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织愿·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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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飘着细雨，叶锦焰带着赵晗在街边摊歇脚，简陋的草棚外淅沥雨丝不断，已经入冬了，两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狐裘，一副雍容贵公子的模样凑在一起吃馄饨。
这家小摊的馄饨，是赵晗从小吃到大的，两人每日来参加名剑大会时，回程之前必定要来这里要上几碗，久而久之，叶锦焰被他影响得来扬州也必要来此报道，若是没有来，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玲珑剔透的面皮包裹着呼之欲出的肉馅，一勺鲜浓的热汤浇下去，细碎的葱花撒上一把，香气扑鼻。
赵晗捧着那遍布纹路的老瓷碗，心满意足地喝汤，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过碗边瞟叶锦焰。
“老板，”叶锦焰扬手道，“这边再来一碗。”
赵晗喝光了汤，放下碗，冲他笑，叫了一声：“焰哥哥。”
叶锦焰说：“不急，慢点吃，等雨停了再走。”
“焰……焰哥哥，好。”赵晗嘿嘿笑，馄饨很快上来，他又埋头苦吃，转眼就忘了叶锦焰的叮嘱。
叶锦焰看着他摇了摇头。
棚外的细雨连绵不断，天空阴云密布，扬州城已经不知多少日没有放过晴了。极冷的雨雾和极热的馄饨香交融在一起，在低矮的草棚下蒸腾。
他好像很多年都没有和赵晗一起吃过馄饨了。
那家小摊后来被土匪砸了，洗劫一空，他听山庄里的下人说起，便着意叮嘱天枢去暗中帮扶，总算将那摊子留了下来。
再后来，他独自一人去过扬州，路过馄饨摊，里面还有零星食客，大锅里依然热气氤氲。
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赵晗好像已经忘了那个地方，这许多年来也没再去过了。
但是，还是留着吧。
不要趁它不在了再去想，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赵晗站在听雨楼前，细雨洒在他额前的碎发上，叶锦焰在楼上驻足，推开窗，楼下的赵晗抬起头来，两人视线交汇。
那一刻，叶锦焰心头巨震，几乎站立不稳。
赵晗默然地看着他，雨滴落在他眼睫上，也落在他眼睛里。
“焰哥哥……”他这么叫道。
一团黑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地烧了过来，眼前的幻象顿时就被烧了个精光。
叶锦焰刚一睁眼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道：“我得快点了。”
游照野支着一条腿懒洋洋地靠在床边，看着他在床前站定，双臂伸展，整个客栈的外墙立刻被打开，洛阳城的景象巨细靡遗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接着那景象闪烁了一下，看在眼里，就让人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一下似的，接着，另一层波光荡漾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两个不同的空间，竟然奇妙地重合了。
那是一面湖泊，游照野看了看湖周围的景色，看起来像是西湖。
交叠的场景并没有停止，一座山又在这两个重合的景象之中升起。
不，那不是山，那是参天的三星望月。
晴昼海的花草在西子湖上欣然生长。
叶锦焰闭上眼，双指并拢在眼前半寸处虚虚划过，数道裂纹一般的光晕在他单薄的眼皮上闪过，像是皮肤下的血管在发光似的，很快又消逝无痕了。
他倏然睁开双眼，数个重叠场景中活动着的人们飞速消失。
西湖的游船上，荀重撑着额头倚在船边，看着靠在船另一头的那个人，目光中的温柔取之不尽。
解星图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敲着船头，扣舷而歌：“修真士，不妄说，妄说一句天公折……”
洛阳城外，风尘仆仆的荀重背着药筐，带着满脸的疲惫走来。
“万劫尘沙道不成，七窍眼睛皆迸血。贫穷子，发誓切……”歌声停止了，余韵却未消，解星图的身影泛着微光，最终，也随着那些消失的人影一道不见了。
三星望月的高台上，荀重蓦然回首，风乍起，将他一头青丝吹乱。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他对着十里花海，千仞峭壁，轻声念了一遍发过的誓词，道，“师父，弟子驽钝，至今未能参悟九针真传，明日弟子将出谷入世，上下求索，惟愿……终不负师尊所托。”
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
也饮酒，也食肉……
解星图带着三分笑意七分醉意的歌声盘桓在天际。
而天际，逐渐显露出一只巨大药钵的形状。
游照野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无数个画面里，无数个荀重的身影散发着银色的光芒，那光像是有生命，在他周身跳跃着，一路跟着他的动作落下来，坠落，又弹起，漂浮着，互相追逐着。
一条金色的琴弦紧紧缠绕在荀重的手腕上，勒出了道道红痕，乐黄泉在另一头拉扯着，看不见的力量随着琴弦源源不断地注入荀重的体内，他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微微睁开双眼。
“太素，我读给你听，好吗？”人偶一手揽着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拿着那两张薄薄的信纸，轻声问着。
符恬撑着无形的盾墙，秋桃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雨鸾似乎在房间另一边和孙思邈说着什么，说到激动处，素来温柔的声音都多了几分凌厉。
荀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药钵越来越大，凌驾于那层叠的山水城郭之上，忽然一个倒转，扣了过来。
游照野现在是没有呼吸，更没有嗅觉的，可是很奇怪地，随着这药钵翻转，他竟然闻到了一股随风而来的味道，这味道如滚滚洪流，波涛汹涌，转瞬间就吞噬了整个天地。
若说这是种什么味道，他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太久没有感受到人间烟火，不知其意了。
“太素吾爱，见字如面。”人偶的声音如潺潺溪水，在荀重耳边淌过，“当你收到此信时，我已化作天地间亡魂一缕。昨日种种，不敢或忘，愿有朝一日群星指引我归于你身边，生死之外，我仍有太多话未能讲给你听。”
“乐幽。”符恬叫了一声。
乐黄泉摇了摇头，冷汗顺着颊边滚落，他握着琴弦的手被生生勒破，血沿着琴弦流下去，流到盾墙边，又被挡住了，逐渐在那里聚成一堆。
孙思邈的长针还扎在荀重的颈上，此刻那针上的金光已经消散，显露出灰暗的颜色。
“师兄……”秋桃趴在盾墙边上哀哀地叫。
但是荀重没有听清，他的耳边只剩下了人偶的声音，格外清晰地鼓动着他的耳膜。
“……我病到难以提笔，后来，几乎目不能视。勉强借助天眼写字，写写停停，总是不得其法。人在天外，要看人间事，总有那么几件看不分明的，譬如，我案头一页信纸。”
叶锦焰眼中光影轮转，世间百态一一闪过，九天的力量捣碎人与神的隔膜，在猖狂的病魔背后紧追不放，他放任神识跟着药钵的力量飞舞，逐渐拨开迷雾，得见元凶——
“找到了！”叶锦焰在心里大声喊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织愿·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