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GL）》夜苍茫

12、【五目】

　　阿珞心里仍是得意洋洋，满不在乎的在前头碎步小跑着。刺杀褚轼的事，她不知跟阿爸说过多少次，阿爸总说自己是小孩子，不准自己插手，现在可好了，这个霍大神看来还有几分眼光，肯允我同她一起夜上太平关。想到这时终于可以和霍致风单独相处，心不由一紧，耳边恰好传来霍致风爽朗笑声，她脸微微发烫，只听霍致风道：

　　“前方就是峡谷，小妹子，我们是要怎么过去？”

　　她们此时正行至峡谷近前，停下脚步眺望对岸。阿布扎族的村子是在子午岭北部峡谷地带，虽然峡谷两畔相距不过数百米，谷深却有数里，只可对望，但却难以企及，是以霍致风有此问话。阿珞狡捷一笑，顺着峡谷蜿蜒的方向一指，道：

　　“我们族人有时出山办事，是绕到前面百余里的吊索桥，才能过得去。”语气一顿，又指着正前方的峡谷对岸，语气坚然，道：

　　“今日赶得紧，所以阿珞想好了，我们就从这里直接走过去！”

　　那“走”字语气很重，霍致风不由失笑，心道“走”似乎不太可能，用“飞”可能比较恰当。霍致风迈步向前，低头望向峡谷底部，近乎垂直的谷坡一线溜底，不说这陡坡是个极大麻烦，这谷底颇深，要走到谷底只怕就已经天亮，定会贻误时机。峡谷边劲风一吹，霍致风酒醒了大半，思索起过谷之法来。

　　阿珞大咧咧地扬扬手，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我们就是要走过去，你看！”

　　引着霍致风的目光瞧向坡谷，离她们所站之处百余步的地方，横出一块大石，构成一片天然平台。常人轻功能达到一跨二十步，两岸峡谷呈尖斗状，到了坡谷中部相距不过四十余步，这大石横将十余步，进而将两者相距减为二十余步，对面坡谷爬有青藤，可以借力攀住。霍致风此等高手，若不计峡谷深幽带来的震慑，当是能够使出轻功赌上一把，可是，阿珞只是个山野中蹿大的女孩，这个距离，对她来说，实在不是轻易能度过的难关，她这样的轻描淡写，霍致风心中一惊，正眼瞧住了阿珞。

　　阿珞娇俏俏的脸蛋散发着昂扬斗气，显得她粉嘟嘟的双唇越加倔强。霍致风这一路知她任性，但也发现这女孩儿天资颇高，单在子午岭中长途跋涉之时，便可看出她自创了步法，有规有律，不似坍鬲他们只靠了蛮力支撑前行速度，而是使了巧力，借了风势地形，走起来悠然自得，连步法都能自创，也怪不得这小娃子敢夸口“走”过大峡谷。

　　“好罢，事不宜迟，我先过去，小妹子，你要跟上。”霍致风本是率性不让任何人的，此刻欣赏阿珞之心涌起，也不再多问，拔身跃下。阿珞追上峡谷坡边，只见蓝衫飘动，霍致风身形潇洒，一跃下到那中部大石之上，未多作停顿，又是足尖一点，箭一般斜向上刺向对岸，听得哈哈笑声传来，霍致风已稳当当拿住对岸青藤，扭身朝向阿珞，另一只手对她一扬，示意她过来。霍致风心道，若是阿珞差个五步上下，我也可腾手去扯她一扯，定能救她上谷。阿珞深呼口气，目测了下大石距离，算出自己的步数，弯腰将鞋的绑带又紧了紧，站起身来，腰背弯成了弓形。只听她一声娇喝，竟沿着陡直的峡谷坡岸“走”了起来。霍致风在对岸看得分明，心中大震！这女孩原来不懂轻功，只凭着脚法快，双腿交错如风，整个人如同一只小巧灵活的野兔，踩过坡谷百余步距离，用时不过一弹指，身影一晃而至那大石之上。

　　借着从上面冲下的力道，阿珞脚步不停，看得霍致风眼花缭乱，待得阿珞腾空而起，迎面离她不过二十步的距离，霍致风才清楚见着阿珞瞬时间漂浮于空中的样子。那身形自然到极点，也是美到了极点。

　　峡谷中劲风强烈，那刹那间霍致风看见阿珞额发被风吹得疾动，她的脸却是无比镇静，那双如星黑眸定定望着霍致风，她的嘴角，竟挂着丝令人回味无穷的笑意。霍致风心头一震，还未回过神来，却见阿珞身形借势往前冲过了十余步，却在离霍致风十步远的距离，似乎失去了力道。阿珞移速突然一慢，原本斜向上的身形向下划去。

　　霍致风心道不妙，这女孩居然不会轻功，只会借力使力，如此生死关头，居然如此鲁莽行事，真是胡闹！双目一瞪，速速伸出手去，想扯住阿珞，却距离太远，竟连阿珞衣袖都未触到，眼见着阿珞往她身下坠去，霍致风大惊失色，吼出声来：

　　“阿珞！”

　　这瞬间阿珞已向下坠了十余步，电光火石间，阿珞双腿往后一瞪，双手一抖，整个人又带起一股强烈冲势，又往前移了近十步，挨着了坡谷。当霍致风狂吼出声时，阿珞已伸手带住了贴着坡谷的青藤，稳住了身形，轻脆脆应了一声：

　　“哎！”

　　接着手脚并用沿着青藤爬到霍致风身侧，笑得天真一片。霍致风知道自己白担心了一场，终不及这小猴儿精怪，不过却也终于放下心来。若是方才阿珞不是真的算计精巧，刚好够到那青藤，若是阿珞真的跌下峡谷，若是……这些真真是霍致风无法面对的后果，是以见到阿珞平安，她也松了口气，伸手过去想捏这精怪小猴儿的脸蛋，却仍被阿珞轻巧格开。盈盈笑声之间，阿珞已经率先爬了上去。霍致风嘴角一扬，也是跟紧了，心中甚是高兴。两人爬了上来，又继续往前穿过小片山林，往北边方向前进。不比子午岭树木繁茂，她们在平地中速度更是疾如风声，行了未多久，只见地势渐渐平坦，树木也渐渐少了，路边多了些农户住屋，便是近了太平关了。

　　夜色俨然，太平关城门已关，守卫靠着长枪打着瞌睡，城墙上也只有数人巡查。霍致风心道，这褚轼如此军备，就想称王称霸，实在早了点，就如此时，她要见着褚轼，随手取他性命，不过探囊取物而已。心念转动间，两人已摸到城墙一畔，隐下身形低语交谈。

　　霍致风问道：

　　“阿珞，你可知那褚轼藏身何处？”

　　阿珞应道：

　　“我不曾知道。”答得理所当然，霍致风一愣，又问道：

　　“原来你们也不知晓，那是打算如何寻到那贼人呐？”

　　阿珞扬眉道：

　　“这个还不容易，我们跑到墙头下边，叫一句‘褚轼狗贼，快出来受死！’那人不就出来了。”

　　霍致风闻言一跌，哭笑不得，边拍着阿珞的头边道：

　　“阿珞聪明，真是顶顶的聪明。”

　　阿珞又抬臂格开霍致风的手，不耐烦道：

　　“莫要总是拍阿珞的头，摸阿珞的脸。族里没人敢这么碰我，除了阿爸可以，其他人都不可以。”

　　霍致风见阿珞俏脸板起，好玩得紧的样子，突然有了心思逗她一逗，便接着问：

　　“除了你阿爸？谁都不准？当真？”

　　阿珞点头，又一摇头，嘟嘴道：

　　“也有的，以后，阿珞的英雄，也可以的。”

　　每个女子，打小时候起都会有自己心中的英雄，阿珞当然也不例外。霍致风轻笑一声，道：

　　“阿珞的英雄，是何等模样，可否说来听听？”

　　两人都是孩子心性，也不急着进城行刺，隐伏墙角轻声谈笑，倒也颇有些江湖儿女的随性。

　　到底还是小孩子，听了霍致风这么一问，阿珞当了真，沉思一番，心里百转千回的，不知怎地突然脑海中浮起霍致风方才跃下峡谷，蓝衫飘飞的样子，心中一惊，止住心思，喝道：

　　“你问这么多做甚么！真是讨厌！”

　　忘记了旁边打瞌睡的守卫，阿珞这声娇喝，声音稍大了些，惊醒了那位梦中人士。霍致风没来得及掩住阿珞的嘴，就听守卫站直了身子，叫道：

　　“谁啊！谁啊！”

　　他以为是和平日一样，遇见了没来得及在城门关上之前进城的赶集人，是以悠闲地边抹口水边随意喝问。阿珞吐吐舌头，旋即扯开嗓子喊起来：

　　“褚轼狗贼！出来受死！”

　　这一叫才惊了天动了地，那城下的长枪守卫执枪跑了过来，城楼上的巡逻兵也跟着噌噌噌跑下来围击。霍致风没料到这家伙说喊还真喊，又气又急，时间又紧，也没来得及发火，左手扯住阿珞，瞪眼盯她一眼，示意她噤声，右手随意一扬，一枚铁弹射出，正中长枪守卫的眉心。阿珞只见那守卫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登时好奇地抓起霍致风的右手细看，想检查里边是否有何机关。

　　霍致风没空陪阿珞玩儿，听见城楼上守备都往城门下涌来，心生一计，右手反手握紧阿珞双手，左手搂住阿珞的小蛮腰，足尖发力，带着阿珞跃上了城墙，落在城楼之上。上头剩了两个守备，还没来得及唤人，就被霍致风两枚铁弹放倒在地。楼下早闹做一团，领头的守备见那长枪守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遭了道儿，心知不妙，忙喝道：

　　“你们几个，在附近好好搜查着！定要将刺客抓出来！你，还有你，随我去禀报褚将军。”

　　霍致风按着阿珞隐身伏在城楼之上，听了个明明白白，心中笑道：就知道会有人去通风报信，省了我们再多费功夫打探那贼人住处。阿珞原本抗拒霍致风突然的亲密搂抱，挥着粉拳扑打着的，听了这话，也停下手来，轻声道：

　　“这首领也忒没用了些，只想着自己逃命。”

　　心里明白霍致风将错就错，毫不费力就得到了褚轼的住处在何处，这份机灵应变能力，真是难有人能敌，心中赞叹一番，猛地记起自己还窝身在霍致风怀里，嫩脸涨得通红，将霍致风一把推开。

　　正巧那首领带了人匆匆往太平关城外行去，霍致风分神思忖着：为何这褚轼不在关内守城，却跑去关外荒地作甚？这时被阿珞奋力一推，还真差点将霍致风推倒在地。霍致风被推得身子一歪，火气登时上涌，也怪这阿珞太过古灵精怪，事事不按常理出牌，又闹了这么多麻烦，要不是霍致风反应敏捷，这会儿两人定是陷于官兵围击之中，连褚轼的面都别想见着。原本霍致风是不想与她计较的，这会看她越来越不顾忌些个，乱吼乱叫就罢了，还乱推人，还是要教训一下，免得等下真见了狗贼，误了大事。因此霍致风故意将俊脸一板，正了身子，俯头望向阿珞，想训她一两句。

　　这时刚巧阿珞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一抬头，刚巧对着霍致风俯下的头，两人的额头相撞了一下，都痛呼“哎呀”，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可见这一撞之重。底下守备们听到声音，都闹哄哄的往上攻来，边呼喝着甚么“抓刺客”之类，其实心虚得紧。阿珞和霍致风忍着痛，心知开溜重要，还是照着原来上城楼的老样子，由霍致风带着阿珞飞身下去，几个起落，跟上了开始去通风报信的守备首领。路上两人偶尔对视，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但也多亏如此，一路上阿珞再没乱行造次，也省了霍致风麻烦。那守备头领走得跌跌撞撞，不晓得做了多少亏心事才能慌张至此，越是坏事做多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越害怕，霍致风见他那猥琐样子，好一阵忍耐才止住自己冲上去一掌毙了他的冲动。好不容易穿进太平关外一片小树林中，弯弯绕绕几圈，前方现出一带稍微开阔些的地带，一群人影围立一座青坟之前。那首领见了人群，大舒口气，快步奔了过去，惹得那些人往这边疑惑张望。

　　霍致风拉着阿珞手臂，两人又匿身几棵大树之后，隔得不远不近，刚好能隐去身形，又可以听到那些人谈话，还可以看清楚当下状况。那守备首领絮絮叨叨讲述方才神奇侠士偷袭事件之时，霍致风与阿珞趁机将前方状况打量了个分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硕大的坟墓，修葺得堂皇辉丽，里面似乎是太平关守将褚轼至亲之人，坟前头那披着金甲，身形壮硕的大汉，经过阿珞确认，是褚轼无疑。周围的军士都手执军刀，几乎每人前方都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最右方的军士牵着一匹血红宝马，那宝马风姿卓然，阿珞几乎惊呼出来——那竟是阿布扎族中被掠的宝马之一。霍致风早有提防，担心阿珞再闹出事端来，一手快速捂住阿珞的嘴，凝神听去，那守备首领已经说完了事情经过，褚轼浓眉一皱，豹眼圆瞪，咆哮起来：

　　“竟有这等事！倒要看看谁敢夸口要本将军受死！”

　　扭头向青坟一拜，听得褚轼又道：

　　“父亲，儿子给您请安的日子，偏有些杂毛小子来搅乱，儿子今年得早些回去，望父亲见谅！今年倒有大好消息，那狗贼竟遭了天诛，死在断肠崖之下！”原来这褚轼跑出关外，是在祭悼生父，霍致风捏住手中铁弹，心道，等他祭完再杀也罢。

　　褚轼顿了一顿，声音变得狰狞无比，狠声道：

　　“‘蓝煞’霍致风，可惜你死得早，不然我定要亲自取你狗头，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这一言说出来，霍致风似被人迎面击了一掌，头脑一晕，竟不知方才听到的是真是假。阿珞张大了嘴，扭头望着霍致风，难以致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