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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墨韵青髓·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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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黄泉牵着金线的一头,凝神感觉着线上传来的波动,眉头越皱越紧。
悬丝诊脉之前,符恬就恬在四周张开了无形的盾墙,此时屋里几乎没有一点风能透进来,除了呼吸声和荀重时而的咳嗽声,只剩下一片死寂。
末了,乐黄泉放下金线,冲符恬招招手。
符恬走过来,看着他往自己手心里放了一颗褐色丹药。
“就水服了,好歹先压制一下。”乐黄泉道,“再这么咳下去嗓子都要被你咳烂了。”
荀重接过符恬递来的丹药,冲他笑了笑表示感激。
“你……”乐黄泉脸上的肌肤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道,“别死啊,荀重。”
他才说了两个字,话里都带上了哭腔。
“你别死啊……!”乐黄泉又说了一遍,猛地转身出了门。
乐黄泉冲出门就蹲到了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手臂里。
符恬跟了出来,在他身边半跪下来,默默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脊背。
“再这么下去,就没了。”乐黄泉的声音模糊地从手臂下面传出,“就都没了啊……大唐盛世,哈……金樽玉液,雕弓快马……哈哈哈……笑话……”
符恬道:“乐幽。”
乐黄泉慢慢抬起头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霍然起身。
他茫然地看着楼外寂静的黑夜,问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惩罚?”
符恬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没有回答。
他答不出来。
乐黄泉又问:“你见过他吗?啊……应该是没见过吧,当年我们在扬州比武,你还在雁门关呢。”
符恬道:“没有。”
“他是……唉,他可能是还活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得了太素九针真传的人了。”
符恬面露疑惑。
乐黄泉苦笑道:“笑话,真是一场笑话。”
“荀重的师父苦修多年,最终成功补全了太素九针缺失的那一针。”叶锦焰说,“在传给荀重后不久,他就因操劳过度辞世了,那一年,荀重还不满八岁。”
游照野奇道:“这等大事,我竟闻所未闻。”
叶锦焰道:“可能是因为那最后一针,荀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成功参悟。他本来就是悬壶济世的神医,有了这九针更是如虎添翼,这些年救过不少人的命。”
叶锦焰膝盖里的钢钉就是荀重当年亲手打进去的。
若是没有这几颗钉子撑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还能正常走路,大概……是不行的。
游照野道:“所以,倘若连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那这世上也没人能救他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走一趟绝情谷?”
“太素九针现存的唯一传人……对,他不能治的病,别人自然也不行。”叶锦焰抬起头看他,目光里像有火焰在跳动,“但假如,我能在花谷找回九天兵鉴的《医》之章呢?”
游照野看着他,道,“你也没把握吧?”
九天兵鉴,又是九天兵鉴……他到底要拿来做什么?
这书里肯定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游照野推测。
叶锦焰这次没有回答,沉默了半晌,方怅然道:“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什么他会蒙受这样的灾祸?我真是想不明白。”
游照野说:“命运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叶锦焰怔忪片刻,道:“的确,是不讲道理的。”
“如果讲道理的话,你还用得着受心剑反噬之苦吗?”游照野又说。
“心剑反噬?”叶锦焰愣了一下,道,“不,那没什么……算不了什么。”
我只不过受了这么一点苦。
也并不是很痛。
比起很多人来,似乎已经够幸运了。
游照野又回过头看了眼窗外,在枫华谷冷硬的泥土中,埋葬着无数曾与他朝夕相处的魂灵。
毒气围谷,天杀营一连一百二十八名将士葬身于此,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容貌,他都刻骨铭心。
谁说做鬼的记性都不大好呢?
起码,他的记性就好得很。
恩仇情义,历历在目。
只是,有些已经还不了,有些永远算不清了。
“算不了什么吗?”他问,“如果你最后被这什么心剑给整死了,你也一点都不后悔吗?”
叶锦焰说:“不后悔,那也算是我死得其所了。”
他说完,忽然觉得靠着的床柱变软了,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怎么靠进了游照野怀里。
“你简直就是脑残。”游照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救了。”
叶锦焰很生气,想推开他问他为什么骂自己,但是发现提不起力气说话了,浑身都软绵绵的,游照野的手指从他额前拂过,低声道:“睡吧。”
随着这声音落下,叶锦焰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多亏乐黄泉的丹药,荀重久违地偷来了一夜好眠。
在梦里,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扬州再来镇的市集上,有位白衣剑客踏风而来,那个人的气质飘逸如同谪仙,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有璀璨星光闪烁。
解星图是个奇人。
他用来击花的暗器,是一堆路边随手拾来的小石子。游船不停歇地走,他就这么端着赏花望月的闲适,一颗一颗地把石子扔出去。
湖边早就设好了从苗疆运来的特殊花种,零落陈列,暗器打中花心之后花瓣就自动闭合,若是打得地方不对,暗器就会被花瓣抖落到地上。解星图的石子扔出去,每一颗的位置都是恰到好处。
便又有一株花含羞闭目。
荀重为这一幕写过诗,湖上飘摇云中客,为采花心误长生。
真是后悔写了这么一句。可是,无论再怎么后悔,也都没有意义了。
红榜出来,解星图的名字和蜀中唐门传人唐乾并列榜首。
唐家堡向来长于机关暗器,力压群雄不足为奇,纯阳宫中人有此造诣,实不多见。
后来在夕照山顶把酒夜话,解星图喝多了,比手画脚地对自己说:“哪里是我暗器用得好,只是运气好罢了!我生来便是这个体质,射靶必中,逢赌必赢,一百个竹签里标一个红尾,只要我想抽,就一定能抽到,试多少次都这样……”
荀重惊奇,难以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解星图打了个酒嗝,道:“所以很简单啦……只要我扔出去个石子,就会有花心接着,不需要看也能打中……很简单的……很简单……”
荀重左思右想,最后道:“你可别乱跟别人讲。”
若这是酒后胡话就罢了,若是真的……谁能担保这样的能力不会被奸人觊觎?
“不讲,不讲……”解星图笑嘻嘻地靠过来,凑到他耳边道,“我,运气这么好,要不要,分你一点啊?”
荀重一怔,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
那可能只是一句酒后的玩笑话,但他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说,不要分。
一点都不要分,既不要分给我,也不要分给其他人。
你就自己好好地留着。
全部都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