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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发小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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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地铁,穿过两条小巷,走近一个老区,我租的房子就在那里。小区住着一群退了休的公务员。房子旧,可房租比同等旧楼的租金贵五分之一。因为维护的好又安全,这儿的房子很抢手。
我住的房子25平,一室一厅,所谓的客厅仅能放下一个小餐桌和沙发,厨房仅够一人使用。
之前的房客是个交大刚毕业的女生。她二月份起租了一年,很快就和男朋友住到一起,剩下的八个月打算降价转租出去。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让我赶上了?
这多亏了我的发小儿邓欣。她毕业后在上海一家银行工作,这房子是她辛苦找到的。
我和邓欣三岁开始就在一起玩儿,我们两家住前后楼。那时小孩儿总在一起比谁背最多古诗,最早识字。邓欣是我们中的神童。我还数不清自己年龄时,邓欣已经会加减乘除了。
因为这件事,我的幼小心灵还留下过一段阴影。每次她来我家表演她的计算能力,我都很有压力。这丢人事儿我一直没和邓欣说,估计她也知道。
但我很喜欢和邓欣凑在一起,还把我最珍贵的一件宝物给她看-一个蚕蛹化石。那是我在水边玩儿的时候捡的。
小时候的我握着化石,那种激动不亚于女人捡到一颗钻石。邓欣仔细的看看化石还夸了一番,让我幼稚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同个小学,接着上了不同的中学。我去外地读书的第一年,学习成绩下滑厉害,也不愿意见她。可邓欣在寒假里硬是把我找出去。要不怎么说她聪明呢,十几岁的女孩儿,就知道揣摩别人的心思。
但她从来不和我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样的话,她只是陪着我。有天雪下的很大,她偏拉着我去一个公园里看冰雕。
“不能让你困在家里。”她对我说。
那时起,我就知道最好的朋友在你失意时不幸灾乐祸,也不会说漂亮话儿,而是会静静地陪你一起度过寒冷时光。
邓欣也是我来上海的主要原因。毕业是我拿到手的三个Offer中,两个都在广州,薪水都比志恒高一点儿。
但邓欣和我说了上海无数好话,全忘了她平时抱怨房子价格离谱,交通拥挤,生存不易。
“......上海是未来的金融中心......”她说的和招商引资一样,可大气候再好,那是给已经站在山顶的人利用的。我刚毕业,想的只是哪个办公室有我能做的事。对我而言上海和广州一样,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加班加点的工作,付高价房租。但不同的是,上海有邓欣。
电话里邓欣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怎么夸上海,我说:“我去。你在那里。”
邓欣沉默,过一会儿,鼻子囔囔的说:“一言为定。我开始找房子。”
邓欣平时手脚就麻利。她中学时爱上生物和化学课,爱摆弄试管。有一次我去她家,她在我面前成功解刨了一只鲫鱼。我说她是刽子手,她说我假慈悲。这两年她在银行工作,训练的更眼疾手快,找房子也不在话下。
我和志恒签约后,人还没到上海,邓欣已经把一切事情都搞定了。她打了三十几个电话给各房东,最终选了我现在的住处。除了这里条件不错,最重要的是离她租的房子只有三栋楼的距离。
邓欣和男朋友张伟东住在一起,这事是瞒着她爸妈的。她和张伟东从大学就开始在一起,现在有六年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邓欣妈说如果房子没买,就不能结婚。
在这样的硬性指标下,张伟东可不是一般的奋发。他在大学时和邓欣学的都是金融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做起了销售经理,推销文具。市场竞争非同一般惨烈,但是他竟然在第一年就做出了比上任多出百分之十五的业绩。
这可不光是他聪明,他带客户是从从周一早七点到周日晚十二点。也就是在他醒着的时间里,只要客户有个电话,他都要立即响应。他电脑里有张表格,有他联系的每位重要客户的各种联系方式,生日,见面的地点时间。
张伟东的名言是“不能让媳妇吃亏。”。我很理解张伟东的心情。邓欣长得白白嫩嫩,天生缺乏受苦受累的气质。我也盼着他快点把邓欣娶回家。
过去一个月里,他们小两口一人在前线奋战拉客户,一人帮我找房子,自家没人经管,窗台落灰,杂物成堆。
上周我参加完毕业典礼,来到上海,在自己家睡一夜,就去收拾邓欣的公寓。之后一周也主要在邓欣家吃吃喝喝,昨天还混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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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下班,我走到住宅楼外面。一抬头,看到我房间的灯亮着,就知道邓欣在我家里。我们有彼此房子的钥匙。
看到那盏灯,顿时觉得有回家的感觉。毕业还是好,终于摆脱了十几年的宿舍生涯,有了自己的窝。
我乐颠颠的跑进屋里,看到邓欣拿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上网。
她看到我,笑着走过来,“怎么样?李大律师的第一天办公室经历。”
“什么大律师,就是打杂的。”我说:“没什么正事。”
“那有没有在办公室看到帅哥?”邓欣说。
我没出声,想起了清风先生。
邓欣认真的看了我一眼,“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是看到些男人。“我说。“我们所的同事,办公楼下的警卫,送打印纸的年轻小伙儿,这些算不算。”
“你们所的男人就算了。”邓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把她手中的笔记本给我看:“我正在仔细研究志恒的网站,准备对当中男人进行全面分析。”
我把手提包放下说:“对我同事这么感兴趣,你不怕张伟东怒了?”
“我是在给你看。”邓欣说:“可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脸上都写着加班透支。”
我把电脑从包中拿出,“说不准客户就喜欢这样的,一看就知道工作努力,写文件准确。”
“你看你同事肯定亲切。”邓欣说:“可一般人怎么忍受?看看这位。”
邓欣指着王祝显的照片,皱着眉头说:“这工作照就是门面,他怎么还皮笑肉不笑?我要是客户,吓都吓跑了。还哪敢和他讨论我的问题?”
她这可是冤枉王祝显。谁不想自己的照片看着体面?可他就是这表情,工作时看他没觉得古怪,在照片上倒显得有几分狰狞。
我说:“不要看脸,看业绩。人家在志恒很有分量。”
邓欣接着浏览照片,指着屏幕说:“这位是真帅气。简直是你们所里神奇的存在。”
我看了一眼,她说的是陆城。从照片上看,陆城五官比例很好,标致说的就是他的样子,这种容貌的男女会一直美丽到老。
“我还没有见到陆城,这两天他出差。”我说。
邓欣笑眯眯的看着我,每次她用这眼神看我,都是打探我有什么秘密没,通常是简单生活一目了然。
她说:“陆城-这名字真好听。你叫的这么亲切,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我倒了杯水,润润喉咙说:“有什么打算。他是我顶头上司,我正担心要怎么和他相处。”
“担心什么?”邓欣说:“用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招数-美人计。温柔微笑加上含情媚眼,一切搞定。”
“是搞定。” 我说:“我要那么做,他一天内就把我开(除)回家。不扯闲话,肚子好饿。”
“你怎么就知道吃,我还在担心你的人生大事呢?”邓欣说。
“当然要吃。要是饿死了,还怎么去勾引男人?”我说。
“有这觉悟就好。”邓欣放下电脑。“记住我的话,志恒不适合年轻女性工作。你可要注意,别在里面待久了,适当的出来晒晒,多接触些青春好少年们。”
“你的意思是让我多看看你和张伟东。”我说。
“你还看不够我么?还是看到我就想起了晚饭。”邓欣走到厨房。
我的小厨房和袖珍客厅相连,被一道玻璃隔断门分开。
邓欣买了一份卤肉,我炒了一个青菜,凑合着吃了一顿饭。
晚饭后,我们来到小凉台上,看着外面的灯火。
“你看到了么?那是我家那栋楼。”邓欣笑咪咪的指给我看。“别看现在黑漆漆的。等张伟东回来就热闹了。” 邓欣眼神里透出温暖。
其实在我心中一致希望看到不一样的她。毕竟她曾经是谁都羡慕的天才,最有希望成就不凡的一生。
可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在这里一直工作,生活下去,实实在在的享受做女人的幸福。
她脸上的表情让我羡慕又不安。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或是在哪里停靠。因为邓欣,我选择了来到上海。但我清楚这不是终点,只是中转站。下一站在哪里?另一个城市?国内还是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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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有出国读书的打算。我大学专业是英语。人们都说学语言专业就是没有专业。国内的工作生活中用的最多的也就是用ABCD做选项。
大四时,我找不到去国外学习的合适专业,就又学了两年法硕。这个不尴不尬的专业毕业后,仍然是受“鄙视”。律师这行业一致认为法硕的草草培训远比不上4年法学本科的基本功好。这会儿我在志恒工作,就有被当作法律翻译使用的倾向。
目前也只能将就,可出国这事还悬在心上。就算很多人出去只是镀金,一两年间所学有限。但在有些行业谋生,没这层金,就只能永远做泥巴了。
拿志恒为例。其实不用邓欣研究我们网站,我早就看过上面的各种简介。能放上去的,都是所里栋梁,当中除了陆程外,清一色美国法学院毕业。
当然不是每个律所都要求美国学历。有些本土律所的律师都是国内法学院毕业,互相扶持,也活的风生水起。
可就算志恒过于偏执-在中国地盘上还看重美国文凭,它不是特例。而且美国学历的优势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读法硕的第二年是鼓起勇气要出国的,考了托福和LSAT(美国法学院入学考试)。
托福成绩不错。那是我在一个个夜晚熬出来的。广州夏天最热的三个月,我每晚基本总是在一间破旧的小自习室度过。没有空调,一滴水洒到地上,几秒内蒸发。
蚊子们倒是自由自在,最爱我身旁的专注学习人士。我看到这一幕,说明我还不够专注。不像那几个人-他们被叮了,抓抓红肿的皮肤,眼不离书,绝不向蚊子报复。
我常想他们不像是我的同窗校友,更像是幻化的神仙,来看看人类的学习状况,最终发现地球人的修行相差甚远,完全不必担心会上升到他们的层次。
不说“神仙们”的事了。既然我是凡人,想考好托福就要努力。
但凡人也有局限。我的LSAT成绩不理想。满分180,我准备了大半年,天天做题也只考到161,对考试思维方式还是不熟练。
虽说考到160以上就可以考虑申请,可成百上千的考生都是这个分数,又都有林林总总优势。
和他们相比,我一没精彩的实习经验,二没特长,毕业学校无名无地位,申请了也就能上个二三流法学院。毕业了也叫法学博士,但就业市场是冷酷的,名校毕业也未必保证找到个体面的律所工作。非名校毕业的前景,就像古人看天气,只能靠猜测。
而且三年法学院及其昂贵,保守数字是150万人民币能读下来。基本不存在奖学金,就连美国学生好多都向银行贷款读完,工作以后一点点偿还。
除了金钱,精力的投入外,还有风险。出去读书几年里,同龄人在职场摸爬滚打后也许会修成正果。刚毕业的新人也会不断涌现。所以法学院毕业后不上不下的境遇实属正常。
我们系的前辈有十几个考去美国,但都是工作了一两年后才出去。我也想攒攒经历,再拿个高点儿的分申请学校。就这样我来到上海,此刻和邓欣在这里看着夜色。
“是不是有想起了你心中那本帐了?” 邓欣说。
知我者莫若邓欣!
她说:“你就不要到处乱走了,就在上海安家吧。”
“我也想安家,谈何容易?”
邓欣转头看看我,“是你想的太复杂。多简单的事啊,在这找个男人嫁了。”
我笑笑,没回应她的话,走进屋中。
邓欣跟着走进来,拿起手提包。“先安顿下来,不要胡思乱想。”她临走前不忘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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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漱过想早点儿睡。天气很热,我在行李中翻出一件薄被子,上面绣着一群带着小草帽的女孩儿,我叫它草帽被,是我的另一件宝贝。
她是我上小学时,我妈得的奖。我妈是个小报社的记者,工作做的好,小奖不断,例如颜色各异的床单,“异国情调”的向日葵毛巾,最莫名其妙的是一条紫色的塑料玩具金鱼。
当时我纳闷很久,为什么金鱼会是紫色?但这条鱼给我带来很多欢乐,所以我也不计较玩具厂在设计上的自由发挥。
有一次我妈拿回草帽被。图案上的小女孩儿有胖嘟嘟的脸蛋儿,长长的睫毛写意的勾出一条黑线。我大言不惭的说这是我的被子。
我妈拿我没办法,就说等我考上大学,就把它给我带到学校。她这么说,是为了把大学和我认知中美好的事物联系起来,鼓励我好好读书。这招很灵!我开始梦想着走近大学宿舍,把草帽被放在我的床位上。
长大后我知道了戴草帽的小女孩儿叫荷兰女孩儿,那图案灵感来自于友邦人士们给小孩儿做的被子。知道来历丝毫没破环我心中对草帽被的喜爱。
可等我真上了大学,也没舍得把被子带过去。南方的湿热天气,再加上宿舍条件差,怎么能把我的宝贝放在那里?
现在我在上海有了个落脚处,虽然简陋,但也算干净整齐,我很想盖上草帽被好好的睡一觉。
可想起这一天在志恒的经历和同事们苍白的面孔,我自觉的把被子放回衣柜,拿出了大学时的夏被,苍白的被单上毫无色彩。
我走到窗前,再次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星光和地上的灯火,梦想着有一天我会找到一个安宁合适的房间,把草帽被铺在床上,安心的盖着它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