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68、【六目】

　　凴銂西郊，花溪畔。

　　霍致风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枕着脑袋，大拉拉仰躺在溪旁草丛中。脸上的黑色颜料在溪水中洗了干净，俊朗的面容重现天日，映在烈烈骄阳之下，越发衬得英气逼人；嘴角斜勾，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慕容芷坐在溪边，也净过了脸，正将双脚浸在溪水之中，晃悠着玩儿。两人离了宁王别府，时候尚早，霍致风便提出要来西郊小憩。而且，还真真就是小憩而已，两人到了西郊之后，卸下易容装扮，她便自顾躺着晒太阳，吭都不吭一声。慕容芷知她动了心事，便好整以暇坐在溪旁，一时抚摸小苍兰，一时用脚撩起水花玩儿。两人一躺一坐，一静一动，互不相扰，倒也各得其乐。

　　募地一声长啸，划破林间的静谧，慕容芷陡然间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仰，幸好及时用肘撑住了，才避免了后脑勺与地面的亲密接触。俏脸一板，露眸一瞪，扭头对着那声长啸的始作俑者，也就是躺在她身旁不到三尺远的霍致风，脆生生斥了一句：
　　“青天白日的，扮甚么厉鬼？！”

　　一边支起身子，深吸着气捂捂胸口，确定里面动静是否正常。霍致风却不接茬，腾地坐起身来，将狗尾巴草从嘴中一把扯出来，扔过一旁，整张脸迅速往阿芷肩头凑近，嚷叫道：
　　“不妥不妥，还是不妥！阿芷，我现在就去偷了那洪荒至善丹来，你快配副解药给钟姐姐，可好？！”

　　慕容芷“咦”了一声，扭过头将她上上下下睨了个遍，方道：
　　“原来你想的是钟姐姐的事么？”

　　霍致风一屁股坐在阿芷右侧身旁，蜷起右腿架起右臂，身子往左一倾，将阿芷撞了一记，啧了一声，道：
　　“你这人，也忒小看我风少了。我只问你配不配得出药来，你莫急着涮我玩儿。”

　　慕容芷回过头来，望着对岸参天古树，阴了面色，缓缓摇了摇头，道：
　　“今日听钟姐姐提起，我才想起来，以前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唯有两种毒药绝无可解。一为天地无忧散，一为洪荒至善丹。这两味毒丸曾在前朝乍现过一回，但并未流传开来，便迅速消失不见。原来，是到了撒克孜邪教手中，还被其封为圣物。”

　　霍致风听阿芷此言，心凉了个通透，口中喃喃道：
　　“下次还是要偷它回来，咱们好歹试试，好歹试试。”

　　慕容芷知她性子急躁，易怒易悲，少不得伤肝伤脾，便岔开话题，道：
　　“你若是担心钟姐姐，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在英雄会上大破血蛭教。若是到时能抓个教众来审一审，说不定能问出些线索。这洪荒至善丹既然是血蛭教圣物，想来那些教众定是比阿芷懂得门道的。”

　　霍致风闻言一振，拊掌道：
　　“好！大好大好！还是阿芷聪明，想得好主意！”

　　又道：
　　“昨晚在荒郊见的那些帮派，估计都会出来闹事，到时我就一刀一个宰了，再留个血蛭教余孽来审罢！”

　　言毕突地忆起嫣红之事，心道不妙，忖着：万一嫣儿也来了，我该怎么办？为甚么千挑万捡，她非要入这撒克孜邪教不可？！

　　慕容芷见她突然锁眉沉思，还以为她担心只身一人，力不及人，不能保住上人，擒得敌人回来，因笑道：
　　“小风莫要担心，阿芷走南闯北，医的人多了，各门各派的都有，闲谈间对他们的武功套路都有些了解，到时自然会告之小风各派破绽，以风少的本事，定能轻易取胜。”

　　霍致风疑道：
　　“你怎么甚么都知道？那些门派的武功，岂是那么容易告诉你的？！你定是从别处获知的罢！快些说来给我听，不然我决计不让你帮我。”

　　慕容芷黛眉轻蹙，知她脾气执拗，这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罢休了。又忖及英雄会滋事重大，真让她莽莽撞撞上场抗敌，对方使出车轮战术，她再如何神功盖世，都免不了被拖垮。若是自己在旁相助，一来省去她五成功力，二来震慑血蛭教众徒，胜算岂不高出数成？慕容芷本就不欲相瞒，见霍致风发问，便如实答道：

　　“阿芷的确是从别处瞧来的，因小时候家中藏书颇多，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都存有一些，我便看了许多，依稀还是能记得大半的。方才钟姐姐那牛皮卷轴上的门派，刚巧都是阿芷记得的那些，小风大可放心，阿芷决计不会诓你。”

　　霍致风奇道：
　　“巫神医家里还藏着那么多武功秘籍么？真是怪事。”

　　慕容芷摇摇头，道：
　　“不是师傅家，是江北慕容家。”

　　见霍致风诧然结舌，又笑道：
　　“我都告诉你了，这回该允我助你一臂之力了罢？”

　　霍致风下意识点点头，又猛然摇头，叫道：
　　“你说了这么一句，岂不让我更加疑惑？！不行，你还是快些悉数告之于我，不然我今儿晚定睡不着觉了。”

　　慕容芷双手环膝，将下巴搁在膝头，扭过脸来对着霍致风，樱唇弯起一抹巧笑，道：
　　“赶明儿得了闲，什么时候不能说呢？偏赶着这一时么？你难道把老头嘱咐你学好破阵之法的事彻底忘了么？你司空大哥的事，闹得国师的人十分不快，他们不趁着大会之时来捣乱要人，待要等到何时？”

　　霍致风一拍脑门，哀声一吼，道：
　　“爷爷个球，把这五坨给忘了！”

　　扳着手指头数了一气，发现敌人的数目光用手指头根本数不过来，因抱怨道：
　　“这么多人，打完了不知道还能赶上午饭么？！”

　　一时又不知她想到什么好事，自顾嘿嘿笑了一回，方对慕容芷道：
　　“其实若是姐姐肯出马，她那么手一扬，就将他们挪去十万八千里之外了，岂不痛快？！”

　　慕容芷听她一会儿恐怕吃不上饭，一会儿比划虞姐姐施腾挪咒的手势，笑得腰都弯了，差点栽进溪里，赶忙扯进霍致风的衣袖，将自己拽回身来，依旧坐稳当了，方笑道：
　　“亏你想得出来，上次施腾挪咒，虞姐姐就已经很不自在了，你再叫她多破几次族规，指不定哪天虞姐姐就逃回子午岭了不可。”

　　霍致风想一想，不甘不愿的点点头，道：
　　“神族法术无边，却偏偏立下如此不通情理的族规，实在浪费。”

　　慕容芷却摇头道：
　　“小风这话可就错了。神族隐于山林，天赐神力却无心争权夺势，就如五都姐姐，她本是神族，若是她真施出神法，范家又何须受那无端祸事？无论身处何处，都自守本分，这是神族之德，并非她们无情无义。虞姐姐不就为了我们施那腾挪咒了么？你只见她施咒轻松，却没见她回了房间，跪了多久，自省了多久。”

　　霍致风闻言一怔，心道：我只想着救人之命理所当然，压根儿就没把她那族规当成甚么严重事情。原来竟害得姐姐左右为难，该死该死。正在后悔，又听慕容芷道：
　　“小风你呢，跟少良哥哥心性儿差不多，说白了，都是没心没肺的主儿。不过，你又比他好上一些，但凡你真上了心，那就真能照顾到十二分去，就像上次的茯苓霜。可要是你不上心了，甚么事对你来说都是透明的，你决计看不见。”

　　见霍致风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
　　“虞姐姐素来就是那么细致的人，就连树叶子多掉了几片，她都能伤上一回心。你再不多用些心，早晚把她气回去。不过，依阿芷看来，你还不若劝虞姐姐先回子午岭，待你忙完了，或者得空了，再回去瞧瞧她，不就两全了么？”

　　霍致风越听心越沉，心道：还以为姐姐既然神法无边，在这乱世之中总能自保，便从未想过其他，阿芷这么一说，却也有道理。无端端扯进那么多是非当中，姐姐就算身上不受伤，心里却总会难受几回，劝她回去，不知道她肯是不肯呢？她哪里愿意离开姐姐半步，一想到姐姐要回子午岭中，脑子里就开始打结，实在太不情愿，因道：
　　“我自然会自己送她回去。只是后日便是英雄会，时间太紧，待英雄会完结了，我就去送。”

　　慕容芷颔首称是，又道：
　　“上人临出门时叮嘱你的话，你可莫要忘了。英雄会那时候，虞姐姐是千万不能露面的。说起来还是上人细致，若不是她那时说要你带了虞姐姐离开，阿芷也不能想出这法子来，既保虞姐姐开心，又能让你们放心办事。”

　　霍致风一听慕容芷这话，便皱起了眉，琢磨着：原来她明白姐姐这难言之隐，知道姐姐是不适合这乱世的神仙人物，怪不得每回开口闭口，便是要自己带姐姐走。又忖道：这么一比较下来，我岂不是又被她占去上风？！她脑袋是怎么长的，哪里能想那么多事？！她这么较上劲来，又激出了心中闷气，不悦道：
　　“我知道了！回去就劝姐姐！莫说这个了，快教我破阵之法门才是正经！”

　　慕容芷被她气冲冲的语气逼得后仰了三分，心道：才在别府里头多侠气干云呢，这会子又发起脾气来，真是性子怪得离谱。见霍致风气呼呼的样子，掌不住又暗笑了一回，方道：
　　“英雄会上你也这么‘生气勃勃’才好呢！你先将那日情形说与我听，看看他们五个人是如何结的阵。”

　　霍致风也没去细想她话里的讽刺之意，径自道：
　　“若不是当时我风少肚饿又困乏，定能用轻功逃了，哪里轮得上他们结阵！”

　　脸上抽动了几下，目光射出几分凶狠，又道：
　　“五坨中间，分了三坨来追我，他们使的兵器都是锁链飞爪，照着我背心丢了几回，都被我躲了开去，但岔了一口气，脚步不稳，跌了下来。刚转过背，就发现一大团阴影向我袭来，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出手，我不知该防哪一边，这么一迟疑，就被锁链绕住了。”

　　慕容芷道：
　　“一大团阴影？你且再好好想一想，可能记起那阴影里边到底是什么？”

　　霍致风沉吟一番，道：
　　“总归不过是一堆人罢。”

　　似乎想得了甚么，蹭地站直身来，双手化掌为爪，举臂直伸过头，腾空一跃，边道：
　　“有两个人，是这么在空中用飞爪掷我。”

　　落回了地面，又蹲下身来，侧身探掌击在空中，又道：
　　“底下又有两人，也是这么一左一右夹击于我。”

　　紧接着又直起身来，俯身往前一扑，边道：
　　“就是这么着五个人同时向我攻过来，啊——”

　　她依着当时情景，往前扑过，却没在意慕容芷离自己不到三尺，这么长身一纵，竟直冲冲朝着慕容芷撞过去。只听“啊”、“哎哟”两声惊呼，慕容芷被她撞倒在地，额上一阵生疼，想伸手去抚，却发现整个人被霍致风牢牢压住，根本动弹不得。却听霍致风还在自顾解说着那日情景，道：
　　“你瞧，我那日就是这么倒在地上，只不过没有被人这么压着而已。”

　　两人这么一倒，刚好是一上一下的姿势，霍致风的头就搁在慕容芷左肩，她素来与阿芷亲密惯了，也没觉得怎么异样。阿芷却涨红了脸，她再不通人事，也知道现在两人的状态实在过份，因急道：
　　“你还不起开，快起开！”

　　霍致风本来正想用手撑起身子，听慕容芷这么一呵斥，心下就不悦了，因故意不动弹，偏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偏不起开，你再凶我试试看。”

　　她的脸本就在慕容芷耳畔，这么一扭头，正巧逼近她的樱唇，瞧了个正，只见小巧精致的两弯绛红嫩唇，色泽莹润，映着阳光衬得愈发娇艳欲滴，不由一怔，心道：阿芷这小嘴长得，真是没得说，她从不涂胭脂，怎生仿佛比嫣儿的唇还要红上几分？

　　慕容芷急得恼了，却见霍致风仍是不动弹，犹自盯着自己瞧，不由又生出几分羞愤，偏偏自己不会武功，再怎么用力去推攘，也不能动霍致风丝毫。正又羞又急之间，溪对面传来一声暴喝：
　　“霍致风你这无耻小人！你想对阿芷做甚么！”

　　霍致风闻言一怔，忖道：这不是巫少良的声音么？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哗啦啦一阵淌水声，然后是一记惊天动地拳正中自己后脑勺。霍致风没有防备，被一拳击中，不禁哇哇惨叫起来，抱着头滚到一旁，怒道：
　　“你疯了不成！还真打啊！”

　　巫少良扶起阿芷，看着她气得青白一片的俏脸，不由怒火更盛，转背又要对霍致风出手，却被慕容芷唤住，只听她娇喘不定，似乎还未缓过神来，却仍是道：
　　“少良哥哥，算了，她是无心的。”

　　霍致风闻言得了色，冲巫少良做着鬼脸，道：
　　“你听见没！下次还敢这么敲我脑袋试试，我可再不饶你！”

　　慕容芷听她这话，别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其实她心中的确有些生气，只是觉得朋友之间，还是少些争执比较好，是以才息事宁人。巫少良知道阿芷淳良心性，自不计较，可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因吼道：
　　“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分明就是想亲阿芷，你还狡辩！”

　　慕容芷闻言脸“嗖”地一红，大觉尴尬，忙去扯巫少良衣角，想阻止他继续胡言乱语，却见霍致风腾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自己道：
　　“我、我、我、我会想亲她？！哼！乌龟王八才想亲来着！”

　　霍致风不过是急着辩解，怕巫少良在虞姐姐面前昏话连篇，却不想这话却辱了慕容芷。这下慕容芷也不说话了，只自顾起身来，径自往回走。巫少良赶忙跟过去，临走又回过头来，喝道：
　　“你可记得了！你要是敢亲阿芷妹妹，你就是乌龟王八！”

　　言毕跟着慕容芷一同快步走了。霍致风见慕容芷如此反应，才恍悟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心知不妙，却还不死心，只道阿芷素来嘴硬心软，因冲着慕容芷喊道：
　　“阿芷，你不教我破阵法门了么？！”

　　却见慕容芷头也不回，只硬邦邦甩出一句：
　　“问你虞姐姐去罢！”
　　脚步也没半分停顿，转眼就行出去丈余远。

　　霍致风这才彻底傻了眼，心道：这可怎么办？阿芷真的生气了！爷爷个球，早知道就不逗她玩儿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