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90、【七目】

　　晟琢知道蓝清言素来自爱，行为举止都是顶端庄不过，此刻见到嫣红满场旋舞，不住招蜂引蝶，定是心存藐愤，因笑道：
　　“这位舞姬虽然行为逾越了些，但请蓝姑娘细瞧一二。你看她一旋身一点足，颔首扬眉间，无不揉入舞蹈在内。依晟某看来，她竟能将每一举手投足皆化作翩翩舞姿，可见她平日里时时以舞为念，苦心思虑，化平凡为神舞，可叹可叹！如此爱舞成痴，恐怕比之蓝姑娘并无不及。”

　　蓝清言听她出言点拨，这才仔细望了几眼。正巧嫣红从左侧翩然而来，蓝清言看她耸肩勾笑，环臂点额，提摆撩裙，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挑逗姿态，被这舞姬使出来，却果然独有一番风韵。真可谓多一分为矫情，少一分为效颦，果然越看越是让蓝清言惊喜。

　　晟琢见蓝清言定定然望向那舞姬，面上也没了鄙夷之色，这才放心大半。回首又见那舞姬与旁边一名青年公子蜻蜓点水般一抱，几个旋绕，已到了自己席边，旁边司空廖不知为何，脸涨得通红，拼命冲那舞姬摆手，似乎很怕她扑到自己身上。那舞姬却颇带玩味地一笑，眼神却从司空廖身上，飘至晟琢面上，人却不迟疑，正待折腰伏于晟琢肩头。

　　晟琢却先她一步，起身行礼，做揖道：
　　“姑娘有礼，幸会幸会。”

　　那舞姬拧腰待坐，动作到了一半，柔荑就快搭上晟琢肩膀了，却被她如此一礼让，自然无法再坐于其膝上，环臂于其肩头了。蓝清言见那舞姬收不住侧坐之势，眼看就快跌倒，心不由一提，正待出手相扶，却见那舞姬眼神凝在晟琢脸上，定然笑望，毫无慌张之意，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跌倒之后会有多难堪，只顺势往席案边缘探肘轻点，蛮腰轻拧，顺带一式嫦娥奔月，举臂到晟琢面前。

　　她这么一举臂，晟琢自然明白，便将右手伸出。嫣红正好攀住她掌缘，借力巧使，毫不费力抬起了自己娇躯，又拖住她右手宛若游龙般一绕，旋转间松了手。这一跌一起，一抬臂一游绕，不过挥袖之间，竟将方才窘境化为再赏心悦目不过的翩翩一舞，晟琢与蓝清言心知肚明，看在眼中自然更为震撼。

　　尤姬本见着方才嫣红对晟琢一副投怀送抱的姿势，袖中寒芒便是一闪，怒目紧盯，只待到时出手，却不知先是晟琢起了身，后来这舞姬在案上轻点一记，却拖着晟琢的右手旋转起来，顷刻间撒手而去，只教自己眼睛都看花。想着到底没有挨得太近，便作了罢，将柳叶弯刀收入袖中刀鞘，捧起案上糕点大嚼起来。

　　嫣红借着旋绕离开，临行前冲晟琢曲膝示意，巧笑中更带了十分敬意。司空廖瞧得分明，不由脸上臊热，心中羞愧，心叹道：这上人果然不简单，对着这么一个娇媚无双的美人儿，竟连她裙角都不沾，真是好定力！好秉性！

　　蓝清言亦是满脸敬意，望着晟琢，她自小在蝴蝶门中长大，知道就算技艺再高，世人也不过觉得她们是艺妓，未曾见面便已存了怠慢轻视之意。虽然这舞姬行为放荡，但同自己总归同出一脉，是以见人轻薄神色，她也是不悦。唯独晟琢能以平常心对待，礼遇有加，这教她如何能不愈加欣喜？见晟琢返身就座，蓝清言便冲她赞许一笑。晟琢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唤了下人来为自己添茶。

　　笑饮间蓝清言问道：
　　“这嫣红果然长袖善舞，至于何种曲目适于她一舞，清言倒想问问上人心意了。”

　　其实她早有打算，却故意问晟琢，好看她心中想的和自己是否相同，只见晟琢稍一沉吟，方道：
　　“晟某实在不精此道，说出来只怕蓝姑娘要恼。晟某生平唯一记得一支琴曲，名唤碧涧流泉，姑娘若问琴曲，却只有这一首为答了。”

　　蓝清言不知其中典故，乍一听便蹙眉道：
　　“这是初学瑶琴的练手之曲，哪能登大雅之堂？”

　　晟琢喟然道：
　　“纵然难登大雅之堂，却多得此曲，让晟某初次知晓大义之理。”

　　蓝清言奇道：
　　“何谓大义之理？”

　　晟琢忆及当初，涩笑满面，沉声道：
　　“少时曾有一友人，赠晟某此曲，并告之晟某，瑶琴之奥妙，不仅在于指法，更在于君子之德。这君子之德，不在于千古留名，只在于，恪守本分，心中存高洁，凡事无愧于心。这便是那时晟某所听到的，最大义凛然的几句话了。”

　　言毕拂袖起身，径直往楼下行去。蓝清言并不知她思念故人，是以欲出阁散心，只听得这几句话，怔怔出起神来，竟未曾察觉晟琢已然下楼而去。

　　晟琢从湖心回廊穿行而出，离那靡靡乐声远了，绕至湖畔假山之中，寻了处僻静地头，倚石低叹。回想当年红玉奏琴之时，那挺得笔直的瘦削身子，那眉眼间难以言表的肃然神情，都历历在目，不由忖道：红玉大我两岁，若是她仍在世，与蓝姑娘也是同岁，不知她们二人会否相见甚欢？可惜，可惜瑶琴不朽，伊人已逝。

　　晟琢望向琴阁顶檐，那琴台四周的轻纱幔帐正迎风曼舞，轻柔如同嫣红曼妙舞姿，不禁心中黯然，忖道：这水，这山，这曲，这舞，红玉只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心念又是跟着一转，忆起那个梨涡浅笑的小人儿，心中一痛，自思道：

　　浅梨呢，她岂非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