一头，特向……父皇献上！”

　　“祥瑞啊！陛下，白鹿现世，乃祥瑞之兆啊！”

　　“陛下功业无双，是以天降祥瑞！”

　　众人七嘴八舌，曹丕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大手一挥：“好！好！真是天降祥瑞！好得很！平原侯献祥瑞有功，晋为平原王！”

　　曹叡吓了一跳，急忙叩头谢恩：“多谢父皇隆恩！！”

　　“哈哈哈！今日真是好兆头！先是礼儿和霖儿献麝，叡儿更是献上祥瑞，莫非是上天要给朕何种启示？众卿，今夜行宫中举行大宴，共庆祥瑞现世！”

　　在众大臣齐声的道贺、谢恩当中，我目瞪口呆。这个祥瑞……竟然真的是个祥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