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一四二、出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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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兴此言一出，不光是我深感意外，他的亲兵也都露出惊讶的神色。银屏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薛礼更是第一时间出言阻止：“大人，不可！”
“丞辅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薛礼立刻请战：“那么薛礼愿意为大人一战！”
“不。此事因我而起，自然应该由我亲手结束。”关兴的态度非常坚决，对我道：“拾起你的剑、夏侯称！若你想走，便全力与我一战！”
全场的目光，立刻投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关兴的目光更是锐利如箭，令我感受到巨大而尖锐的压力。我非常犹豫，盯着地上的剑，久久无法决断。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跟关兴决战吗？他曾经对我那么照顾，如今我却与他挥剑相向，会不会太忘恩负义了？我能下得了手吗？
但他显然执意如此，我看不出他有任何让步的迹象。何况这种条件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关兴的承诺，我还是信得过的。只要我能击败他，他应该会信守诺言放我们当场离开。但前提是我必须击败他。如果我输了，或是我拒绝与他一战，我们肯定是走不掉的。
我该全力以赴击败他吗？当着他那么多部下的面？我有这个实力，我相信这一点。尽管先前与青儿的对战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如果拼劲全力，我还是有机会的。但我真的要这么做吗？除了这么做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脱身吗？
似乎，真的已经没有了。
“怎么了？为何不拿起剑来？若你不愿应战，就跟我回去见汉中王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几步弯下腰去，缓缓地拾起了自己的剑。
“能入将军帐下，得到将军赏识，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赵乐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与将军挥剑相向之时。”
“但你若是魏将夏侯称，你我二人，终究难逃如此宿命吧？”
我们俩都叹了一口气。关兴随即翻身下马，缓缓地走近我。薛礼和银屏以及一众亲兵，都被留在战圈之外。我深吸一口气，垂下剑身，与关兴依礼相见之后，各自摆开架势。
交战开始于一瞬之间。
我从来没有跟关兴真正切磋过武艺。我入他帐下不久，他就受了重伤，之后就是漫长的休养。好不容易回到成都之后养伤养的差不多了，我又去了一趟上庸，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还受了伤，又立刻赶上关羽战死。我跟关兴真正相处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论起切磋武艺更是完全没机会。但毕竟曾经随他作战，对他的风格还是有所了解的。总体而言，关兴不是蛮力型的选手，偏重于技巧派，战斗风格虽然干脆利落，但力量和持久这两项都不是很突出。而我在这两个方面都是优于他的。另外就是我在力量上比他占优的同时，技巧方面也没有落后太远。而且我始终不太确定，关兴在樊城受的伤到底有没有真正养好。
我很快就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就是我并不输给关兴。甚至可以说，交战十几个回合之后，我已经可以确定，如果这场战斗能够持续足够的时间，我获胜的概率要高于我的对手。关兴的身体还是太虚了些，他很明显力量不足。尽管他极力用灵活多变的剑术来弥补，仍然因为力量上的不足而无法对我造成压倒性优势。不过我这边的问题在于我的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之前与青儿的战斗中，我已经竭尽全力做了一场生死搏杀，气息刚刚喘匀，体力却根本没有时间恢复。紧接着又要跟关兴来一场丝毫不逊于前的战斗，我越打越觉得吃力。
又是一剑刺到眼前，我猛然扭腰避开，剑刃带起的劲风拂过面颊，脸上一阵生疼。剑锋背后是关兴凛然的眼神，眼中像是凝固了冰霜，无言地逼问着我。我难以克制地动摇了。真的要这样？真的非要分出个胜负吗？战胜了他，我也许确实可以离开，可是我真的会因此而感到愉悦和庆幸吗？今晚的逃亡行动确实失败了，我是不是应该承认这个事实，主动结束这场战斗？
“悦之！！！”关兴忽然大声吼道，“你在干什么！？专心！！”
我犹如醍醐灌顶。
他叫的仍然是我的字，是作为“赵乐”的我给自己取的字。在他心里，我仍然是赵乐，还是他赏识的朋友、提拔过的部下。在这个瞬间，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是把我当做朋友来看待的，以彼此完全对等的立场。他对待这场决斗是认真的，而我却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决定全力以赴。不再犹豫，也不放水，竭尽全力直至分出胜负。这是对关兴的尊重，也是对我自己的尊重。
我再次使出了夏侯霸大开大阖的剑术奥义，逐渐将战斗的节奏拉到自己熟悉的步调上。我能感觉到随着心态的调整，我越打越顺，关兴的节奏渐渐被我压制，我的优势也越来越明显。按照这种节奏进行下去，不出二十回合，我们就能分出胜负。
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胜负搏杀已经进入白热化，我们两人也都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我的眼里只能看到关兴，我的身体也只能对关兴的动作做出反应。而关兴眼里也只能看到我，除了来自我的信号，他也几乎接收不到周围其它信息的反馈。尽管胜负的天平逐渐倾斜，我们两人却越来越兴奋。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决斗，高涨的兴奋感令人完全不觉得疲劳，游走全身的畅快感驱使着身体不断突破极限，追逐着更加刺激的瞬间。我猜大概关兴也是同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先前我跟青儿对战时完全不同。那是为了求生，而这则是出于惺惺相惜的情谊。
这场战斗无论胜负如何，我都永远不会忘记关兴！
最后一招！我的机会来了！我看到了胜负的节点！只要这一剑横扫过去他没有避开，我就能击落他的剑，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只要这最后一剑！
我的最后一剑并没有刺出去。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骤然出现在战局中，斜着射中了我持剑的右臂。我惊呼一声，右手吃痛，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再度落地。我惊讶地按住自己中箭受伤的手臂，抬头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是青儿。
射箭的人是青儿。她蹲踞在一旁的屋顶上，手中的弓弦兀自轻颤，手下的黑衣人们则聚集在她身后左右。他们看似走了，实际上却并未撤退。不知道她这一箭是故意射偏，还是不小心失了准头，我受伤并不重。她应该是看到关兴马上就要输了，才会出手搅局。
从我手臂中箭到武器落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我这边虽然乱了阵脚，关兴的进攻一时之间却并未受到影响，剑招根本来不及收。而他就硬生生在这种情况下撇开了自己的剑，仅仅在我的侧腹割破一点表皮。等我意识到刚才情况究竟有多么危急，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关兴强行收招，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一时间没有立刻缓过气来。这时我更加惊讶地发现青儿的手下竟然没有放下手里的弓，而且目标不只是我，竟然也包括了关兴！
“将军小心！！”
眼见弓弦轻响，羽箭转瞬之间就要飞到眼前，我急忙拉住关兴往旁边扑倒躲避。两支箭擦着我们的衣摆撞在地上，关兴那边的亲兵和我这边的陈庆同时炸开了锅。我听见银屏在大叫“什么人要害我二哥！”薛礼则高喊一声“保护将军！”陈庆更加直接，喊了一声“公子！”甩手就是飞石朝着屋顶上招呼——看来刘权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至少还知道趁我们打斗的时候帮陈庆解开绳索。
关兴从我的怀里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我流血的手臂，扭头大喊：“丞辅！立刻带人截杀胆敢谋害本将之人！统统杀无赦！！”
亲兵见主将被袭击早已哗然，等的就是这句话！薛礼立刻高声下令道：“一半人跟我去截杀贼人！另一半人保护将军和小姐！”
训练有素的亲兵们当即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薛礼展开反击，射箭的射箭，上屋顶追击的上屋顶追击。众黑衣人也拔刀相迎，双方顿时战在一起。剩下的亲兵则以关银屏为中心，赶到我跟关兴身边，呈扇形将我们围了起来，却并非把我当做敌人，而是转身一致对外。银屏翻身下马，忙不迭跑上前来，第一时间来问我：“赵大哥，你伤得怎样？”
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还夹杂着感动和愧疚。看关兴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微妙，显然对妹妹的心思了若指掌。我尴尬地对银屏笑了笑：“不碍事的，你放心吧。”
银屏非要我把袖子撸起来给她查看伤口。我无奈只好照办。箭不是垂直插入的，和我的手臂之间有一个倾斜的角度，伤到的只是皮肉，没有伤筋动骨，我刚才在混乱中已经自己把箭拔了出来。银屏看到我的伤口翻开撕裂，狰狞流血，秀美的眉头紧蹙着，急忙掏出手绢为我包扎止血。我还没来得及劝阻，她已经把月白色的手绢按在了我的伤口上。月白色的丝绢顿时被血渗透，银屏却一点都没有心疼的意思。
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也是感动。被银屏这么一弄，原本逃亡者与拦截者之间的立场已经彻底消失。场景好像变成了我们被以青儿为首的黑衣人偷袭，同仇敌忾击退敌人一样。我觉得谁要是接着说一句“赶紧回府疗伤”，好像也完全没有违和感。
“好了，银屏。谢谢你帮我包扎，不过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了。”
我轻声劝阻银屏。关兴的声音非常合时宜地接道：“你退下吧，银屏。他需要担心的并不是他的伤势。”
我调转视线看向关兴。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疲惫，这是好事。但我跟他都知道，我们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彼此的伤势。银屏也醒悟过来，看看我们这个，又看看那个，却被她二哥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开口。除了屋顶上已经远去了不少的喊杀之声，现场一时间陷入了极度的沉默。
我的心境却已跟刚才不同。我现在好像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在拉着关兴躲开偷袭的时候，在银屏的手帕抚上伤口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把我的命运交给他们兄妹来决定，交给关兴来决定吧。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愿意接受。天无绝人之路。即便真的被扣留在蜀汉，慢慢地也总会有办法吧。
关兴开口了。他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我震惊地看着他。银屏惊喜地叫了一句：“二哥！”关兴抬起手来示意妹妹不要插嘴。
“刚才那场战斗，若不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插手，我早已输了。既然你赢了，关兴自当信守诺言。”
“可、可是，刚才是我输了啊！”
“输赢如何，你我心里自然有数，不必多说。你再不走，若真有人奉命前来拦截，我也不得不听从王命，做不得主。”
“但我若是走了，汉中王岂不是会追究你？”我想起了青儿，想起了她背后的诸葛亮。我跟刘权走了，青儿拦截失败，诸葛亮会因为出手阻挠的人是关兴而对他网开一面吗？
“你都要走了，还管这些做什么？要走就马上走。不走，若是跟我回了成都，我也不能保证主上跟军师会如何定夺。”
“可是……”
我仍然踌躇不决。这倒是好笑了。今晚的事，本来是我拼命要走，青儿、关兴他们一个一个轮流前来阻止，或奉命或自发。现在能走了，我却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走，倒是关兴反过来在劝我赶紧走了。
“公子。”
陈庆的低声催促让我最后下定了决心。我长身一揖，对着关兴行了一个礼。
“将军情谊，没齿难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愿将军保重！”
关兴“嗯”了一声，道：“日后若是兵戎相见，关兴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苦笑道：“他日有幸，愿与将军一较高下！”
我转向银屏，她的眼圈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微微一笑，轻声道：“保重，银屏姑娘。但愿再见之日，你能觅得如意郎君。”
银屏哽咽了一声“赵大哥”，眼泪终究没有忍住，急忙低头用袖子遮了脸。薛礼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银屏身后，递上了我的剑。
刚刚结束追击战斗的薛礼面带些许倦容，一言不发。我也无言对他，只得接过那把掉落在地的剑，赵云送给我的剑。接过剑柄的一瞬间，与关兴相识以来的种种闪电般掠过脑海，连同在成都的这一年多时间。关兴、关羽、薛礼、银屏、赵云、刘备、诸葛亮、法正、甚至很少打交道的马超和张苞，他们的脸孔交错而过，最后汇成了现在在我面前的薛礼面无表情的脸。光阴如梭，竟然就这么过了一年啊！好似南柯一梦，属于“赵乐”的这场南柯梦，终究要醒的。
我郑重地从薛礼手中接过剑，发自肺腑地说了四个字。
“谢谢。珍重！”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一四二、出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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