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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目】 ...


  •   衢州位处宁地西侧,离仇池南带距离最近,约摸四十余里,当地居民多以上山狩猎为生,因地偏人稀,并无有名的门派,只零落有几家武馆,所幸民风淳朴,倒也清净。

      东来客栈是镇上普通的一家住店,独门独院立在衢州城郊外,两层楼,上层住客,下层供饭,西厢一间简单搭成的马厩,客人少,生意清淡,客栈里的马掌柜与小伙计王三都是懒散心性,乐得清闲。

      傍晚时分,官道边扬起一阵烟尘,似乎有大队人马打南边腾腾而来,王二出门倒水,闻声探头望管道方向看去,还未曾将视线定住,呼吸间就被人扼住了喉管,跟着三两下硬指往他颈边戳下,力道之大,痛得王二眼珠翻白,可不巧喉管又被人死死捏住,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王二百思不解自己为何平白无故地受起了这等闷罪,身后人掐住他后颈,像拎兔子般将他提离了地面。王二心下大骇,两腿在空中乱蹬,只觉后脖一松,自己身子被一股莫大的力道猛的推开,整个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砰”的跌落到客栈之中。

      王二脸上胸上吃了狠狠一撞,肠子都快被挤出喉咙眼了。火辣辣的刺痛感激得他张口想叫娘,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乱叫。他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点了哑穴,犹自又惊又怕,门外那人走了近前,低沉的声音冷他一阵发抖。

      “莫要出声,好生伺候着,不准离开客栈一步!”

      王二撑着胆子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站好,背不由自主地驼得老弯,脑袋拼命向着门口的人影点个不停,意思是自己知道了,不敢不敢。扔他进来的人身形高大,腰佩雄刀,脸上毫无表情,显得五官生硬,眼里唇角头透着冷意。

      那人冷冷一哼,扬了扬手,四方八面的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三四十个身着黑衣的壮汉,人虽多,但却纪律井然,没有一人出声,似乎早得了命令,进得门来并未停步,立即向不同的方位掠去。那人似乎是众人首领,背手不语,目中精光环扫着整个客栈。

      一半人上了二楼,身形没入各间客房,想是在翻箱倒柜地搜查检视,居然仍是声音极轻,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大户人家护卫;另一半分散于一层各个房间,同样仔细察看。房顶上格格作响,估计上头亦有布置。岂不是将整个客栈团团围了起来?到底要做甚么?!王二瞠目结舌,头都快想破,仍是不敢动弹分毫,抖着身子杵在原地。

      马掌柜也被扔了出来,坠在王二脚旁。他在房里打着瞌睡,神智不清地就被人几下动作收拾了,此时头在地下一撞,才恢复了些清醒。王二低下身子搀住掌柜的,见没人阻拦,才麻了胆扶起了掌柜,掌柜的扭头对他“呜呜”叫唤,一脸疑惑,也是被人点了哑穴,说不得话。王二怕惹恼了门口那人,忙捂住掌柜的嘴,堵住他发声,一边大力摇着头,示意掌柜的不要说话。马掌柜会了意,当下也明白自己身处险境,跟着一起全身发颤起来。

      外头又进来一批人,先头进来的是个瘦小少年,皮白无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背却微曲,并不似王二那般被吓得不敢直身,仿佛已经定了型。跟门口那人鞠下恭,算是见了礼,后面跟着五六位年轻丫鬟,直奔马掌柜和王二方向而来。到了跟前,居然带了笑意,半点威胁神情也觉不出来,与先前高大男子的冰冷截然不同。两位遭了莫名之殃的可怜人稍微放松了些,只听瘦弱少年道:

      “掌柜的,这位小哥儿,劳烦些个。我家公子出行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只好借您二位地头一用。”

      瘦弱少年嗓音纤细,不似同龄的男子已经变声,声音一点都不粗,男子气慨半点都无。马掌柜和王二从未接触过这种人物,心里头有些发毛,但至少没了那种会随时丢掉小命的压迫感,心下乍舌:这么大排场,侍卫一堆,丫鬟成群,还叫没有准备,不知是哪家贵人大驾至此。

      那瘦弱少年说半句,他们俩就点下头,恨不得把整间客栈拱手送他,自己跑路就好。少年满意地继续用他极细的嗓音道:

      “掌柜的劳您指点下储菜放粮的屋所,那两位丫鬟得备些食物,赶了一夜路,都还没进半点茶水。上头哪间房最干净,劳烦小哥儿带个路,我得先行收拾着,公子爷马上就到了。”

      掌柜的张罗着去了,王二领着几个人上了二楼右侧,开了最右边倒数第二间房门,指着“唔”了几下,瘦弱少年会意,点头让丫鬟们着手收拾,自己带了王二下楼,又“劳烦”他去生火。又过了两三个时辰,门口车马人声沸动,正主儿到了。

      这些就是连夜赶来衢州,等待奉典求药归来的宁王府一行人马,打头的是潘总管率领的数十死士与小安子等陪侍,两辆四驱马车中,前边载着昏迷不醒的天泽上人和两位丫鬟,后边是平王遣来护送上人的两大高手。

      瘦弱少年脸上笑意早就敛得无影无踪,此时又换了副忧心凝重的表情,脚下不停歇,奔至门外。外头已不是先头荒凉模样,如同天降般出现了两辆四驱马车,车厢高约六尺,宽大豪华。后头一辆车帘掀起,两位锦衣男子纵身跃下,落在前院草地上。

      左面是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头顶束发,一字平眉,狭长凤目,脸上神情谦然,儒雅有加,看着只不过是个普通读书人,不过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这位儒生就是平王晟珉手下一等一的高手之一,江湖人称“颂雅居士”,柳清风,提起他的名号,江湖中无人不晓;右面男子身形稍壮厚一些,头发披散但并不张乱,而是贴着耳际顺垂在肩,眉峰似剑,双目炯然,让人注意的是他两侧太阳穴高高凸起,一看就知道是内家高手——此人便是平王府另一高手,灵岳派首席大弟子陆寻真,他自学成出山起就伴于平王身侧,保护平王周全,并未像柳清风般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因而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也未得江湖称号,但他声名虽逊一筹,武功却丝毫不在柳清风之下。

      两人自下车之后,目光不离前面车辆,信步走近前来,看似随意,实则都在运起内力凝神细谈,确定四周有无埋伏。此次连夜奔波,匆忙赶路,实在是因为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乱子!天泽上人举剑自尽,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测,老太妃下令立即分批前往仇池寻神医相助。幸而大破霹雳堂之后,平王命两位高手来宁王府为天泽上人渡气调养,一直居于宁王府邸,此时刚好随同陪护。

      “小安子,可安排妥当?”

      柳清风问那瘦弱少年,原来他就是天泽上人贴身太监小安子。

      “回柳爷的话,已经妥当,上房也收拾好了,听凭柳爷吩咐。潘总管与一队人马在方圆十里地内巡视,到时会同奉统领一起返回。”

      小安子低头禀报完毕。柳清风与陆寻真对视一眼,颔首道:

      “吩咐下去,上人移驾入房。”

      顿了一顿,又嘱咐了一遍:

      “千万要轻些,莫要碰到。”

      “是,奴才明白。”

      小安子回头招手,唤了两名死士过来,将车帘拉开。

      车内原来放着一副担架,里头睡的正是名动天下的天泽上人,晟琢。她闭目躺着,眉头微锁,看似与平日睡着时无异,身上盖着丝绣锦被。但若有人掀开锦被,定会为眼前的残酷画面震惊。

      里面掩着的是上人伤痕累累的身子,因为受伤太重,府里人不敢替她换下衣物,是以她仍是和昨天一样,全身衣物划开无数道口子,找不到一处完整布料,胸口绕上厚厚几圈纱布止血,却仍可见最外一层纱布上浸出鲜红一片。她曾经鲜润的俊脸失去了光泽,温暖有力的双手也变得冰冷——新召城中最好的大夫无一不是摇头下跪,不肯说半个字,不敢应承为上人医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年轻的上人,已经魂离天外!

      但老太妃仍不肯相信这一事实!她无法相信宁王一脉失传的事实!所以她命令奉典必须找到巫彭神医,救活少主,否则提头回来见她!而奉典,居然拖着已经提不起来,仍是沽沽淌血的左臂一口应下!

      所以担架底下,还被老太妃命人衬着厚棉软垫,以保护担架里边所躺之人不被车马颠簸所扰,两侧一边一位丫鬟护着,一路上负责替上人暖身之类琐事。这种架势,只能说明一点:每个人都相信,上人还活着!上人如果死了,全部随行的人,都会死!所以,天泽上人,必须活!

      上至潘总管,下至众丫鬟,都心知肚明,此行恐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活着回宁王府,然而没有人退缩——天泽上人是天赐的福星,是整个王府的唯一希望,如果救不活她,卑微的自己也无需再活!

      为了早些时候赶到衢州,车厢中所载人数也是降到了最少,只挑了两个老太妃的心腹大丫鬟贴身陪同天泽上人,另外选了六名手脚麻利、身体结实的年轻丫鬟,同小安子一行骑快马先赶到客栈收拾。

      选择东来客栈的原因,是它临近官道,亦是离仇池山最近的客栈。事发突然,来不及再谋他处,所以潘总管决定先驻扎在此,等神医来了再做打算。

      柳清风和陆寻真说话间已经审视了此处的山形地貌和客栈的大体情形,觉着上上下下、方圆十里地内都已经布置周全,想是不会有何闪失,稍微安了下心。随着抬起担架,小心翼翼护着天泽上人前行的小安子等人一起,快步走上楼去。

      上房已经打扫完毕,窗明几净,地板亦是擦得一尘不染,床上换了带过来的新铺盖,行色虽是匆忙了些,两个大丫鬟仍是想得周到。出行前携带的物品皆由老太妃两位丫鬟一一清点过目,一位名为芳兰,一位名为心桃,都是自小就入了宁王府,对老太妃忠心无二,所以此次出行一些闲杂贴身事务,都交了芳兰负责,心桃为副手。柳清风等人一来避嫌,二来放心芳兰心桃做事周到,便没有跟进房间,在房门守着。就算有人从外头攻进来,他们亦有充足的时间破门而入。

      安置上人躺好之后,芳兰遣了其他丫鬟下去帮厨,近百余号人的饭菜,并非两个丫鬟就能忙活得过来,周围守备众多,也不差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众丫鬟领命离开之后,芳兰见心桃仍痴痴往向天泽上人,心里知道这孩子定是为上人挂念着。心桃一路上神不守舍,话也没有以前多,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素来很好,眼见一夜之间,心桃似乎憔悴了许多,面色苍白的样子,还真叫她看了心疼。

      芳兰怕心桃再这么呆望下去会失魂丢魄,上前扯了她手臂,拉她到屋角,脸上溢满关怀,切切道:

      “心桃,莫要太过担心,上人吉人自有天相,小心急坏自己身子,待上人醒来之后,岂不少了人服侍,那时你的罪过就大了。”

      心桃点头,头却别过一旁,不与芳兰对眼。脸上红潮隐现,眼波流转不定。芳兰心里疑惑,又不好发问。昨夜下半夜归心桃为上人暖身——暖身是按着老太妃的吩咐所做,上人身子一刻比一刻冰冷,老太妃爱孙心切,竟想出以身暖身的法子,让自己和心桃轮流赤身与上人同卧一被,小心着伤口,将身子与上人的身子尽力贴合,想是老太妃以为如此能缓缓上人身子的冰冻——照说心桃这样的年纪,早不是未谙人事,不懂云雨的黄毛丫头,怎么解衣入被之时,脸上比现在红上十倍,那般娇羞神态,实在有些奇怪。

      然芳兰还是关心多过疑心,暂且不管那些,又道:

      “妹妹臂上怎么受了伤?那伤口似乎是被什么毒虫叮咬了,血红的一点,有些吓人。妹妹可要当心,这里不比府里头,飞蚁蚊虫乱钻,不留神又要被叮上一口。”

      心桃脸上皮肉一颤,动作极其细微,芳兰并未看到,还在细细叮咛,说着体己话儿,外头突然传来“嘭”、“嘭”、“嘭”三声巨响。芳兰脸色一变,这是府里死士约定的暗号:有刺客!

      门外柳陆二人听得真切,柳清风低声对陆寻真道:

      “陆兄在此等着,待我出去查探一二。”

      不待陆寻真点头,足尖一点跃下楼,霎时飞身掠至客栈外院。

      这三声巨响由北边空中传来,想必是潘总管遇了险,立即差人施放宁王府独制的千里传声弹,以此报信,好叫客栈这边的守卫们当心。施放传声弹的规矩便是:一发意为一切正常,两发意为遭遇袭击,三发则是敌人极其强大,我方恐将全军覆没。柳清风神色凛然,心忖:潘总管加上十名精良死士,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何等高手能将他们逼入险境?恐怕现在客栈亦是敌人囊中之物,非但不可派人救援潘总管,还需速速带上人离开才是!

      不及下令,一声厉啸破空而来,声音似怨鬼哭嚎,闻之心溃魂颤,后背发毛。柳清风只见两道黑影从北方由远及近,眨眼间到了百余步远处。其中一道人影以无人能及的速度掠上客栈屋顶,另一道停在当下,没有动作,亦无言语。最近旁的死士只见此人披头散发,刘海长到完全遮挡了面容,看不出容貌,透着股阴气,还有说不出的奇怪。手上并不迟疑,那怪人人影乍一清晰显现,就一刀劈将过去,那怪人竟毫无躲闪之意,右腿硬挨上一刀,哼都未哼一声,抬掌做势拍出,那死士却并未感觉到那怪人双掌中有丝毫内劲传出。

      柳清风念及客栈内有陆寻真,可抵挡屋顶刺客,将自己心神定在那怪人之上,此时死士刀砍在怪人腿上,竟发出“叮”的铁器相碰之声,心中一震。周围死士都寒了脸色,似乎都以为那怪人练就了金刚不坏神功,将身躯骨肉都修成铁器般坚硬。柳清风却心中一冷,又听得那怪人抬掌时,发出细微的“格格”之声,心中电光一闪,恍然大悟:此人非人!它实乃一只傀儡人偶!急喝道:

      “快退下!”

      除了那名最前方的死士,其余人等迅速撤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傀儡人偶同那名死士都炸了个粉碎,血肉飞溅开来,形成一层血雾。地面犹在震动,柳清风稳住身形,心中一沉:糟糕,还是中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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