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18、【五目】

　　仇池山畔上人渡过一劫，子午岭中，霍致风携阿珞策马飞驰，赶回阿布扎村落，她的劫数，却才刚刚开始。

　　虞梦裳醒得早，身披罗衣，踟蹰于村口，回想昨日与那青莲神交之时，没来由的想起霍致风，心下惆怅，愁思绕结。晨曦出现于天际，虞梦裳收拾心情，抬眼望去，只觉山色清朗如画，心中也豁然开朗了许多。峡谷延绵之处，传来马蹄得得之声，虞梦裳侧身凝望，只见一骑红马，身负两人，一影十形地往村口方向驰来，那马上一袭蓝衫，飘飞绝然，不是霍致风是谁！

　　转眼宝马奔到了近前，阿珞打头见了虞梦裳，眉头一皱，想起霍致风在篝火旁失言，唤自己仙子姐姐，心中不悦。霍致风拉缰勒马，旋身跃下，见到虞梦裳清晨等在村口，心中欢喜，往前跨了两步，突然忆起褚轼口口声声斥骂自己是大恶人、大魔头，心头一凛，止住了步伐，面上笑容亦僵住，只呆呆立在当下，与虞梦裳对眼相望，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阿珞见此情形，脚一跺，咬着下唇拧身走开。她不懂，为何见了两人如此神情就心中气闷，粉唇撅起老高，冲冲走回村中，不去理会村口两人。村里有眼尖的族人见到阿珞返回，大声嚷道：

　　“阿珞回来了！族长、长老，阿珞回来了！”

　　霎时间族人都涌了出来，坍鬲与阿吉娜挤入人群，见到宝贝女儿除了右肩衣物划出条口子，身上倒没有别的伤势，大喜过望。族长呐布与长老们出来，细细查问了阿珞事情到底如何，阿珞一一回答，只是略过了自己与霍致风那些冲撞嘻骂之事。

　　得知恶人已除，族人大为高兴，呐布激动万分，问道：

　　“两位大神现在何处？我们快去拜见！”

　　阿珞原本说得眉飞色舞，描绘自己神勇，一听这话，脸色一沉，抬手往村口指了指，不再言语。

　　众人也未察觉阿珞不悦，皆往村口涌去。霍致风正欲开口，却听到村中吵杂一片，不久之后，就见到呐布领着族人，呼啦啦在身后站了几排。虞梦裳见霍致风如此神情，心里明白定是有事发生，也不言语，只见呐布与阿布扎族人簇拥围立。

　　呐布走上前来，对着霍致风一拜，又拜过虞梦裳，哽咽道：

　　“这次多亏两位神人相助，请受呐布与族人一拜！”

　　虞梦裳就猜呐布又要如此大礼拜谢，眉头轻蹙，无可奈何。霍致风回过神来，扶起呐布，又招呼跟着一头拜下的其他族人们起身，道：

　　“族长莫要多礼，这可折煞我们了。”

　　眼神一瞟，却发现众人中少了阿珞，心中疑惑，却听呐布道：

　　“是是是，大恩不言谢，我等山野之人，也没甚么东西能赠予二位，独留一匹宝马幼驹，请二位笑纳！”

　　霍致风知道族长所指正是韶华，正待拒绝，只见阿珞牵了韶华穿过人群而来，望着韶华的眼神颇为不舍。霍致风知道阿珞定是不舍这从小喂养长大的神驹，因道：

　　“阿珞，将马牵回去罢，这份礼太重。我们不能收。”

　　阿珞眼睛一亮，旋即又是一忧，咬唇道：

　　“你定要收下！莫要多说，它……”

　　她本想说韶华就同她一样，往后会继续陪伴在霍致风身边，话在喉头，突觉不太对，便半道顿住，没有了言语。

　　呐布从阿珞手中接过缰绳，将它递给霍致风，面上神情颇为恳切，道：

　　“霍少侠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们礼数微薄，请您一定要收下，山路陡曲，有了韶华，也好骑行。”

　　韶华不愧是宝马后代，上药之后，休息了一夜，精神焕发，这样子虽还不能全力奔腾，但其速度比起两人步行，还是能快上许多。霍致风念及虞梦裳不善跋涉，又见呐布如此盛情，实难却之，只好答应。

　　当下两人也不再多礼，打发众族人回去歇息，自行牵着神驹，往峡谷北面出口方向行去。呐布率族人一直在村口目送，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于山岭之中，才返身回村。

　　一路上两人也不言语，只低头慢行。霍致风是不知如何开口述说，虞梦裳是不知如何开口发问，半晌无话。霍致风心中急躁起来，自己这番身世，实在不堪，要自己亲口说出，实在不能，尤其是要说与这仙子姐姐听，那岂不是亵渎佳人？当下将心一横，大声道：

　　“虞姑娘，你骑这宝马先走罢！恕我不能相陪了！”

　　她无法释怀于自己过去恶行，竟选择离开，一走了之。

　　虞梦裳闻言一滞，停了脚步转身望向霍致风，眼里满是疑惑，问道：

　　“你……可是发生了何事？”

　　霍致风垂下头来，紫胀着脸，苦笑道：

　　“恕我不能明言，虞姑娘，昨日我不当心，知晓了一些过去事情。”

　　虞梦裳惊呼：

　　“你知道了何事？！”

　　霍致风不知虞梦裳担心血魂之事，却被她这声惊呼吓了一跳，抬头应道：

　　“其实我也不知那是真是假，心里半分印象都无，只是，我觉着，恐怕无法再相伴虞姑娘左右了。”

　　虞梦裳听得她并未忆起任何事情，放心了大半，又听霍致风期期艾艾，轻声问道：

　　“虞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一二，关于在下的过往，姑娘可曾知悉？”

　　霍致风甫出梦裳居处，与梦裳对话之时，就知道她定是知晓了一些事情，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能说与自己听，便一直未曾追问。现在情况已是不同，霍致风得知自己曾经无恶不作，心中大为震惊，也不愿相信，是以仍是问了出来，一脸期盼地望向虞梦裳。

　　梦裳心中一震，忖道不妙，这情形让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又后悔当初为何要告知霍致风真名，如果随便找个名字搪塞过去，说不定事情也不会如此。

　　霍致风见虞梦裳迟疑再三，并不答话，心情更加急切，迈步近前，几乎快触着梦裳罗衣，追问道：

　　“姑娘尽管告诉在下便是，在下只求一个真相！”

　　她这么近前，却犯了虞氏族人大忌，虞梦裳下意识退后一步，避免她触到自己身体，霍致风却有些急得发晕，竟一把抓向虞梦裳手腕，想阻止她退势。虞梦裳大惊之下，侧身闪过一旁，霍致风只握得罗衫衣角，扯住不放，仍是追问不休。虞梦裳被她这一闹，羞得娇颜氲红，呆立无措。

　　正在此时，后头传来阿珞疾呼声，竟是要霍致风停步。听得阿珞呼唤，两人僵着的身形才有了动作，霍致风松开手，虞梦裳赶紧避开来，怕她再次激动，躲在韶华身侧，韶华咴然嘶鸣，似乎知晓虞梦裳心中羞愤，对着霍致风一个响鼻。

　　霍致风不顾韶华顽皮，见虞梦裳转身要走，慌了手脚，忙道：

　　“虞姑娘莫要走，我，我再也不会如此鲁莽了！请姑娘放心！”

　　虞梦裳本也没想过要独自一人离开，听霍致风这么一喊，才醒悟到，若自己留在霍致风身边，恐怕会常常刺激霍致风回忆往事，并求证再三，虽然自己有把握不去告之她，但是万一自己哪日失言，后果岂非不堪设想？又忖道霍致风方才如此激动，差点接触到自己身子，她又羞又怕，想着还是避开些，自己单独出去寻找巫彭，待得找到神医之后，再寻回霍致风给她医治，这样岂不更好。

　　阿珞唤声越来越近了，虞梦裳心念已决，翻身上马，霍致风追了上去，却停在虞梦裳身边三尺处，面色凄然，道：

　　“虞姑娘，你，你真要走？”

　　虞梦裳见她如此悲哀神色，心中不忍，但想着寻回神医自可再相遇，便狠下心，正色道：

　　“你放心，我们以后自会再见，何况，我现在是去寻访神医，为……”

　　话未说完，阿珞已经追上两人，一把抓住霍致风右手，扯她手掌那根布带，一面气喘吁吁道：

　　“幸好我来得及时，差点忘记，那可就糟了！”

　　霍致风被阿珞这么一扰，虞梦裳后面那些话，她没听得清楚，只听到虞梦裳说“寻访神医，为……疗伤”，她未曾多想，只道是虞梦裳要访神医为韶华疗伤，却不知实为自己疗伤，以为在虞梦裳心中，自己竟不及一匹马驹，黯然丧气，心灰意冷，眼睁睁望着虞梦裳，默然不语。

　　虞梦裳还怕霍致风阻拦，心中想着说辞，好稳住霍致风心情，不想她再激动，却见霍致风杵在原地，见着韶华缓慢踱步向前，既不出言阻止，也不拖住缰绳，心中泛起一丝不悦，索性回身一抖缰绳，策马远去。

　　其实韶华马速并不很快，若是霍致风存心要追，定能追上，但她心已死，人已伤，呆立在原地，看着虞梦裳背影一寸一寸缩小，直至消失，她神思涣散，痛不欲生，硬生生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你走了，我该去哪里？”

　　那份凄凉与无助，教阿珞一滞，停下了解开布条的手，直身望着霍致风泪盈满眶的俊脸，心中强烈的痛意袭来，情不自禁伸手抚上霍致风的脸庞。

　　霍致风身子剧烈一抖，挥掌拨开阿珞的手，整个脸紫胀发青，大吼道：

　　“莫要碰我！走开！”

　　身子一拔，整个人冲天而起，向相反方向掠去，阿珞一个不慎，追赶不及，当然，也不可能追得上轻功高强的霍致风，跑了几步就被路树桩绊了一跤，摔了个结实，她也不顾腿上摔伤，抬眼四处寻觅霍致风身影，只见茫茫树林，哪里还有霍致风影子？！

　　“你竟这么走了。”

　　阿珞终是无力垂头，放弃了追上霍致风的打算，原本她追出来，是要寻着那贴身镰布。阿布扎族每人都会在臂上缠着亲手绣成的镰布，用以包裹镰火，而其更为重要的意义，是用于男女双方交换，作为定情信物，表明自己心迹。那日见着霍致风受伤，她想也未想就取下来给霍致风裹伤口，方才才记起来，忙上前追赶，不料竟遇上两人争执，分道扬镳，那镰布亦未能要回。

　　“这布是只得一条的，你明不明白？”

　　阿珞倚着树干，喃喃自语。

　　抬头望向霍致风飞身掠去的方位，茫然若失。

　　两滴清泪落下，坠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