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故人》苏暖青

1、第1章

　　**
　　年少时那段委曲求全、刻骨铭心的爱情。
　　她发誓：绝不对再卑微。
　　他说，我可以卑微，没关系。
　　**

　　二月的南方，依然寒冷料峭。
　　接到公司的调任，林语叶托运了一大堆行李，回到了S市。从高中开始，她在这个繁华美丽的城市读了七年书，大学毕业之后到邻省工作，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了两年，年底一纸调任书，把她调回了位于S市的总部。

　　路边的商店还保留着过年的氛围，但因为年假的缘故，大街上是冷清的。她在这个城市有一套不错的小窝，是当年父母送给她考上重点高中的奖励。现在爸妈投奔美利坚照顾弟弟去了，过年只剩了她一个……真可怜，她一边想着，一边指挥钟点工阿姨帮忙。积了薄灰的家具很快被擦的光亮，依然是崭崭新的，她把冰箱里塞满食物，开通了网线和电视，躺在沙发上向父母汇报平安，联系许久未见的小伙伴，感觉胸中积攒的沉闷一扫而耳光。

　　这是属于她的地方：繁华，光鲜，自由。有着数不尽的商场和快乐，吃不完的店。

　　而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

　　***

　　总公司离家只有两站地铁，却挤的林语叶两眼冒火。连续几天都差点迟到，她只好痛苦不堪的把起床时间提早了二十分钟。

　　新公司虽高大上，新同事们却冷漠、矜持，与她没有多余的交流。午休时间，林语叶尴尬的看着周围人成群结队去吃饭，失去了对员工食堂的兴趣，准备外出觅食。电梯间里碰到前台小张姑娘，打了个招呼。
　　“语叶哦，你也出去吃饭吗？”
　　“嗯，是啊。”
　　“感觉怎么样，”小张关心了几句，“对这边的环境还适应吗？你去哪儿吃饭呢？”
　　“还好。”林语叶笑了笑，“这附近有家店挺好吃的，要不要一起去？”
　　“咦？你之前来过这里？”
　　“我家就在附近。”
　　小张跟着她走出了电梯：“你是本地人？哎，你不是刚从Z市调过来的嘛。”
　　“我零四年就住这里了，毕业后才去了Z市工作。”
　　“哦，这样啊。那你跟谁一起住？”
　　林语叶又笑一笑：“一个人。”
　　小张刨根问底了几句，得知了她有自己的房产，父母亦在资本主义国家，于是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衣服和包，语气亲昵了几分。

　　第二周上班，她们部门的几名同事跟她渐渐熟悉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张宣传的功劳，姑娘们竟约她一起共进晚餐。她本打算去找大学好友大宇唠嗑，只好推掉赴约。

　　晚餐的地点是一家人均消费千元的海鲜自助，对于这样的店，林语叶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她饭量小，每回吃都必亏本，且吃完回去总会拉肚子。

　　坐她隔壁的陈实看到她挑挑拣拣后的盘子，打趣她：“大美女，你够瘦的了，别再减肥了。”
　　林语叶答：“响应祖国号召，吃一点拿一点，不浪费。”

　　陈实呵呵地笑：“你来我们策划部之前，风传你相貌美艳，但脾气很臭，是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小组长，但实际看上去么，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噻。”
　　林语叶囧了一下：“谁这么说的？吴凯那个小兔崽子？”
　　“哈哈，你敢这么说你们吴经理？哈哈，不是他一手把你举荐过来的嘛。大家都说，他追了你两年，你没答应。他怀恨在心，使了个手段把你调走了……”
　　“别瞎说。”另一位同事露露坐下来，问，“语叶，听说你自己住，难道你没有男朋友？不可能吧。”
　　“目前是没有的。”
　　“那以前的分手掉啦？”

　　“噗，别这么八卦。”语叶笑。
　　“你不知道，你来了之后让公司多少空虚寂寞的男人蠢蠢欲动，都说你是白富美。”露露幽幽的叹了口气，“听说你住的那个小区一平米十万块？吓死我们普通小老百姓了。”
　　“汗，只是买的早而已，那时候房价还没飙升呢……”

　　林语叶盛了一碗冰淇淋，听到肚子不详的抽搐了一下，赶紧止损。她有一辆代步小车，是她大四那年生日，林飒取出了积攒十几年的压岁钱，妈妈又添了一大半，给她买的礼物，姐弟情深，感动的她哗哗哗。她去Z市前，因为舍不得S市的车牌，一直交给大宇帮她溜，现在她回来，大宇便趁上周末把车还给了她。

　　从小到大，父母对她的教育，便是希望她自强、独立。她似乎俨然做到了，一直在人生道路上勤奋奔跑着，从不懈怠的学习与工作。毕业两年而已，她觉得身边的同龄人都还在天真烂漫，并迷茫着前程，她就已经跨过了这一阶段，直接步入成熟。

　　到了家才发现，大姨妈华丽丽的来访。怪不得肚子这么疼，今天还愚蠢的吃了海鲜。她哀叹一口气，沐浴更衣，抱着热水袋滚到床上，一夜不安稳。

　　梦见自己套个救生圈，在大海中漂啊漂，不知道身在何方，闹钟叮铃铃响了。她迷迷糊糊的关了又睡去，再睁开眼，窗帘缝里透出来的光已经格外刺眼。

　　她忙不迭的爬起来梳妆打扮，确定镜子里面的模样美丽动人之后，才捂着肚子爬进车里。车技生疏，她在车流中战战兢兢，还是迟到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掐指一算，肯定是去开大会了。上班第二周便被领导发现迟到，不知道这个时候把她遣送回Z市，老吴还肯不肯收留她？

　　她拿上纸笔，溜进会议室后门，好在露露给她留了位置，悄悄招手让她过去，她低垂着脑袋尽量不让别人发现，等坐定之后，一抬头，脑子里轰然炸开。

　　坐在大boss边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清瘦英俊的脸，也正看向她的方向。这副模样太熟悉又太陌生，让她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动作，然而大惊失色之后她才发现，这个人，不是秦近。是秦近的哥哥。虽然多年未见，他的轮廓，她却也熟悉。

　　林语叶喜欢拜伦的一句诗：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我将以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她心中不止一次幻想着和秦近重逢时，自己会怎样。然而她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回不去，她只有默默的走自己的人生轨迹，越走越远，就当作他没有来过。没想到有一天，她也遇到了故人。

　　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曾经的小爱人的哥哥。秦近自小崇拜他，她便也一直把他当做亲人。现在相逢，却让她尴尬，尴尬而又惶然。

　　她听见大boss的声音在介绍：“这是工程部新任总经理，秦迹。总领江边新城的开发工作，希望以后各部门相互配合好……”

　　不知道是否是大姨妈在作祟，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心情烦躁。看到秦迹的脸，却又想到另一个人，是否也已经成熟了？长大了？也这么有出息了？

　　曾过于投入的早恋时代，让她现在想起来，依然隐隐作痛。

　　会后，秦迹到每个部门来一一打招呼，进了他们办公室，林语叶正犹豫着该用公事公办的口气打招呼，秦迹已经走到她面前站定，看着她微笑：“小语，好久不见。”

　　他依旧是少年时那副温和清隽的模样，林语叶有些慌张的站起来，手足无措的说：“秦总……啊，秦迹哥，真没想到新经理会是你，好巧。”

　　他们策划部的赵总监走过来：“原来你们认识？”
　　“是的。”秦迹说，他朝林语叶点点头，不多言，继续忙他的去了。

　　他走后，林语叶还没回过神，陈实就已经把脑袋伸到她面前：“语叶，你们怎么认识的？哟哟，还叫你‘小语’！”
　　大家似乎都在支起耳朵偷听。
　　“他是我……老乡。”林语叶小声说，“我们小时候住同一个大院。”
　　陈实“噢噢”地怪叫两声：“邻居哥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林语叶说：“闭嘴。”

　　午休时，她不愿动，冲了杯麦片，趴在座位上小憩。恍恍惚惚身边人走了又回，汤饱饭足后的陈实摇醒她：“哎哎，语叶，你猜我们在食堂碰见了谁？”
　　“谁？”
　　“当然是你‘秦迹哥’！”
　　“……”
　　“他还跟我们打招呼！露露一个劲儿看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陈实笑眯眯地说，“他还问我们你怎么没一起吃饭。”
　　“……”
　　“露露说，你大姨妈痛。不肯动。”
　　“……”林语叶忍无可忍，叹了一口气，“姐姐，别拿他开我玩笑，尴尬啊。我跟他充其量只是认识，小时候两家也不太熟。”
　　“这有什么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嘛！”
　　“……”

　　一下午，林语叶脑子都乱乱的，她悄悄给大宇发信息：“有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我们公司来了一个新同事。”
　　大宇回：“咋啦？你债主？”
　　“秦近的亲哥哥。”
　　大宇过了二十秒才回，用了很多感叹号表达心情：“我擦！！！！！！！！！！！！！！！！”
　　她很想下班后回家继续躺着，但实在太郁闷，大宇很够意思的表示晚上到她家里作陪。

　　眼看太阳已落山，林语叶心里还没有来得及欢呼，群里就下达通知：“策划部所有同事六点钟开会，秦总要来跟进一下‘星月时代’的推广方案。”
　　她只好饥肠辘辘的又冲了一杯麦片，到会议桌边坐定。门外人影闪过，秦迹又衣冠楚楚的出现。他生的比他弟弟要好，却不似秦近那般开朗耀眼，总让人有疏离感。以前是，现在也是。
　　看他身边人对他恭敬的态度，大约对这个新上司的气场也心存敬畏。

　　只一天时间，他似乎已经对项目了如指掌，问了一些常规问题，又一丝不苟的指出了缺点，细致到个人。轮到林语叶的时候，她无精打采的听他安排，只是“嗯嗯”点头，秦迹看她应声虫的样子，勾了一下嘴角。

　　七点半，会议终于结束。大家似乎都很饿，急急忙忙的打卡走人。林语叶收拾好东西，听见秦迹在身后叫她：“小语，你等我一下。”
　　林语叶只好站住。
　　他走过来，似乎心情很不错：“我们一起吃个饭？”
　　“啊，怎么办，不行哎，”林语叶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模样，“我，今天约了朋友……”
　　“哦，没关系。”秦迹对她笑一笑，跟她一起往外走，“那你去哪儿？我送你。”
　　哈哈，老娘今天开了车！林语叶心里面欢呼一声，继续装为难：“那啥，我，开车来上班的。就停在楼下……”
　　秦迹便沉默的点点头。封闭的电梯间里，他的沉默一如当年，总让人不知所措，林语叶想了想，问：“听说你是从美帝空降过来的？”
　　“嗯。”秦迹答。
　　“啊，大家都说你非常厉害。”林语叶努力打破尴尬，“今天真的不好意思，我们这么久不见，我理应要做回东道主，但……只好改天请你吃饭，给你接风洗尘好不好啦？”
　　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好。”秦迹却答应了。

　　进了停车场，风哗啦啦的灌进来，冷的她一哆嗦。秦迹看了一眼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你穿太少了。”
　　林语叶裹了一下大衣，一溜烟的跑，还冲他挥手告别：“秦迹哥，我车停在前面。拜拜，明天见！”
　　没听到回答，她迅速的钻进车里，发动，走人。
　　出车库的时候，保安告诉她，缴费一百元。
　　她惊讶无比：“大哥，你没搞错吧？我就今天早上停的。”
　　保安笑眯眯的看着她，指了指旁边的计费牌：“一小时35，一天一百块封顶。”
　　“哦。”她只好郁闷的付钱。开出去还对着方向盘说，“小白，姐姐要开不起你了。”
　　瞟了一眼后视镜，一辆黑色的进口车跟着驶了出来，似乎一路都不远不近的在她后面。

　　她很快回到家中，心烦，心慌。没多久大宇便来了，拎着一个保温桶，见她在吃便当，把桶放在她面前：“当当当，我给你煲了鸡汤。”
　　“谢主隆恩。”她忙不迭的打开，大满足的闻一口香味，“这是宇妈的味道啊！”
　　大宇竟然真的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吃，让她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干嘛这样看着我。”
　　“那啥，那个秦什么，找你了吗？”
　　“嗯。”林语叶闷闷不乐的答到。
　　“有跟你提到他弟弟？”
　　“没，完全没有。”林语叶一五一十的答，“但是他……怪怪的。”

　　她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大宇，大宇皱着眉头说：“不是吧，难道他发觉昔日的火柴妞如今变得这么美，于是色迷心窍，想泡你？”
　　“不可能。”林语叶说，“我不会再跟他们家有交集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要辞职？”
　　“那当然更不可能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工资熬上去了。就平常心吧。”林语叶叹了口气，“当成一个熟人，同事，领导。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不想再提。啊对了，我还说要请他吃个饭。”
　　”你疯了。”大宇严厉的说，“趁早离他远点，也不要向他打听那谁的事情。赶紧找个男朋友，过你的日子是正紧。”
　　林语叶点点头。
　　“你这丫头，看上去一副聪明像。却是个死脑筋。”大宇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我可不想你像之前那样要死要活的。”

　　大宇陪她聊到深夜，被男朋友过来接回去了。林语叶吐露了很多心事，轻松了很多。第二天起床，想着坚决不交那一百块坑爹的停车费，于是又加入了挤地铁的大军。

　　**

　　一整天，她都有点鬼鬼祟祟，尽量不出现在秦迹面前。好在工作繁忙，时间过的飞快。下了班，她挤进电梯，发现秦迹正站在里面。她在12楼，而他在15楼，却堪堪这么巧。她冲大家笑了笑，站在门口，把背影留给他。
　　一楼到了，她踩着高跟鞋跟着人潮，头也不回的走了，知道秦迹会往下到车库，于是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她为啥要如此刻意。

　　正盘算着去哪儿吃饭，突然身后有人叫她名字，吓得她一激灵。露露在她身后笑哈哈的说：“你走什么神呢。”
　　她回过头，见到几个同事，比较熟悉的只有露露和秦迹。
　　“正好，跟我们一起吃饭吧。”露露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不去。”她试图把手臂抽开，“前天晚上不是刚跟你一起吃的吗？吃的我到现在还肚子疼呢。”
　　“那是你大姨妈，又不是我害得你。不行不行。”露露紧紧搂住她手臂，“今天你非去不可。”

　　林语叶很惊讶露露的态度，却发现她力气很大，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有些执拗和请求。
　　她身边的一个男同事也笑嘻嘻的说：“放心吧，林大美女，我们不会吃了你的，大家都盼着请你吃饭呢。”
　　盛情之下，她只好答应了。妈妈一直教育她，工作中要谦和、礼让，跟同事搞好关系。
　　他们公司的写字楼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他们一行人来到不远处的大酒店，林语叶默默想，大家平时都这么奢侈么，结果点菜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秦迹要请客。

　　他把菜单转到女同胞们的面前，温和的说：“随意点。”
　　“谢谢秦总。”露露甜蜜蜜的笑了，拿过菜单，跟她们头挨头的看。
　　点完之后，秦迹又把菜单转到她面前，看着她说：“小语，你再点几个。”
　　他这样特殊点名，让她很吃不消，而且她似乎感觉到露露对他有意思，更不想卷入，连忙站起来：“你们点，我不挑食的。我去一下洗手间哈。”

　　站在洗手台前，她补了补口红，对着镜子叹了口气。虽然第一眼她有些认错，但是秦迹确实和那个人完全不同。秦迹是沉闷的，内敛的。而秦近是充满朝气的人，像是春天的太阳，照耀她的世界。
　　她曾经生命里的光，深深刺痛她。
　　她在心中默念三句，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不要再想。然后才走出去。
　　一顿饭吃的她索然无味。对座的男同胞跟姑娘们聊的不亦乐乎，她默默的听着，不参与讨论。希望他们觉得她无趣，下一次聚会不会再邀请她。她不愿意在辛苦工作的业余时间，还要见到这些“可爱”的同事，听他们讲上班的“有趣”故事。

　　临别时，项目部小金自告奋勇送她回家，却又被秦迹叫住了：“小语，你等我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她笑着问，却不走近。
　　“我回国前，见到了林飒。”
　　“真的吗？在哪里？”这是她真真切切关心的话题，她连忙扔下小金众人，亦步亦趋的跟过去，“他看上去怎么样？你有没有见到我爸妈？”
　　林飒有不严重的先天性疾病，一直是他们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对象。
　　秦迹为她开了副驾的门，看着她坐上去，然后才去开车：“朋友家里的聚会，碰巧遇上了。他长高了很多，还带着一个女孩。”
　　“臭小子，谈恋爱了啊。”林语叶问，“漂亮吗？中国人？”
　　“应该不是。”
　　“那完了。我爸那个老古板，肯定不会同意的。”说完她重重叹了口气。
　　秦迹转脸看了看她，笑了。

　　一路无话，好在她家不远。秦迹似乎知道她住哪儿，她也没问，反正一个经理看过她的员工资料也很正常。
　　路灯耀眼，车流浩荡。秦迹天性是寡言的人，林语叶偷瞄了一眼他的侧脸，他抿着嘴，少年时的美好弧度隐约可见。直到快到楼下他才开口，依旧是温和的口气：
　　“小语，为什么对我这么生疏？小时候你总到我家里玩，经常乱翻我的东西。”
　　“小时候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回忆向她袭来，让她痛苦。
　　“你长大了，性格却一点都没变。”
　　“是么。”林语叶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变化很多。
　　“嗯，还记得有一次你感冒发烧，吵着要开冰箱拿冰淇淋。我把厨房门锁上了，你也是这副表情。”
　　她心头一热，自知今天态度不好，其实并不该把秦近的错算在他头上。
　　“秦迹哥，对不起。”她低下头，“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躲开你，只是……啊，不要开进去，小区里面路很窄。”
　　“你住哪一栋？”秦迹并不停车，一直把她送到单元门口。她正挣扎着是不是该礼貌一下，请他上去喝杯茶，秦迹却说，“上去吧，早点休息。”
　　林语叶如释重负，跟他挥手告别：“这里是单行线，你要绕着这个花坛开出去，注意安全哈。”

　　她刚回到家，就接到大宇的消息，是两张莫名其妙的照片，她再定睛一看，见大宇说：“A男，我家阿阳的校友师兄，中文系博士在读，据说是才子一枚，学校里大把女生崇拜。B男，我们公司运营部总监，照片是我偷拍的，有点怂，其实他人长得不错，性格也一级棒，怎么样，你宇妈我资源不错吧！”
　　“这是要做啥？给我相亲？”
　　“回答正确。”
　　“滚，姐姐风华正茂，前程似锦，大片森林等着我去祸害，看不上你这两棵野草。”
　　“不行，我给你两个选择：1.挑一个，2.两个都见！倒计时三秒，速速回答！”
　　“我难道不是上个月刚满24？少女需要去相亲？传出去笑掉别人大牙。”
　　“不行不行不行！3,2,1时间到！”
　　林语叶明白她的苦心，只得无奈的回：“1，A。”
　　“只挑一个吗？为什么看不上B？我跟你说，我们公司这家伙人很不错的！工资也高！”
　　“我不喜欢戴眼镜的男人。”
　　“……好吧。那我去跟阿阳说。”

　　大宇把时间约在周六下午，结果周五接到通知，周六要加班。好在他们加班时间自由，工作做完了就可以马上走人，林语叶估摸了一下，时间来得及，只好穿着大宇特意陪她买的新裙子去上班。
　　为了扮成文艺女青年模样，她特意买了一条长裙，显得很是窈窕。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陈实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林仙女，今天特别美嘛！”
　　她洋洋得意：“我下午要去相亲。”
　　旁边的几个人顿时感兴趣了：“相亲？跟谁啊？”
　　“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校友。”她老实回答。
　　“还在上学？”前台张妹妹说，“怪不得你看不上秦总，语叶，原来你喜欢小鲜肉学生仔！”

　　坐在她对面的人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小张一回头，看见她身后的秦迹：“啊，秦总……您也大驾光临来吃食堂啊，真是蓬荜生辉！”
　　秦迹把盘子放到林语叶对面，坐下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露露说：“在说语叶下午要去相亲。”
　　秦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林语叶只好尴尬的往嘴里塞米饭，秦迹却把餐巾纸推到她面前：“把口红擦掉再吃。”
　　林语叶恨不得拔腿就跑。
　　秦迹看着她擦掉口红埋头苦吃的样子，问她：“你最近不开车了？”
　　“是啊。”林语叶埋头闷声作答，“申请不到包月车位，一天要一百块，坐地铁更划算。”
　　秦迹笑了：“你也学会精打细算了。”
　　陈实说：“怎么，难道语叶之前过的很奢侈？”
　　“是啊，她是公主。”秦迹又笑了笑，看着她的脸有涨红的趋势，这是要发飙的前兆，又补充了一句，“外加大姐头。”

　　他们小时候长大的机关大院里，林语叶是那批同龄人中唯一的女孩。她天性活泼开朗，相貌又遗传妈妈，肤白嘴甜，见人就叫，因此深受街坊邻居的喜爱。
　　因为林飒身体不好，分散去了父母的关忧，她便自由独立，跟男孩子们一起骑单车上下学，更是爬树抓鸟的高手。有她在的地方，总有秦近，他是她的跟班、骑士、王子，陪她穿过大街小巷。

　　下午，林语叶飞快的做完事情，收拾东西下班。
　　陈实看她麻利的收拾东西，忍不住又问：“秦总这么帅，你为啥不喜欢啊？”
　　“我偷偷告诉你。”林语叶小声说，“他从小就是年级第一，学习标兵，老师家长夸奖的对象，我们全大院的人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他又总板着一张脸，我从小就怕他。”
　　陈实大摇头：“饱汉不知饿汉饥，哎哎哎。”

　　相亲地点在咖啡馆，林飒是心脏方便的疾病，喝咖啡会引起心悸，她便也从不喝。相亲对象李博士见她只点了杯牛奶，恭维她：“怪不得你皮肤好。”
　　“你过奖了。”
　　李博士咳了一声，郑重的自我介绍：“我叫李重，重庆的重，今年27，跟许阳一个大学的，目前主要致力于当代文学的研究工作。”
　　林语叶觉得他煞有其事的模样很逗，便对他说：“啊，其实没必要这么郑重的，就当交个朋友。”
　　“好，好，”李重点点头，问了她兴趣爱好的问题，他们聊了一部新上映的火爆电影，聊了该咖啡馆的装潢，然后林语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重却话题一转，聊起了他的专业，他发表了对当代文坛的高见，讲了一些名人轶事，她听的云里雾里，终于到了晚餐时间。

　　李重执意请她吃了饭，临别时，又送了她一本小书，然后两个人坐不同的地铁线路打道回府。
　　回来后向大宇汇报战绩，大宇问她感觉如何。
　　她老实的回答：“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大宇说，你就是要多接触外面世界的男人，才能摆脱姓秦的那王八蛋的阴影。

　　她跟大宇聊完，又接到妈妈的电话，兴奋的告诉她跟她爸爸的旅行计划，她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又叫林飒接电话，唠叨了几句，挂完电话感慨自己就是一个操心的命。电话又响了。

　　“……喂？”陌生的号码。
　　电话里是秦迹的声音：“是我。”
　　“啊，是你。”语叶有些不自在的叫他，“秦迹哥。”
　　“……”等了半天秦迹才开口，却问，“你晚餐吃了吗？”
　　“你……不会是来问我相亲结果的吧？”
　　秦迹说：“听你的语气，大约是不成功的？”
　　“没有啊，人家挺好的，能说会道有知识。”
　　“哦。”秦迹不说话了。
　　“你……找我有啥事儿？”
　　“我是在想，”秦迹慢条斯理地说，“能在别人下次约你之前，先约到你。”
　　她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只好委婉的开口：“秦迹哥，我没办法回应你，对不起。”
　　电话那端便长久的沉默下去。林语叶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心里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了。

　　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有了兴趣。从林语叶记事起，秦迹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大秦近和她五岁，也高好几个年级，一直是街坊邻居们教育孩子时的正面例子，连老师嘴里也时不时的传来他又获得奖项的消息，林语叶还是小屁孩的时候，就跟他很有距离感。印象里，他跟她最深的一次的交集，就是帮偷懒的她做作业，还是秦近去央求的——初中一年级的暑假，她和秦近跑到山里去疯玩一个多月，回来面对堆积如山的作业差点崩溃，秦迹被纠缠不过，只好帮她写了。为表感谢，她还请他吃了肯德基。

　　她鲜活的少女时代，被秦近渲染的一塌糊涂，回忆起来，秦迹不过是一朵远方的高岭之花。现在这朵花长大成年，变成了一个把妹能手，把的还是她，这让她五味陈杂。

　　没几天，她在大宇的催促下，决定礼尚往来，请李重吃饭。她不知道别人相亲是什么模式，但并不想欠下一顿饭的人情，早早的在家附近的饭店定好位置。
　　李重如约而至，他身上的书卷气很重，说话措辞都带点文雅，这让林语叶觉得自己是个大俗人。她估摸着，他应该找一个爱读诗的姑娘，跟他花前月下，不食人间烟火。

　　吃完饭，李重执意要送她回去，他们刚走到林语叶家大门口，竟下起了绵绵细雨。林语叶觉得人家这么绅士，自己要有礼貌一点，于是说：“要不你到楼上坐一下，我给你拿把伞。”
　　李重一颔首：“也好。”
　　她家里东西虽多，收拾的却很漂亮，她花费了很多时间在装饰上。李重进了门，问：“不介意我参观一下你家吧？”
　　“你随意。”其实是介意的，特别是卧室，她不喜欢别人走进。
　　好在李重就在每个门口扫了一眼，就端坐在客厅前，她拿了伞给他，又倒了杯饮料。

　　李重打理着她茶几上的摆件，说道：“我目测，这房子面积不算大。”
　　“不大，70平出头。”
　　李重摇摇头：“太小。你家里不准备给你买新的了？”
　　林语叶愕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住的挺舒服的。”
　　“我如果结婚，需要一个好环境。至少200平才足够宽敞。”
　　林语叶看了一眼窗外：“好像雨停了。”
　　“喜欢我的师妹里，有本地拆迁户。”李重说，“但我觉得你更好，更通情达理，只是如果我们要结婚，我父母是要与我同住的，你这里，断断不行。”
　　“我想你误会了。”林语叶被他气笑了，“我今天请你吃饭，是还上次你请客的情。既然我们互相都看不上，建议你早点回去。”

　　李重走后，她打电话把大宇埋怨一通，听见大宇在那边吼男朋友不靠谱，又担心影响了小两口感情：“行了行了，小事情。姐要洗洗睡了，不打扰你们恩爱了。”
　　她生气的并不是介绍个不靠谱的人给她，而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自己依然无法接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