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65、地碎天倾·五

　　“我问你去哪了，”叶锦焰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为什么不回答？”
　　游照野还在愣着，叶锦焰已经放开了他，手掌覆在他胸前冷ying的盔甲上轻轻一推，便把他推下了床，接着自顾自掀开被子下床更衣去了。
　　游照野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方才是被调戏了，倒也没生气，转身就不客气地坐到了床上，随手拿起叶锦焰放在枕边的点鬼簿翻开看着，道：“怎么？主人有事找我么？那为什么不召唤我前来呢？”
　　叶锦焰借着穿衣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将手指贴近了鼻尖，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战甲的冷意。的确是有些血腥气的，他这么想着。
　　他无视了游照野的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换了个话题道：“我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听你的吩咐了，我看也是时候整理山庄内务了。”
　　游照野掏了掏耳朵：“什么，你说茜草？那可不是听我的吩咐，是他早知道你药凉了都不会喝，又不敢劝你，我来了他巴不得给你重新熬一碗，让我盯着你喝——你说到底是他在听我的吩咐，还是你在听我的吩咐？”
　　叶锦焰斜了他一眼。
　　游照野恍若未觉，依然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点鬼簿，“怎么染上的风寒？你习武的底子呢？都是摆设？”
　　“美人河太冷了。”叶锦焰随口说道，他看着游照野手上的动作，眼神一闪。

　　游照野翻到了其中一页，拎着那被好不容易装订好仍有些摇摇欲坠的纸页，朝叶锦焰的方向伸了过去。
　　“你看。”游照野说。
　　那正是几日前叶锦焰刚刚写下的一页，上面曹汝愚的名字明晃晃地亮着。
　　血浸的诗文，一字一行，闪闪烁烁。
　　“这说明他没有走，对吧。为什么他还在？”游照野说，“既然秘境已经塌陷，那么他和祁念念又去了哪儿？”
　　叶锦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神情，只是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抽走了游照野手中的点鬼簿，贴身收了起来。
　　游照野眯起双眼。
　　他想起了神农洇里，这个人的那一句话。
　　持国殿，楼兰城，乐山佛窟，丝绸之路我都闯过来了，我不会死在这里。
　　“那些消失的秘境，存放着《天论》的地方，失去了九天兵鉴的支撑，并不是就此从世上消失了。”游照野的手甲有节奏地敲击着床沿，“九天之所以选择了它们，不仅是因为这些地方凶险、难以到达，更是因为安全。”
　　安全。对，没错。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同时，原本停滞不前的思路如同被横刀劈斩，一马平川地奔腾起来，游照野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所以……所以这些秘境不可能轻易陷落，它们还存在，它们与九天兵鉴互相依存，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祁念念不知通过什么方法也知道了，那么……”
　　他从床边站起，来回走了两步，又走到叶锦焰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叶锦焰仍然没有作声。

　　“她最后那些话是说给你听的。”
　　你一定要拿到这本《天论》。你要抚慰那些逝去的灵魂，拯救那些挣扎的生者，彻底消灭窥伺的魔鬼……我需要你这么做，因为你在即将救下的那些人里，也有我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的人。
　　“你即将救下的那些人。”游照野又揣度了一下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她在暗示你，通过某种途径去救她，但是，她不确定一切来得及，或者不确定你做得到，所以没有直说，免得她家妹妹听出些什么来，最后事不尽如人意，更加失落，倒不如让她直接认为自己已经死在九宫棋谷里了。”
　　“游照野。”叶锦焰突然开口道，“你那年在美人河底看到的是什么？”
　　游照野暂时停止了自己滔滔不绝的推断，把脑子里还在转着的那天祁念念最后出现的场景条分缕析的摘出来的行程放到一边，说：“又转移话题？”
　　叶锦焰又问了一遍：“你看到的幻象是什么？”
　　游照野顿了顿，道：“我说过了，那不是幻象——我看到了我的战友们。”
　　叶锦焰微微颔首，道：“她说，只有从那里出来，才能真的改变它，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游照野露出了一个有些怀念的神情，道，“我当时也以为那是幻象，但是后来，它一点点成为了现实。”
　　叶锦焰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也有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到底人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其实，我可能只是和你一样，也想要改变那个曾在九宫棋谷里出现在我眼前的幻象吧。”
　　游照野伸出手，小小的棋盘从掌心里冒了出来，轻若无物地漂浮着。
　　黑色的棋子一颗接一颗地在那交错纵横的线路里落下又消失。
　　“你是九天选出来的《天论》继承人。若要让我猜一猜他们在临将陨落之前想要对你这个天选之人说些什么，我想大概是：赌上你的一切吧，反正也不会更糟了。”游照野勾起半边嘴角笑了笑，“这个位置还真适合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茜草端着重新熬好的药上楼来的时候，惊异地发现楼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四处寻觅了一番，确定主人和那个刚喊了他一嗓子的鬼使将军又一次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凭空消失了之后，想了想，把药碗留在案上，收拾了床铺，关好了一扇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户，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药香带着热气又一次在室内氤氲起来。
　　须臾，不远处的天泽楼里，正在处理庄内事务的众长老齐齐按住了额角，以为自己是头昏眼花了片刻，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
　　好像是大地在震动。
　　本在院中带领弟子练剑的叶天枢冲进听雨楼，正撑着头打瞌睡的茜草一个激灵醒了，连忙伸手去拦：“天枢哥，公子他不在……”
　　“什么？他又跑去哪里了？！”叶天枢气急败坏，“山庄的楼都要塌了，这家伙却不见人影？”
　　“楼？什么楼？”茜草反问道，同时踏出门外探头去看天泽楼的方向，“天枢哥，你说的是哪座楼，天泽楼和这边不都好好的吗？”
　　叶天枢皱着眉回头去看，天泽楼果然已经从短暂的震颤中恢复了平静。

　　原本正在自己床上摊着大字睡懒觉的赵晗猛地张开了双眼。
　　在外间候着的元宝发现赵晗的呼噜声停了，正奇怪他今日怎么醒的这样早，一面打发了同屋的小伙伴去看看天泽楼那边的喧闹是怎么回事，一面缓步走进里间去拉开了床帐。
　　只见赵晗正衣衫不整地顶着一楼乱发坐在床上发呆。
　　元宝问：“小公子，这就起来了么？我去给你打水准备洗漱吧。”
　　赵晗转过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说：“我好像……”
　　元宝往前凑了凑，问：“什么？”
　　赵晗打了个冷战，说：“我，我做噩梦了。”
　　元宝笑了，伸手放在他的后背上来回抚摸着：“小公子，别怕，山庄里什么都伤不着你。”
　　没错，有焰哥哥在，什么都伤不到他。赵晗心头稍定，渐渐缓过来，冲他笑了笑，说：“对，我，我这就起、起来了。走，走吧。”
　　元宝应了一声，转身去打水了，心里却不由嘀咕起来——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赵晗那常年纯净如三岁孩童的眼神里，像是掺进了点别的东西。
　　就那么一点点，却让整个人都变了，这种改变来得突然而彻底，毫无预兆，他甚至都被吓到了。
　　但，大概是他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