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31、一三一、待君归

　　我惊讶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自从星寰走了之后差不多已经快一年了，我都没有见过跟邺城有关的人。要不是夜深人静时宽衣解带后，看到那枚贴身佩戴的曹叡送我的平安扣，我快要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和外表是“夏侯称”，真心要把自己当成是自己、当成赵乐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陈庆竟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星寰不是说三年之约吗？还没到啊！

　　我连着说了好几个“你”字，指着陈庆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来。陈庆见我这个样子，急忙快走几步来到我面前，小声道：“公子不要惊慌，确实是小人。借一步说话。”

　　“哦、哦……”

　　我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他走进小巷中。虽说现在天色昏暗，街上行人稀少，两个人站在大路上还是太显眼。确认四下无人，我急切地拉住陈庆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啊？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是从哪里来的？邺城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你……你后来有没有到樊城去找我？你……”

　　“公子。”陈庆笑了，“公子您一口气问了这许多，叫小人从何作答？”

　　“啊……”我略觉尴尬，“是我心急了，抱歉。那个，要么你自己来说？”

　　“是。小人来此，实则是星先生吩咐的……”

　　果然，我毫不意外听到星寰的名字。陈庆随即告诉我，自从在许都分别之后，他护送齐非返回邺城，凭借星寰和我的书信，顺利见到了当时还是魏王太子的曹丕。曹丕将齐非留在太子府，陈庆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他记着我的吩咐，偷偷去见了曹叡，把我的信转交给他。他说曹叡面见了他，询问了我的近况，并且写了一封回信给他。他也按照我吩咐的，没有到夏侯府探听消息，不过曹丕和曹叡都没有跟他说起夏侯家有什么事，想来应该还好。事情办妥之后他就离开了邺城，再次南下樊城，打算依约与我和星寰汇合。然而他到樊城的时候，正是于禁带兵增援、与关羽对峙城外的关头，他根本进不了城，就此失去了跟我取得联系的机会。

　　“小人在战场外围徘徊多日，始终找不到机会接近樊城。若是贸然闯入战场，被于禁将军的部属捉住还好说。若是不慎落入敌军阵中，大公子托小人带给公子的书信，怎样也无法保全，因而小人不敢冒险。”

　　我点点头：“真是难为你了。其实当时，你若果真被关羽将军的部下俘虏，咱们或许还有机会见面呢！”

　　陈庆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小人也不曾料到，公子竟会陷在关羽军中……”

　　陈庆的表情让我有些惭愧，也让我想起了那个被我杀掉灭口的督将成何。我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轻咳几声，道：“那个……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也是权宜之计。对了，你是怎么遇到星先生的？是他叫你来成都找我？”

　　陈庆又说，他在樊城附近呆了一段时间，找不到我的下落，最后没办法，只得返回邺城。但是回到邺城之后，他想来想去，觉得就这样回夏侯家似乎会惹出麻烦。夏侯兄弟们见他回来，一定会逼问我去了哪里，他又说不出来，夏侯家一着急，说不定会把事情闹大。当时邺城恰逢魏讽之乱，曹丕全部精力都放在那边，这个时候我偷跑的事若是东窗事发，对谁都不好。不能不说，他这个判断实在是太正确了！出于这样的考虑，他没有进城，而是投奔了邺城附近一个游侠时代的好友，一边暂时栖身，一边打听消息。邺城的魏讽之乱闹了好一阵子，杀了不少人，城内一片风声鹤唳。加上战事起伏，一波三折，局势始终非常紧张，他也完全没有头绪该去哪里找我们。

　　陈庆说他几乎快要放弃找我这件事了。他觉得我跟星寰很有可能在前往樊城的途中被卷入战事，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他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考虑过要不要回去见夏侯霸跟夏侯威，将实情和盘托出，恳求他们动用官方力量来找我。最后他决定再去一趟樊城。如果还是找不到我们，就回邺城夏侯家，任凭夏侯家如何处置，他也认了。

　　这一次到樊城，他等到了战争结束，关羽退军，樊城的包围彻底解除。等城内秩序恢复正常，他装作普通百姓进了城，在城内安顿下来，等待我跟星寰的联络。不出一个月，星寰出乎意料地找到他，带着他一起去了洛阳。

　　“星先生告诉我，公子一切安好，但一时半刻无法返回邺城。他叫我不必去找您，说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叫我前去公子身边。小人无奈，只好相信星先生所言。后来小人便一直跟在星先生身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只有跟着他，才能知道公子的所在。也只有他，才知道公子您究竟在什么地方。”

　　“他竟一直没有告诉你吗？”

　　陈庆摇了摇头：“小人若知道，一早离开星先生身边，拼死也要赶来护卫公子。”

　　我非常无语。星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把我一个人丢下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来找我？他也不怕我一个人在这里住得习惯了，把夏侯称这名字和魏国的一切统统丢到一边！

　　“那你这次来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同意了？”

　　“是。两个月前，星先生突然对小人说，公子您在成都，叫小人到成都来找您。他说小人来了，必然能帮上公子的忙。”

　　“他不是叫你来协助我……”

　　我停下来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回魏国”这三个字始终还是不好说出口。好在陈庆很聪明，领会到我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并非是为了此事，只说是帮公子的忙。并且他吩咐小人，到了成都之后必须找份渡口上的帮工，最好是能学会撑船。——小人也不知用意何在，但星先生说话确实奇准，小人不敢不照他说的做。”

　　“……这个人真是……”

　　真是叫人不知该作何评价！他要是算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犯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吗？这样的安排我根本看不懂什么意思啊！

　　“那你现在安顿在哪里？”我又问。

　　陈庆答道：“小人在城外十里的渡口处寻了一份工，帮忙撑船，吃住都在那里。打听到公子在西门值守，这才趁今日休息，前来与公子相见。”

　　“原来如此。可是今天城门已经关了啊，你要怎么办？”

　　“小人在客栈借宿，明日一早便出城。成都城的戒备比别处严格，小人也不敢久留。”

　　我惭愧道：“真是辛苦你了。本来该带你到我的住处，好好叙一叙，至少让你有个舒适的地方住一夜。可我现在，住在赵云将军府上，并无独立居所。赵云将军你应该也有耳闻，我实在不敢将你带到他的府上……”

　　陈庆连忙道：“公子不必如此在意小人。小人前来，并非要给公子增添麻烦。能与公子相见，确认公子平安无事，小人早已比什么都高兴了！”

　　我心中百感交集。再见陈庆，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动，也让我苦撑了一年的内心激动莫名。不过眼下马上就要宵禁，我只得跟陈庆道别，跟他约定改日去城外见他，叫他不要冒险频繁进城。陈庆一一答应，临走时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说是曹叡给我的回信。

　　我非常惊讶这封信竟然还在！我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辗转，他一开始提到的“回信”已经遗失了，就没追着他问。接过那个皱巴巴的信封时，我对陈庆的感激之情再次溢满了胸腔。信封的角已经磨损得快要裂开了，折痕也很深，能看出时间挺长了。他辗转各地，竟然一直为我保管着，这份心意胜过千言万语。他是知道对我来说，曹叡的回信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吗？

　　我怀揣着这封珍贵的回信，一溜小跑回到赵府，找个借口支开青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接着油灯昏暗的光线，我用颤抖的手打开那封信，取出一张不大的信笺，上面只有三个字。

　　——待君归。

　　那是曹叡的字，的确没错。尽管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但我认得出来，那几个字是曹叡亲笔写的。他想说的话，全都在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再没有一句多余。

　　待君归。

　　一瞬间，我眼眶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