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堑》黔墨

4、第四章

　　叶子衿、陆青卿、林书平三人在玉书阁的地下藏书室中大眼瞪小眼。

　　气氛一时间很是僵硬，甚至有些让人忍不住发抖。本是早春时节，天气逐渐回暖，但二月的天气总是脾性极大，说倒春寒，就绝不让人继续暖和下去。地下室本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但这么一来，本来因着倒春寒而使人感到温暖的地下室，也因为这气氛而凉了起来。

　　还是林书平忍不住打破僵局：“这个……玉书阁么，想来二位也不便去上面玩耍，咱们今晚便在这里打发了罢。”

　　“……”

　　陆、叶二人脸上真真是大写的不乐意。陆青卿本想着今晚可以跟着他们去逛一逛她从没进去过的青楼，现下两个男子似乎都没有上楼的打算，那即便她想去的地方就在几层楼之上，也苦于没人带领，难以成行；叶子衿的理由更简单——他好不容易独自出趟远门，不用在家听爹爹唠叨，也不用被逼着去读那些圣贤书，结果现在谈不了正事也就算了，难道还得对着这一地下室的古书过夜不成？

　　“你们玉书阁平时就是这样打发客人的么？”陆青卿瞪眼出声，说的却不是自己不情愿之事，而是向林书平挑刺。

　　“姑娘若实在不愿意，那在下只好说书给你们听了。”林书平好整以暇地回道。

　　“说书……你说中午在醉云楼的那个么？那个我都听腻啦，你换个故事说，行不行？”

　　“陆姑娘，我又不是只会说这一个故事。再说，”林书平有些不忿，“这个故事我今天中午明明第一次说，我林书平说书，同样的桥段向来不说两次！”

　　陆青卿吐了吐舌头，向林书平扮了个鬼脸：“你是没说过第二遍，可我听了不止一遍啦！”

　　“这绝不可能！”林书平惊道。

　　“有什么不可能？你不说第二遍，不代表别人也不会说这段啊！而且，别人可未必喜欢自己胡乱揣摩。”

　　“这就是了。别人说到底也不过说个众所周知的传言，但我么……嘿嘿，”林书平挺了挺他那瘦弱的身板，颇有些得意，“你说我是胡乱揣测的，何以见得？偏偏我那一段揣测，才是史书上没有的真相。”

　　林书平是玉书阁门下。这玉书阁表面上做些个花柳、书籍的生意不假，但暗地里却又远远不止这些。玉书阁地上高楼虽说属花柳之地，却并无平常青楼的莺歌燕舞之像，豢养的全是些知书达理的美人——自然是有男有女的。这些男男女女都是从小被领来训练的孤儿，读书识字都是基本中的基本，诗词歌赋须得样样精通，琴棋书画至少也得会那么一两样；床笫之术却无甚要求。地上的玉书阁是如此的清淡，以至于绝大多数好色如命的嫖客们都对它敬而远之。而地下又是另一番光景。地下书库是吸引众多有心之士前来玉书阁并一掷千金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因为听说这里的书籍都是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孤本，不少秘事均记载当中，要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不幸只记载其中，那么就只得花重金以获取消息了。如此一来，经营书库赚取的金银财帛虽然用于豢养女伎男倌的也不少，但余钱更是可观。而这些余钱则被用来供养和训练另一批人，这些人平日里分散在全国各地，收集、发散各种消息，一年只有一次会回这里来领取生活所需的年供。这批人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清风堂。

　　再说林书平。说他是玉书阁门下不假，但他更是清风堂的人。

　　“你说你是清风堂的人？可我连清风堂这个组织都没听说过呀？”陆青卿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假。不过清风堂本来就是个秘密组织，不知道才正常。”叶子衿许久没说话，这时倒是来了精神，也许这和话题终于有意思了些有关。

　　“你就不怕我泄密？”

　　“不怕、不怕。”

　　“明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知道。你是陆青卿。”

　　陆青卿顿了顿，不死心地道：“那你是谁？”

　　叶子衿也顿了顿，显然没想到她话题转换之神奇。不过他还是笑了笑，那笑容要多神秘有多神秘：“我是叶子衿。”

　　“你除了叶子衿，你还是谁？”

　　“我还是笑面青衣叶子衿叶大侠。”叶子衿答完这句，笑容更甚。

　　陆青卿看林书平没有要参战的架势，便又自顾自问道：“你除了笑面青衣叶子衿叶大侠，还是谁？”

　　“我还是恶童陆青卿的朋友。”叶子衿笑得更加从容。

　　“那你知道我是谁？”

　　“这个问题你方才不是已问过了？”

　　“没错。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会变的。比如‘你是谁’这种问题，下次咱们再见的时候，你一定会改口的。我也会的。”

　　“你说的不错……”

　　眼见又要冷场，林书平“啊”了一声，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哈……二位真是有趣得紧，难得今儿来了，不知陆姑娘是要翻些闲书打发打发时间呢，还是……”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陆青卿没好气道：“我没钱。”说完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林书平心道不和小姑娘计较，当下解释起来：“咱们这既然有收钱的消息，自然也有不收钱就可看的书卷了，只是不知陆姑娘喜好，不如请姑娘自个儿去瞧瞧？碰见喜欢的，也可以借去看看的。”

　　陆青卿哼了一声，对于玉书阁地上楼阁不能参观这件事耿耿于怀。听说可以借书来看，便暗暗盘算自己能带多少本走，恨不能将一书库的书统统搬走，从此就有借无还了。

　　叶子衿倒似乎对这些兴趣蔫蔫的样子：“借什么书，书就放在这还能跑了不成？倒是美人在上面，今天不看，兴许明天就没啦。”

　　陆青卿一听叶子衿这话，登时眼睛发亮。方才她周旋了好一阵，费了这许多口舌，就是想让他俩有一人扛不住这啰嗦劲，便可趁机提出去楼上看看的要求。这叶子衿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明明想法和她一样，偏偏就和她废话了半天，才施施然提出自己的想法。现在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她也立马就似乎对叶子衿大人不记小人过，只盼着林书平能够答应带他们上去瞧瞧。

　　林书平见他俩翘首以盼的样子不由发笑，只是就算他可以带他们上楼去玩耍，只觉得陆青卿还是个女娃娃，这样直接带上去实为不便。

　　“有什么不便？我扮成叶大哥的书童不就行了？”

　　两人一想，似乎也只有这样了，当下便找来一套合身的书童服饰，将她一人留在书库的里间换衣服。

　　却说陆青卿被独自留在里间，她倒对男孩衣裳的穿法十分在行，好似演练过上百遍，就为了这一刻似的。她手脚麻利地穿戴齐整，用去不过一刻儿的功夫；外面等着的两位却也不着急，均觉女孩子家换衣裳似乎就应该慢一些的，况且陆青卿本是女孩，对男孩的衣服穿法不很熟悉，再慢一些也是应该的。过了三刻的功夫，只见一个蓝襟窄袖书童缓缓走出书库里间的房门，双手自然放在身前，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对“主人”毕恭毕敬的乖顺模样。正是陆青卿所扮书童。

　　“公子，”陆青卿俏皮地向叶子衿眨了眨眼，“昨日咱们去这郊外赏景，今日也乏了，不如去这玉书阁上小坐一会？”

　　陆青卿虽是男童打扮，此时又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但她身上灵气却丝毫没能被这两样东西消减。方才她又十分俏皮地向叶子衿眨眼，分明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顽童模样，哪有丝毫大家书童的书卷气？

　　叶子衿又开始头疼了。

　　“陆姑娘……你这番话不应该是我家书童能说的话，倒像是我小弟，你还不如直接叫我大哥呢。”

　　“不好、不好……”林书平见状也插进话来，表示对叶子衿的提议不能赞同，“这里平日都接待的是达官贵人，指不定大家都知道你叶子衿是叶家独子，哪来的什么小弟？一说便要被揭穿的。”

　　叶子衿倒不以为然：“那也不一定有人知道我就是那个叶家狗都嫌的独子叶子衿啊。”

　　“那肯定也有很多人认得你这个笑面青衣叶子衿叶大侠？”

　　叶子衿觉得林书平说得甚为在理，有些讪讪地朝陆青卿笑了笑：“你觉得呢？”

　　陆青卿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是要她再装得像一点，免得露出马脚，否则到时候她陆青卿闺名难堪也倒罢了，叶子衿是世家出身，这要是带着一个女娃娃上玉书阁“小坐”的事被传了出去，他这“笑面青衣叶子衿叶大侠”做不得了不说，十之八九要被他老子拖回家家法伺候的，那滋味向来也好受不到哪去。陆青卿苦笑一声，哭笑不得地慢慢换了种表情。她低下头去盯住了自己的脚尖，收敛了玩闹的情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卷书。

　　叶子衿和林书平两人大为惊异。需知一个人的气质不是说变就能变的，遑论像陆青卿这样几瞬就能变成自己想要的气质。江湖上不少会易容术的人，但能称得上精通的，必然不仅仅会变脸换装，更勤于下功夫观察世间百态，练习模仿各类人物的表情、形态，而最难以达到的，恰恰就是模仿气质这一项技能。他两人眼见陆青卿从一个顽皮的娃娃，眨眼就变成了一个侍墨在旁的大户人家的书童，想到此中门道，此种程度世人难及，不由暗叹一声，心下大声喝彩。

　　叶子衿心中夸赞，却又再次起疑：不知这人到底师承何人、今年贵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