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49、檀香引·四

　　乐黄泉快步迎了上去，带着种故人重逢的欣喜：“师师！”
　　祁师师巧笑倩兮：“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官老爷。”
　　叶锦焰随即也走过来打了招呼，又将目光移向正与祁师师并肩站着的白衣僧人。
　　这僧人面容和善，看不出年纪，但瞧形容举止，应该已经不年轻了。他注意到叶锦焰在看自己，便礼貌地回视过来，脸上虽然没有笑容，目光里却尽是温柔的笑意。
　　祁师师拉了他一把：“给你介绍，这是藏剑山庄现任庄主，叶锦焰。这位是……啊，你现在是户部侍郎吧，黄泉？”
　　乐黄泉笑道：“卸任回家啦，现在是无业游民。”
　　祁师师咋舌：“赚够钱就撒手不管了，你这家伙！说好的家国天下呢？”
　　两人你来我往地笑闹了一番，几年不见，熟稔的感觉却并未消散，乍一重逢，便有种恨不得秉烛夜谈的冲动。
　　毕竟当初他们在西湖泛舟，几个人一见如故地聊了整夜的时候，也不过是刚刚认识而已。
　　闹够了，祁师师才拉着那僧人继续道：“这是道决，密宗佛法第三代传人，我朋友。”
　　道决双手合十，微鞠一躬：“两位施主有礼。”

　　祁师师看了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的游照野一眼，又问：“锦焰，这位是？”
　　“是我的鬼使……”叶锦焰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下去。之前游照野跟他提过一句，最好不要在人多的时候叫他的名字，叶锦焰也没有细问，但却暗自记下了。
　　他抬眼去看游照野，那鬼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祁师师身上。
　　按理说这两人是不可能认识的吧？
　　叶锦焰心中有些不解，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目光并不是向着祁师师，而是站在她身边的道决。
　　而道决一视同仁地用温和的目光回视，念了声佛，正要行礼，动作却顿住了。
　　那属于方外之人素无波澜的面庞上，飞快地浮上了一丝惊异，他像是猛然记起了什么，看向游照野的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同时，游照野开口了，不确定地问了句：“王爷？”
　　道决手中的禅杖一晃，磕在地砖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游照野眼中像是有雾消散，他渐渐露出个笑来：“是你吧，王爷？”
　　道决垂下眼，撩起僧袍，二话不说地跪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三人同时惊呆了。
　　十里八乡的小鬼见到他下跪就算了，毕竟游照野这样的厉鬼说不定在他们眼里还挺可怕的，可是现在怎么连活人都要给鬼下跪了？而且这位大师还……曾经是个王爷？叶锦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祁师师马上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拽他，游照野已经先她一步上前，扶起了道决，道：“折煞末将了。”
　　他一如既往地用懒洋洋的口吻说着客套话。若是换了个人这么讲话，听在别人耳中想必不大愉快，但不知怎么从游照野的嘴里说出来，倒有种本该如此的奇妙感。
　　道决没有抬头，声音颤抖：“苟活于世，无颜再见将军……”
　　“说些什么？”游照野收回手，淡淡道，“活着就好，不枉兄弟们当初为你舍命。”

　　祁师师此次来扬州城中，正是来托人捎信给叶锦焰的，没想到信刚送出去，就在路上碰见了他和多年不见的乐黄泉，说什么也要邀请二人回唾月楼坐坐。
　　而那信中所叙，正是叶锦焰在几月前托付她为赵晗置办的礼物已经备好，不巧因为在剑冢中损了神识，叶锦焰完全将这事给忘记了，经她这么一提才想起来。
　　满以为今日来集市又是空手而归，现在却是有种收获颇丰的感觉，还未等叶锦焰说什么，乐黄泉已经欣然应允，跟着祁师师有说有笑地走了，还使劲冲他眨眼。
　　叶锦焰只得跟上，在城门口与候着的几个小厮交付了事情，差他们先行回庄，坐上了祁师师租下的马车。
　　到了车上，乐黄泉将七弦琴解下来放到一边，祁师师注意到他手上数道细细的疤痕，像是新近愈合的样子，便问：“黄泉，你的手怎么伤的？不是说丁忧在家，为何会受这种伤？”
　　乐黄泉怔了怔，这才想起月前的事情，叹道：“忘了说，这是用金丝断弦救太素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太素他之前重病不起……”
　　祁师师专注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一时也没发现坐在她身边的道决已经全然没了平素风轻云淡的模样，局促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魂不守舍地盯着车厢地面，旁人的言语半句也没听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落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游照野手肘撑在窗边支着额头，望着逐渐穿越乌云，闪亮起来的星光，而叶锦焰就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这鬼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但总是能发现别人的目光，叶锦焰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果然，没过多久，游照野就开口道：“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叶锦焰还没回答，他就紧接着又道：“要是你想知道的话，他确实是你想的那个王爷。当年风流倜傥的七皇子，沐圣恩，得盛宠，文武双全。“
　　“那他……”叶锦焰想了想，问道，“他是哪里对不起你吗？怎么见你那副样子。”
　　游照野沉默了一会，道：“没有。没什么对不起的。”
　　叶锦焰更好奇了。
　　好在他接着说了下去：“只是当年为了保护他，天策府死了几个兄弟。但也没办法，当时太倒霉，正好撞上狼牙精锐部队，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几千个人包围我们十一个人，四面八方，全是死路。”
　　叶锦焰惊讶道：“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游照野放下手，转过头来看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他们怎么逃回去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被狼牙活捉了。”
　　叶锦焰忽然不想听下去了。
　　那传承自叶琦菲的，什么事都想一探究竟的毛病，在这一刻，却莫名其妙地好了，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想听接下来的事情。
　　他没有问，游照野也没有继续说，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子。窗外夜色已深，车轱辘碾过泥土的吱嘎声持续响着，叶锦焰逐渐觉得困意上涌，双眼半睁半合地靠在车厢壁上，模糊间，他感觉那鬼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身边，伸手一拽就将他拽进了怀里。
　　叶锦焰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他还是不大习惯跟人距离这么近。但游照野的手臂半分也没被他挣动，反而搂得更紧了，叶锦焰一个没坐稳，就靠上了他的胸口。
　　此时游照野的身上没穿着盔甲，说不出是什么心理，叶锦焰吸了吸鼻子。车里没有任何除他自己之外的气息，就连往常靠近游照野身边时能隐约感觉到铁甲的寒意，都无影无踪。
　　尹放说，这鬼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闻到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