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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闇换年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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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焰熟门熟路地翻出掌门印打开了密室,又用琉璃珠打开了中央石台,六部兵鉴各自化形,璀璨夺目地浮现了。
他静静地盯着这六件宝物看了一会,目光一一地从上面拂过,最后落定在其中那张画着太极八卦阵的罗盘上。
浮在空中的《史》之章眨动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叶锦焰其实不大注意这只眼的目光,但此时被它盯着,却无端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不太自在地别过头,一手抓住了那只罗盘,要将《玄》之章拿下来,就在此刻,他才意识到那被注视着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是来自另一只眼睛。
他张开的右手掌心里,判官眼光芒大盛。
叶锦焰立刻就要抽回手来,手腕却已经被握住了。
那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叶锦焰几乎要痛呼出声来,与此同时,一道鲜艳的火光在眼前闪过,九天兵鉴同时震动了一下!
叶锦焰下意识地要后退,手腕却被牢牢钳住动弹不得,游照野仿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他面前,倏忽之间,便贴近过来,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等等,灼热的气息?
叶锦焰后知后觉地发现被游照野手甲握得生疼的手腕上,还能感觉到一丝火热的温度。
这简直像是……这个人,不,这只鬼,活过来了一般。
张扬的火焰一闪即逝,游照野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红色长枪收敛了光芒,服帖地静了下来。
叶锦焰看了眼那把枪。
断龙骨现世了。
不知道算不算是件好事情,但游照野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叶锦焰定了定神,道:“你怎么……?”
游照野贴近他的耳边,两人脸颊几乎碰到了一起,叶锦焰心中莫名地一阵狂跳,也分不出心中翻涌的情绪是慌乱抑或其他,只听那鬼说道:“你把车里的剑匣换了。”
叶锦焰呼吸一滞。
“山庄里的马车都装着这种备用的剑匣,有人定期把里面的剑拿去养护,只除了你车里的这一个。”游照野说,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你平白无故也不会动它,但我那天检查过,那剑匣有新进被卸除过重装的痕迹,是你把它和另一个剑匣调换了。”
叶锦焰看着他道:“你这猜测好生没有道理,我换那东西做什么。”
“做什么?”游照野冷笑了一声,“这要问你了,叶大庄主。你名正言顺地继承了掌门印之后,为什么不允许山庄弟子称你一声庄主?十年来,你为什么刻意隐匿行踪,对江湖人士的拜访一概推脱不见?行事低调至此,乃至天下人对这一任藏剑掌门人的姓名长相都知之甚少,只有这把剑算是你的标志信物,就算找茬的打到家门口来,也只知道唤你一声剖夜君。”
他的语速不快,一字一句说出来,像是在一丝丝地抽走叶锦焰的力气,让他觉得疲惫极了,提着一口气才勉强回道:“那又如何?山庄里自然有山庄的规矩,你管得太宽了吧。”
“我倒是欣赏嘴硬的人,但你这副样子可真让人想……啧,罢了,我就统统说出来给你听。”游照野道,“你原来车上的剑匣没人敢碰,自然也没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把看上去与剖夜别无二致的宝剑,这把剑就是为今时今日准备的,想必此刻已经到了赵晗那小子手上。”
叶锦焰一动不动,九天兵鉴散发的耀目光泽倾洒在他的侧脸,照得他愈发如雕像一般。
游照野道:“若不是因为真正的剖夜认主,你也不必花费心思去仿制这把剑了,直接将自己的佩剑拱手让人,多方便。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剑冢里多得是你仿制剖夜的失败品,你瞒得过山庄上下泱泱众口的人,瞒不过秘境里不会说话的鬼魂。”
“你早就知道了。”叶锦焰轻声道。
“我知道啊。你等着那没良心的小子恢复记忆,然后来捅你,捅死了你就解脱了,大概你早就留了遗嘱安排后事。没捅死呢,就是现在的状况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你姑姑的死因,想必内心在天人交战,然后你就替他做了个决定,”游照野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张没来得及被他摘下来的八卦罗盘,“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真是玄之又玄的九天兵鉴啊。”
叶锦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北引南天泉,偷换山中年。每一部九天兵鉴都有自己独特的神妙之力,而《玄》之章的八卦罗盘正是倒转黑白、倾覆朝暮的秘法承载者。
然后他听到游照野说:“你要用这《玄》之章交换你和赵晗的身份,以这种方式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从此之后,‘剖夜君’便换人了,藏剑山庄有了新庄主,世人不会觉出任何不对劲来。神不知鬼不觉,真是完美无缺的计划——要不是我拦了你这一下的话。”
到此为止,全部说中了。
十载隐忍,步步为营,直到被一只鬼三言两语捅破了迷局,他才发觉自己活得这么累。
叶锦焰手腕一松,是游照野终于发现自己抓得太用力,放开了他,紧接着却又托起了他的手臂,细细查看一番,蹙眉道:“都被我掐肿了,你怎么也不出声?”
叶锦焰睁开眼看了看,手腕上果然是一片红肿,道:“游将军动作那么快,叶某哪有机会插上话。”
“动作不快点,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你了。”游照野顿了顿,拇指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着,道,“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啊,叶大庄主,是不是该夸你高风亮节?”
要说的话一口气都说完了,游照野此时完全放松下来。之前整个人,不,整只鬼都像是一团紧绷着即将爆开的火药,那急迫而紧张的样子竟似恐惧一般。
恐惧?
叶锦焰如往常一样清晰地感知到了这鬼的情绪变化,可能是因为累得有些无法思考,他嘴比脑子快地问道:“你就那么害怕再也见不着我了么?”
话问出了口,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于是他就坦然地注视着游照野,等着他回答。
游照野倒是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说来也是,有那么可怕吗?他都是个死人了,可见死也没什么好怕的。
叶锦焰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一个莫名其妙的契约,一个莫名其妙的主人,他从来没鞍前马后地听过谁的号令,更没把谁剥皮见骨的一条命挂在心头上过。
生生死死,来来往往。
谁不是红尘里孤零零地飘荡,赤条条一个灵魂,无牵无挂。
但是他现在看着眼前这平日里只会气人的家伙手腕上一道红肿的痕迹,却觉得他那已经没有了心的心口被什么东西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