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37、谁家山泽·二

　　他说得对。叶锦焰想。
　　他一路上都在帮我，就算没有，光是他救过自己性命这一件，就足够他换一个自己的坦白了。
　　叶锦焰是在当年的剑冢暴乱事件之后，第二个以肉身闯阵的人。
　　按理说，赵晗的事情发生后剑冢已被层层看守起来，后来更是变成了无人得入的禁地，可是那时年仅十六岁的叶锦焰，却偏偏闯进去了。
　　凭着一股年少轻狂的志气，和心急如焚的郁气，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剑冢。一路往腹地内寻找，自然躲不过常年生存在此的魑魅魍魉，他一关关地闯过去，非但不见赵晗和叶琦菲的踪影，反而屡次身陷险境。
　　当时的游照野，大概就像是前些日子里他三入剑冢时见到的那样，气定神闲地站在他面前，四两拨千斤一般挡开了一把正往他头上砸过来的重锤。
　　两边对视，同时收了招。
　　拎着重锤的蛇面人吐着信子，阴阳怪气地说：“游将军，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你吸过这么多人的精气了，让我一次又如何？”游照野将手背回了身后，笑道。
　　叶锦焰抹了抹从额前流进眼睛里的冷汗，愣愣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天策府的盔甲。
　　他是鬼？

　　当年叶琦菲闯入剑冢之后，山庄上下每日都沉浸在乌云压顶的气氛中，刚开始还有人来叶锦焰的房间里照看，后来大家的情绪越来越不安，都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就没什么人顾得上了。
　　叶琦菲不在，通过试炼之后的奖励，是剑庐的老师傅亲自给他送来的，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铭刻了“剖夜”二字。
　　老师傅给他解释了一番剑铭的来历，可是叶锦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叶锦焰在最开始偷偷去过剑冢入口，被几个轮流值守的长老抓包了无数次，最后只能在院子里干着急。
　　赵晗仍然被放在剑冢内的山庐里，罗浮仙用金针封了穴位，暂时保住他一口气，将身体各处经脉流转降低到最低限度，避免他在神识归位前就撑不住。
　　叶锦焰心浮气躁地在院中来回走，顾不上看一眼自己终于拿到的专属佩剑，到第二日，因为停了一次每日例行的练剑，他觉得浑身更加难受了，这才终于拔出了剖夜。
　　他凝神静气，先是走了一遍君子剑法，到了最后一式的时候，耳边忽然出现了叶琦菲在教授剑法时说的一句话。
　　“君子如风，剑走蛇龙。心纳江海，利刃无锋。”叶琦菲伸出手掌，稳稳地放平在他眼前，“来，冲这里砍，如果你的剑碰到我的手，算不合格。如果我的手没有感觉到你的剑风，还是算不合格。”
　　“姑姑，这……”叶锦焰不敢出剑。他小时候在霸刀山庄是拿刀的，师父那一脉的刀法大开大合，威力无穷，没有君子剑法这么多的讲究。
　　“来！”

　　那个人在哪呢？
　　那个将我从一场凄风苦雨中拉走，带到另一场兵荒马乱里的人，那个教我习剑，告诉我君子理应如风的人，在哪呢？
　　叶锦焰福至心灵地挥出了最后一招。
　　剖夜那强大的光芒像是眨眼间便碎成了千万片，在空中撕裂又重组，一道光华流转的裂缝随着那剑的走势出现在空中，无数颗星子在其中闪烁，吸引着叶锦焰的目光。
　　他不知怎的，跟着手中剑尚未消劲的余力就向前迈了一步。
　　而这道裂缝立刻接纳了他。
　　叶锦焰第一次参悟剖夜的神行技能时，从自己住的小院里一步踏到了山庄侧门附近的游廊里，空间裂缝在身后合拢，他几乎是从里面摔出来的，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为什么？难道说，这把剑可以带我去到出招时所想的地方？
　　叶锦焰生平头一次感觉自己和一把剑产生了共鸣，他仿佛听到了剑身里面无穷无尽的声响，那声响指引着他探索下去，直到将这把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他在院中独自试了很多次，到了有把握突破短距离的空间限制时，他来到了剑冢入口附近的山坳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一剑挥出。
　　神不知鬼不觉地，他就踏进了剑冢里面。

　　“啊。”叶锦焰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又是几个狼牙军从楼梯口经过，游照野挨个往他们身上踹，随口问了一句。
　　叶锦焰说：“我想起来了，真的是你主动要跟我结鬼使契约的啊……”
　　“这我不是说过了吗？一个做人的比做鬼的记性还不好，我看你别做人了。”游照野没好气道。
　　叶锦焰拿出点鬼簿，平摊着放在手中，纸页又开始哗哗乱翻。
　　随着那声音，客栈的景色逐渐淡去，啁啾的鸟鸣在耳边响起，一簇簇桃花在眼前绽放，映着青瓦白墙和廊边漏窗，一副江南水乡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这是藏剑山庄的后院。
　　“我把一部分九天兵鉴放在这里。”叶锦焰道，“来。”
　　游照野瞥他一眼，道：“不怕我抢？”
　　“你可以抢。”叶锦焰说，“但我想你不会的。”

　　蛇面人拎着那把巨大的锤子，却像是感觉不到重量一样，在手中舞成一个圈把玩着，滑腻腻的声音继续道：“我说——这小少爷与你非亲非故，你偏要救他，这不合适吧？”
　　游照野笑了笑，知道对方有意点破自己的意图，也不再掩饰，一把抓住叶锦焰的手。
　　叶锦焰怔怔地看着他拉过自己的右手，飞快地在掌心里画了个什么东西。
　　那好像是一只眼睛的形状。
　　接着游照野同样伸出右手，与他的掌心相对一拍。
　　叶锦焰感觉掌心一热，抽回来一看，一只金光闪烁的眼睛在掌心睁开了，他正在惊奇间，那眼睛又缓缓闭上，光芒消失了。
　　同时，他的脚下红光四射，一个巨大的法阵显露出来，他所站的地方正好在阵眼处，地上有点点血迹，应该是方才从他的伤口中滴落出来的。
　　“现在呢？”游照野问。
　　蛇面人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的重锤停了，垂落在身侧。他露出了一个不解的神情。
　　“现在合适吗？”游照野淡淡道。
　　蛇面人用看天外来客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重锤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那个……”叶锦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多谢前辈相救，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游照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藏着许多尚且年少的叶锦焰读不懂的东西，在剑冢昏暗的天色下显得迷雾重重。
　　“敝姓游。游照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