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焰》寒寒

1、「护卫」寒静思

　　第一章
　　唐开元年间
　　海睿在白梅镇是个人人喜爱的女孩。
　　海睿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而且品性纯良。
　　海睿的爹爹海英杰是白梅镇「四海商行」的老板。一年十二个月，他至少有七个月带着商队走遍波斯、天竺等地，带回来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海家是白梅镇的首富。
　　所以，海睿更是白梅镇所有未婚男子娶妻的最高目标。
　　海睿十九岁有多了。以她的倾国美貌、文武双全的才华、娘家十辈子花不尽的财富、「传闻」温婉娴静的个性，十九岁这个年龄实在教所有外来人视为「白梅镇十大奇闻」之一。十六、七岁嫁为人妇已够「老」了，海家小姐这会儿十九岁仍未出阁，原因又何在？
　　据说，海家小姐「高龄未嫁」是因为海爷舍不得这唯一的女儿。
　　又据说，海小姐早就打定主意终生不嫁，侍奉老父老母。
　　再据说，海家千金早已订了夫家，只差那未婚夫派人过来迎娶。
　　据说……据说……
　　有太多的「据说」了，但海家上至海爷下至仆人，全部都对这个问题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透露。没办法，欠缺最正确的解释，人们只能自行编出种种说法来，以安抚体内惨遭「虐待」的好奇宝宝。而传言归传言，生活仍然是要过的。
　　「我说睿儿，你也未免太『尽责』了吧？商行的事你这个大小姐不管，自有其它人来管。你以为爹爹聘这些人是来做甚么的？或者睿儿你看这些人不太顺眼，想抢掉他们的工作以示抗议？有甚么不满意向爹爹直说就可以了，你爹爹我笨得很，太婉转的表达方式我是不会明白的。」
　　此刻的海睿正端坐在四海商行大大的书桌后，集中精神对付案上待批的公文。可是很不巧地，她伟大的爹爹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以为自己今天来商行的时辰够早了！而显然她爹比她更遵守「早睡早起」的养生守则。在她误以为自己今天逃过一劫的时候，她爹却又跑出来了，看来是特别来抓她的。
　　真是毅力惊人。难道爹还不明白吗？她是故意让自己乏人问津的。这几年来，媒婆天天跑到家中去；有些生意上的世伯也把她的婚事谈得勤，老是想抓她回家当媳妇或孙媳妇。聪明如海睿，又岂会不明白这些老狐狸的用意呢！她是海家独女，爹爹一生的心血唯一的继承人就是她。而若娶她为妻，海家产业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弄到手了。
　　要她嫁给那些居心不良的所谓「有为青年」？干脆杀掉她算了。偏她那聪明一世的爹，竟然一再给她弄出一大堆麻烦，并一心逼她把自己嫁掉。
　　「爹，女儿想咱们父女实在应该好好的『谈谈』了。」
　　不可再拖了。单是商行的事已让她忙个半死，若再加上爹爹兴趣一来就找她玩玩，她会未老先衰，然后提早去地府向阎王报到。
　　「哦！我心爱的睿儿，你终于想通了。你明白爹爹为何急着替你找个夫家了吧？来来来，爹爹准备了一份精挑细选出来的名单呢，保你有一个是看得上的。」
　　海睿努力地压抑快爆炸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到泼妇骂街的地步。
　　她肯定，她爹绝对是故意惹她的！
　　「爹，饶女儿一命可好？」
　　海英杰笑了，很奸诈，很「耐人寻味」：
　　「睿儿，你希望得到一个让你满意答案吗？很抱歉，你爹爹我的回答是——不、可、以！」
　　海睿终于不顾「淑女形象」地用力趴伏在案上。商行其它管事见大小姐和老爷都不再说话，所有人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就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被拿来当炮灰。不要怀疑，平日的海家大小姐的确是沉着而高雅的；但如果她发起火来，任何不识相的人或物都绝对不能幸免。
　　白梅镇任何一个村民都知道！而若敢在这个时候现身，企图测试海氏父女耐力的人，必定不是本地人。另一个可能性就是：这个人是白痴。
　　真是勇气可嘉呀！就在海氏父女对峙得「欲罢不能」的此刻，一个低沉的男声不卑不亢地插了进来——
　　「我『以为』这里是一家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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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静思难得地定神盯着一个人来看，而且是个「女人」。
　　这女孩儿实在奇怪。以她的外表和衣着看来，这绝对是一位富有人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不过，这女孩正落落大方地霸占着本该属于男人的商行书桌，侵入了属于男人的世界。
　　寒静思到达地球四天，唯一在这个国家感受到的是，这里是奉行男尊女卑的。男性主宰着这个国家的一切，而女人只能被困在小小的闺房内，最大让步是加上一个后院。再显赫的商人家庭，顶多让女儿学一些字，却从不允许女性接触广阔的天下。今晨艾斯无意一提，说这个白梅镇的首富海门由女人当家，他就下来看看了。他的任务是找「人」，当然不能待在影晶宫闭关了。那里是天山山顶，连鬼影也没个！何来「有缘无分的人」？于是在艾斯的建议下，他决定离开影晶宫，以地球人类的身份找找看。
　　而，正常人是不能游手好闲的，因为地球人必须靠食物来维持生命。他们喜欢用一种叫做「银两」的东西来交换各种物品，要有银两就要工作。虽然觉得荒诞至极，但寒静思是没所谓的。落月星此时并无危机，他的时间花不完用不尽。无论以何种方法、效率快或慢，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就没问题。所以，他才会在街上闲逛时，发现了这家商行门外要聘一个助手的红色纸条。还未踏进门，就注意到门内一对男女对峙的情形。那二人长得极为相似，尤以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眸为最。那两双眼睛都燃着一团火，应是活力充沛之人。
　　女孩长得很美，而且美得纤细而柔弱。但以她的表情来看，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矛盾。那个俊朗的中年男子呢？想必就是她的亲人了。父亲？兄长？叔伯？或是其它旁枝？
　　不管是甚么，寒静思决定在这地方落脚了。能引起他注意的事物不多。无止无尽的时间，让他缺少了生存的目标。他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守护落月星。那女孩居然让他好奇了，这是第一次。
　　寒静思根本不明白阿加斯为何要找上他。难道她不知道，冷使注定无心无情？那家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教人只想揍她一顿。不过无论她的动机为何，他只要从令就可以了。
　　他不认为阿加斯能玩出甚么花样。他知道，他们都不想轻易招惹他——就连玥月也是如此。他们不敢妄动，怕他会反咬一口。寒静思一直都是知道的，但他从不将之放在心上。问心无愧，这就够了。更何况他们会怕他，也只是为落月星着想。怕他或敬他，根本就不重要。井水不犯河水，他向来不管与他无关的事的。而这次，他没想过阿加斯或任何一个人会告诉他真相。是真的非他不可，还是故意支开他，也没甚么可能会影响到他。
　　所有人都清楚！自他在银河死前立誓永远守护落月星、收下灭天剑，他就不再是为他而活！一如阿加斯和玥月，他们生存的目的就是守着落月星。
　　玥月只是一缕幽灵，他也无牵无挂；而阿加斯为了落月星，更是做到了杀夫的地步，连唯一的女儿也没有例外。不老不死，也不过如此！他唯一羡慕过的人，就是早已烟消魂散的银河。他的使命只是收复落月星，没有灵魂转世，没有长生不死，他在使命完成后，就永永远远从宇宙中消失了。没有债，也没有恩，他没有留下任何要偿还或要取回的东西。
　　这样单纯的生命，正是寒静思不可能得到的。他欠落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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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睿开始后悔，聘了这个自称寒静思的男子为助手。
　　本来，她要求身边多一个人跟着，也不过是要来壮壮声势。无论她的地位是否已被她爹认定，但这个世界依然是男人的天下。她一个女儿家，四处行走总是有些不方便的，因此这所谓的助手只能算是保镖。
　　性子硬的人她见过不少，这种「蛮牛」却是第一次遇见！那张脸死板而冷漠也就算了，毕竟人家只是替她工作，这些问题是他家的事，实在与她无关；不过，他若是搞不清楚状况地动不动就揍人，这就是在赶她的客人了。
　　也不先打听一下！她海大小姐向来都是以「温婉精明」闻名的，有谁不知道她谈笑用兵的功力？但也因为海家在她手上越见强大，少不了一些眼红的人。对待这些不入流的小人，她从来没有追究的精神。反正以她身边所有人的身手，要伤她还是不容易的。死抓着这个幕后黑手不放，只会毁了她的贤名，得来斤斤计较的臭名！不是她重虚名，对于她来说，这「虚名」的确重要。现在那些同行肯让她生存在这个男性的世界，不是敬她或畏她，而只是她大方的贤名让他们忌惮！自十五岁开始在旁辅助爹爹，这正是她努力的结果。要那些人完全接受她女性的身份视为平等的「同类」，几乎是绝对没有可能。要在从商这一行立足，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四年努力，效果才刚出来罢了。
　　而这个名叫寒静思的混蛋，看来真是她用错人了！她在聘他时说得清清楚楚：该管的要管，不该管的就不要管！而他回报了她甚么？抓了那刺客后，她正要吩咐他把人放了；才一转身，那笨蛋竟然废了那刺客的武功，还绑着人家到衙门告上了公堂！这下可好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知县大人要不管，又不知如何向村民们交代；要管，却势必要管到底，把这两、三年来派过杀手来刺杀她的人连根拔起，这才能服众。弄到最后是她收了消息后赶到，知县大人只好把刺客暂押大牢，退堂择日再审。幸好知县大人给她点面子，否则她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回到家后，她气冲冲地问他打算怎样向她交代，那呆瓜却说：
　　「密谋杀人，他们理应受罚。」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该死！但让他这样一弄，要是人家在垮台前串通起来钳制她海家的生意，先死的人就可能是她了！要报仇有很多方法，这人却自作主张用了最笨的同归于尽！
　　他们海家虽是白梅镇首富，但那些早看她不顺眼的人有江湖人物在背后撑腰呀！太平盛世又如何？朝廷不会为了一群不成气候的草莽贸然出兵，劳民伤财！必要时，他们宁愿牺牲掉几个平民。
　　就算静思武功高强又如何？寡不敌众呀！海家上下连家仆近一百人，他保护得了多少个？更别说他仁兄只是拿她钱财替她消灾。于是，海睿在事情发生后以最快的速度遣走所有仆人，也把年老的父母送到京城暂避；毕竟在天子脚下，那些人不敢太猖狂的。但白梅镇这边也要有个海家人守着，以泄那些人心头之恨。而她这个当家兼大小姐，自然是最佳人选了。
　　怨静思吗？海睿从未想过。不招人忌是庸才，她早就预到有这么一天，只是想不到这么快。他再错，也只是护主心切罢了。
　　静思本来就无辜，被牵连进了这堆麻烦中。他该走的。但那笨蛋居然说，那些人再凶再狠，也伤不了她一根汗毛。
　　他太天真了！王法？在那些卑鄙小人眼中只是尘土。天外有天，人上有人。那些人若真要取她性命，他也挡不了多久，她宁愿去掉自己一条命，何苦再加上他。但静思简直是死性不改！他紧紧的跟着她，寸步不离。
　　这呆瓜真是……笨得居然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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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睿并没有过虑。
　　她甚至是失算了！海英杰岂是任人摆布的老糊涂？他偷偷潜回白梅镇，藏身于城门侧的破庙。到那些人到达白梅镇后，他竟以自己为饵，企图把他们引走。
　　他做这些，只为了保住海睿！海睿得到消息后只差没立即昏倒，当下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寒静思也不等她的命令，直接往城门飞奔而去。他不敢施瞬间转移术，那是落月星众所周知的常规！只好下了十成的轻身工夫，只望能够赶得及。而结果是，他迟了。
　　当他赶到城门时，那些江湖人已经跟踪海英杰追出了白梅镇。静思沿着海英杰聪明地留下的标记一路找去，终于寻得了他的尸体。
　　海家老爷死了，但那些人渣并不打算放过海家！寒静思发现，那约莫二十多匹马的足迹往反方向回去白梅镇了。这次他不再顾虑，直接飞回海家。
　　海睿正镇定地坐在大厅恭候那群混蛋！心中莫名地来了一股气，他不假思索把海睿敲昏，丢进卧房。
　　这些人都得死！在见面前，寒静思只准备让他们忘记这一切。但他发现自己必须帮上冥界一个忙。每个地球人类头上都有一团「生命之火」。火存人在，火灭人亡。他看到了这些混蛋的生命之火，而且早就是灯枯油尽，他们是注定要死在他手上的。寒静思可以确定一点了，冥王那小子是早有预谋的，他从头到尾，都在冥王的计划中。
　　静思不想太快与艾洛的手下碰面。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那些人后，他打算带着昏迷中的海睿回到天山去。
　　他隐约明白自己为何生气。这名叫海睿的女子，为何要如此特别？
　　寒静思终于知道，原来他落月星最初级的法力，在地球这儿叫做「武功」。而当日海睿之所以说他「废了那刺客的武功」，是因为他毁了那人体内所有辛苦修练来的灵气。他原以为毁了那刺客，后果将是身份暴露。但莫名其妙地，他成了不知名的「武林高手」。
　　影晶宫受冥王的法力保护，若无五行宫咒的封印，落月星的法咒也无法越界。而且海睿是凡人，她承受不了那第三结界的气流冲击。所以，他只能以「正常人的方式」带她回天山。在这期间，竟然有一大群所谓的「武林正派人士」找他来锻炼筋骨。不知好歹！唯一庆幸的是，他因此多了几个朋友。静思不敢再丢下海睿，但他知道他必须安置好海睿那尚在京城的母亲，以及海英杰的丧事。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那几个老是嚷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家伙倒成了最好的帮手。但更不幸的是，当负责上京安顿海夫人的方承远到达约定的天山山脚时，竟也带回了海夫人的死讯。因为实在追不到寒静思的行踪，他只好派人把海夫人的遗体送回白梅镇安葬。
　　海夫人是一心随夫君下黄泉的。海老爷的事爆发后，她当晚就悬梁自尽了。
　　寒静思决定先暂时瞒着海睿。他的确相信，海睿是个坚强的女孩。但是……海家父女的感情也是非一般的浓呀！既然海氏夫妇开明到让女儿接管家业的地步，海睿对父母又岂会是一般的敬畏？静思宁愿让事情慢慢变淡，他想尽量减轻这件事对海睿的伤害。
　　而如他所料！海睿是个极聪明的人。他避得如此明显，她早已有些许明白。可是，她不敢问。自从在天山山脚与方承远会合后，她发现，寒静思不再是她认识的寒静思。
　　如今她敢肯定，静思当天用来对付那些江湖人物的，绝对不是甚么武功。在商界打滚了四年，她不多不少也认识了一些奇人。武功不是异能，至少，静思曾用手一指就定住了她快要跌倒的身子，而这是武功无法做到的。
　　静思到底是甚么人？奇怪的是，心乱如麻中，并没有恐惧。直觉告诉海睿，静思不会伤害她。
　　本来，她是打定主意不成亲的。可是……她开始觉得，若有一个像静思这样的丈夫，还是不错的。
　　能说她痴心妄想或妄自尊大吗？不，她不认为。四个月相处下来，她明白，静思是个心冷的人。他不是那些假道学、装严肃的人，他是真的从不重视身边的一切。说他正常？不算吧？静思带着她往天山走去，行踪十分让人捉摸不定，所以那些一直想找她算帐的人根本是束手无策。一个月前的一天，一个山寨的山贼无意中发现了他俩。结果，静思当着她的面「解决」了那大约十二人，让她看到肉就想作呕。
　　说他冷血？又不太公平。他做这些，不过是想保护她罢了。慢慢发现，死在静思手下的人，全都是作恶多时的败类。经他手而不死，都只是些想扬名天下的小人物。
　　总而言之，海睿敢肯定对静思来说，她是特别的。自小，爹爹只有她一个独女，把她当作儿子般对待。在肯定她的聪明绝对超越普通女子后，爹还兴冲冲的聘了几位夫子到家中，分别向她教授琴棋书画，还学了一点拳脚工夫。虽然不算得上让她变得「孔武有力」，但从小到大，她还没得过甚么大病。而且她也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娇弱，脚程也一向比普通女子快上很多。如果爹爹介意她不肯成亲嫁作他人妇，这一切绝对是爹爹自己造成的。
　　海睿知道，爹和娘一定出事了。本来，她那冲动而固执的爹爹又岂会依照她的说话去做？至于娘亲……她是个视丈夫为天的女人。爹爹有个三长两短，娘绝对会随爹而去。
　　她呢？也跟着下黄泉吗？不，她不会。因为，她是海睿，坚强得不像女儿家的海睿！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她恨，恨那些毁她家园的小人。有生之年，她不会放弃复仇的机会。她是个商人，她明白冤冤相报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但……明白是一回事，她无法放过害死她父母的仇人！尽管损人而不利己，她仍然不打算让那些仗势凌人的混帐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