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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小楼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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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焰消失以后,游照野在竹林里又飘飘荡荡地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晚,忽有马蹄声传来。
而且这马蹄声很……耳熟……
他心中暗道,不会吧?
骏马嘶鸣,来人背负长枪,身披盔甲,独身一人潇洒踏月而来,斗笠下的那张脸,赫然就是正值壮年的季松无疑。
山后这一处竹林平时大概是人迹罕至的,估计只有艺高人胆大的侠客赶时间抄近路时才会经过,季统领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季松此时还耳聪目明,自然远远地就看见了昏倒在地的少年,他翻身下马上前查看了一番,用披风将少年一裹,直接带走了。
地上还掉了一把叶锦焰下山时不知从哪捡来的长剑,是他那时候拿来充当拐杖用的,季松大概以为那是这少年落下的,便也一起拎着,策马扬长而去。
游照野暗叹了一口气,缀在他的马后飘着,心里还真不太情愿再看一遍这场其实他因为病得七荤八素已经记不得了的初遇。
他飘啊飘啊,跟着季松到了临近洛阳的一个小城里。
他看着季松寻了大夫来,却三天三夜都降不下这孩子的高烧,正心急之际,少年悠然醒转。
可能是之前灌下去那些药多少也有些效果,少年醒来倒是意识清楚,季松试探着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也都一一答了,说自己是伏牛山上的弃婴,娘亲刚刚撇下他去世了,说到这里还红了眼眶,默默转过脸去擦眼泪。
季松又问:“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少年回忆了一会,说:“我叫小狼……”
季松道:“这听着像是个乳名吧,你没有别的名字了么?”
少年茫然地摇摇头。
季松递过当日在竹林里捡来的那柄长剑,问:“这是你的东西?”
少年看了半晌,依然摇头。
季松拈着剑穗上系着的木牌,游照野飘过去一看,那似乎是之前上山寻宝的江湖人士留下的,上面刻着“游龙堂”三字,估摸着就是这剑主人所属的帮派。
季松道:“那我便替你取个名字罢,姓游,如何?”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
游照野无语,心想,这个姓竟然是这么来的,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山野小派,居然还有给鼎鼎大名的本将军赐姓的荣幸。
季松想了想,又道:“听闻前几日伏牛山突降异象,日光绝盛,灿然夺目,如你所言你是从那山上跌落,那便取‘晟’字好了,你就叫游晟,如何?”
少年无可无不可地看着他,道:“我听不懂,便依你说的吧。”
季松又道:“你根骨奇佳,而且似乎很有些武功底子,若是无家可归,可愿与我一同入天策府为国效力?”
游照野在一旁打量着他的表情,心想,死老头就是死老头,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正经到无趣的样子,实在教人提不起兴致同他讲话。
少年闻言仍是道:“便听你的吧。”
他毕竟还病着,没一会便精神不济地昏睡过去。
少年的浑身的热度忽上忽下,季松也觉得此事恐怕非同一般,想到他或许患得不是寻常风寒,第二日便带着少年去洛阳找更有名的大夫。
游照野依然不远不近地缀在两人身后,看着季松为他寻医问药,东奔西走,直到某日他体内天火的力量暴走,险些烧了客栈。
季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制住,这才猛然醒悟,这少年恐怕不是得了病,是体内藏着什么邪祟之物。
他走访了洛阳城里的隐元会分部,然后脸色铁青地回来了。
游照野看着他甚至有些诡异的幸灾乐祸。
大概就是“没想到捡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回来吧,死老头”这样的心理。
这么想着,他又有点惆怅。
至今为止,他生命里所有的谜题,似乎都解开了。
经由叶锦焰费劲千辛万苦,多方辗转寻回的九天兵鉴,他在离世多年以后竟还能有这么一番经历,这趟倒真是走得不亏。
他身上那鬼魂精怪都要退避三尺的血腥气,原来并不是在战场上浴血搏杀而来。
那是从他幼年时期就开始的,夺取无辜生命,犯下滔天罪孽的铁证。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明明化身为鬼,却寻不到自己的往生秘境,回不到自己曾经生存的地方,找不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那或许是因为他早就死过一次了。
他早该在当初的山谷里就地轮回,但偏偏,有个疯婆子丢了一枚叫作轮回珠的东西给他。
明明名字就叫轮回珠,却不让人轮回,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伏牛山确实是出不去的。
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
包括他自己。
他现在又是谁呢?
在洛阳城里不知今夕何夕地游荡了几日,游照野渐渐找回了些身体的感觉,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也更加清楚了。
后来季松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跟少年吵了起来。
“这东西凶险,速速跟我去隐元会想法子除掉!”季松第无数次说道。
“我不能去。”少年说,“去了就回不来了,除掉了我就活不成了……”
他似乎也知道。
好像以他自小在伏牛山摸爬滚打长大的直觉,他也知道,体内那个东西正吊着他的命,只是他却不知道,那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命了。
季松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你要活成一个怪物吗?”
少年面色苍白,毫不退让地说:“我不会变成怪物的,我能控制它。”
“不知天高地厚!”季松喝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还控制它……真是黄口小儿,狂妄至极!若是没有我在,你那天就要害死不少人!”
其实,我已经害死不少人了。游照野在心里说。
少年却不记得轮回珠的来历了,只固执地说道:“你不能把我关起来,也不能把我送到那个地方去,我说了会控制它,就是会控制它的。”
季松道:“关你如何?被旁人知晓你体内这等力量,定然先杀了你!”
说得不错,若非当初碰上这死老头,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么说来老头子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少年说:“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季松问。
“还有人等着我去保护他。”
“笑话!你已是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保护别人?”季松冷笑道,“游晟,你体内这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邪力一日不除,你就一日如履薄冰,担惊受怕,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在哪位英雄的剑下。”
“我不会的……”少年用微弱却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季松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勉强平复了情绪,道:“好,好。那我看着,你若是再失控,我非但要把你关起来,还要找人来替你取出那东西——莫说什么取出来了你就会死,哪怕是真死了,我也不能看着你戕害无辜!”
小小的游晟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紧抿着嘴唇,半晌道:“好,那样的话,你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