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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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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我便在言府待了四月有余。
这段时间言府上下秩序俨然,丝毫没有谋反前的慌乱。
想来也是,言行水布置的如此严密,如何会惧怕已是风烛之年的皇上。
这一日大黄叫着我一起到了言行水跟前,两人先是密密地说了一番话,才转向我。我见状急忙一躬身朝着言行水行了一礼。
言行水略略笑了一声,后才有些为难地说道:“你家小姐有些性子急,现正在房内摔扯东西,听大黄说前些日子你与小姐关系不错,不如你去劝上一劝?”
小姐已经多日被禁足在房中,这件事我略有耳闻。
只是为了避嫌,没人特意告诉我我便佯装不知,只是我不知现在言行水的这番言语是否试探。
我又躬了一身,推辞道:“老爷谬说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仆人,这种事情实在是做不来。”
应该是我这些时间的勤勤恳恳都被言行水看在了眼里,此刻他也只是一挥衣袖赶着我出了书房:“本相相信你,你有能力劝好小姐。”
就如此,我在言行水和大黄的希冀的目光中走向了小姐的闺房。
小姐的闺房设计的极为漂亮,充分的显示了言行水对这颗掌上珍珠的珍爱。
小姐的院子是单独隔离出来的,周围是偌大的一个水塘,有各种各样的花漂浮在水面但却没有小姐的大肥猫爱吃的鱼,而那四道迂回绵延的长廊是通往院中的唯一捷径,据说这样的位置是集言府所有的精气于一地,是福气绵延的好地方。
我一路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看着长廊上由丞相花了大手笔请名家雕刻法师开光以保佑小姐不受鬼神侵害的浮雕,暗暗吐出了一口气。
多日不见小姐,我着实有点紧张。
走在曲绕的长廊上看着不远处的院门但殊不知下一个转弯却走了回头路,离那院门又远了些。也同我和小姐的距离,明明看着是咫尺,却不知一个疏忽极有可能便是碧落黄泉。
我怀着异常悲愤的心情来到了院门前,等小厮传报通过后才走了进去,此时小姐正站在房门前两眼通红的注视着我,许久才冒出一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吧?”
我略躬了躬身,回她:“小人只是被派来打扫卫生的。”
这样的说辞她自然不信但也没阻拦我,稍微侧了侧身让我进了屋。我看着满屋的狼藉叹了口气,朝她劝了一句:“你若是再生气也万不可再砸瓷器,若是被伤到了,眼泪混着血会更难受。”
小姐“嗯”了一声,权当是听进去了,然后转身坐在了正中的大楠木椅子上,一只手从旁边垂下来摸着椅子边上的花纹看我收拾屋子。
我虽然平时颠沛流离靠乞讨为生但像打扫屋子这类事情还大多是师傅来做,偶尔一两次是由我整理屋子,结果也是差强人意,是以小姐堪堪忍了我半柱香的时间,就摆手唤来了她的贴身婢女把我换了下来。
我抹了把头上的虚汗,不好意思的朝她道歉:“小人实在是愚笨。”
她盯了我半晌才在小丫鬟叮叮当当收拾屋子的动静里说道:“你不愚笨,愚笨的是我罢了。”
我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却怕又触了她的伤心事,正踌躇着就听到小姐吩咐了手下的人在院中的石桌上备了一壶酒。
待我俩人坐下之后,小姐才托着腮睁着红通通的大眼睛问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挺差的?”
哪里会差!
单凭样貌就不知道甩了别的人几条街,再加上言府千金丞相明珠的身份又不知会引得多少公子哥趋之若鹜,若是比侠义心肠更是世间独有此女子。
当然这番话我只敢在心里想了一想,在喉咙上打了打转又顺着酒水咽了下去,才回她:“小姐不差。”
小姐叹了口气,心中似有无限哀愁,许久才饮下一杯酒,说道:“我也觉得我不是很差,但是总感觉是配柳郎差那么一点。”
我刚咽下去的那口酒直生生的卡在了心口,闷得只想呕出一口血来才舒服。
小姐摸了摸随身携带的佩剑,又叹了口气:“柳郎是英雄儿郎,我早已对他倾心多时。我凭着从大黄那里学来的一招半式,总想着自己也要为这世间的百姓做些什么,才有机会和他并肩而立,没想到最后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像那街头卖艺的猴子,扔下了自己的脸面和尊严只为博美人一笑,后来才发觉美人的那一笑只不过是因为牵绳那人的一个动作。
我这个猴子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把所有的话在肚子里过了一圈才挑了几句无关伤痛的来劝她:“柳公子年轻有为,若当初想要拒绝赐婚也是容易的事情。”
小姐目光沉沉,直直的落进了我的心里,哪怕这种目光不为我而沉淀,但也着实烧了我的心。
“既然当初同意了这门婚事,现在又为何要推迟婚期?还是有什么事情他一定要这样瞒着我去做?”小姐直接拎起酒壶为自己满上了杯。
我一直以为身处情爱中的人是会被蒙蔽的,却没想到小姐能看的如此透彻。这样看来倒是我陷太深了。
我一个人走出院门,在曲折的长廊上被初夏的微风吹得有点儿心绞痛,只感觉风带着冰凌渣子从嘴里、鼻子里钻进了胸膛,把还在跳动的那颗心扎的千疮百孔。
听说当天下午小姐主动来到老爷书房,两人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待再出房门,小姐已不是那副蔫蔫的样子,恢复了一些原先的活力。
我因为劝慰有功被赏了三十两银子,我心想着在府里花不到,就拜托大黄出府的时候把银子带给了我师父。回来之后大黄还向我描述了师父的现状,说是凭着我留下的那些银两和巷子口的李大婶一起开了个烧饼铺,反正是吃喝不愁了。
再接下来的日子,言府明显进入了准备阶段,陆陆续续的有姨娘被秘密送出府去,言行水的书房也是彻夜亮灯,只是柳如空来府上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小姐被大黄以城东有户人家的姑娘被当地的土绅强娶了去,需要小姐去伸张正义的缘由骗出了府。
我静立在门前看着小姐远去的身影有些唏嘘,不知今日一别之后再相见又是怎样光景。
(六)
正午,烈阳如火,遍地成荼。
我站在言行水身边看着桌上的香渐渐燃尽,在最后一截香灰脱落时,突然有严家仆人打扮成衙役的样子冲进门来,捂着胸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言行水瞬间慌着神想去扶那人起来,我站在一旁替小厮说了剩下的话:“皇宫未破,柳如空叛变,现有大批禁军正朝着丞相府赶来。”
言行水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看我,半晌才颤抖的说了声:“是了,是本相疏忽了。”
我看着瞬间苍老的丞相,有些不忍,遂俯了身想劝他放手,或许我能许他一条活路,却没想到在我俯身的刹那,地上的小厮一跃而起,直直的一把剑捅进了我心窝。
我低头看了眼还在微微颤动的剑身,略微笑了一笑,还是坚持着把剩下的话说完了:“言行水,你今日弱势能主动伏法,他日金銮殿前我必为你求请。”
不为他,不为江山社稷,哪怕也不顾黎民百姓,单是他提一提言枝楉,我也会为他求一条活路。
等我再睁开眼时,床头跪了一片,最前头的是柳如空,见我睁开眼急忙唤来了太医。
太医诊脉之后冲一众人道了句无妨,又开了付方子,命太医院的太监小跑着拿去抓药了。
我强忍着伤口疼,示意柳如空扶我坐起来,轻咳了一声,问他道:“言行水现在何处?”
一时间周围人竟露出了面面相觑的表情,唯有柳如空还站的笔直,颇有些他爹当年临危受命而不惧的风采。
他先是自己告罪一番才回了我的问话:“言行水最后逃了。”
当日言行水派出的力量还未走到皇城门口就被御林军拦了下来,两军刚开始交战柳如空又带着一支禁军赶到,瞬间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只是不小心有一两只漏网之鱼逃掉,回了言府报信。这场战役几乎可以说言行水的计划还未实施一半就直接结束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待柳如空带着人赶到之时,言府上下只有过堂风还吹着,半个人都找寻不到。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又重复了一遍:“他竟然逃脱了?”
师父见状在旁边轻斥了我一声,命众人先下去辅助官兵去处理事务安抚百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强抛去了种种疑虑问他道:“师父,这次我的表现可能得一个上等了?”
师父轻点了下头,给了我一点儿奖励:“言枝楉和大黄还未赶到城东就被为师带人拦了下来,大黄护住心切被伤了几处,回来后为师帮他包扎了一番,现已无大碍。”
我顿了一顿,又厚着脸皮问了一问:“那言枝楉……”
“无碍,已被天牢收押。”
待几日后我能起身,命柳如空随我去言府转了一圈,我径自走向言府最正中的院子,第一次敬佩了言行水的谋划。
谁能想到他早在十余年前就策划了这场谋反,谁又能想到他会把最后的赌注压在自己女儿的闺房?
顺着花园的小径走过去,一路上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明明这里不是主战场却有超过主战场数倍的人丧生。我踏上那曲曲绕绕的走廊,看着原先被花草遮住的水面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却又被鲜血染成了半红的透明状,直到走到被切断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
柳如空就站在我的斜后方,在我叹出第一口气的时候跪在了地上,说道:“属下无能。”
我已听说当日情景,这事情又怎能怪他。
当日他带着官兵翻遍了言府上下才寻到了这处,谁知这走廊却令藏玄机,待走到尽头的士兵触到机关,半条走廊瞬时被炸成了碎末,被炸成碎末的自然还包括站在走廊上的人。机关环环相连,等人和石块落水之后再触动水中机关,射出箭雨,如此一来为言行水的逃脱提供了充分的时间。
我回神看向跪在地上的柳如空,问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深夜你潜入言府我对你说过的话?”
那夜,他以黑布蒙面,我答应他到言行水跟前。我曾说过这一路上我是需要他提点一二的。
柳如空应道:“记得。”
我望向被风吹起涟漪的水面,舒了口气道:“那就好。”
这一路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言行水和言枝楉,你只要坚定的站在言枝楉的身旁提醒我,那将是你的妻子就好。
次日,被誉为少年功臣的柳卿长跪金銮殿前,请求辞官回家。皇上召他进店密谈多时,待殿门再次打开之时,柳如空已经摘去了头顶上代表官职的明珠。
月余之后,言氏一族谋反罪名成立,株连九族,以儆天下。
同年,立五皇子为太子,皇上大赦天下,言氏一族死罪可免,发配岭南地区,老死不得返京。
(六)
又是一年初夏时,有外国使臣前来觐见,父王在殿中观赏歌舞欢畅淋漓。
我把身边的仆人全都遣退,独自一人在殿外吹着热风。
突然有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站在凉亭外通报了一声,我走过去接过他呈上来的信件,看着上面写着“蛟晟亲启”的字迹半晌犹豫着没打开,直接扔进了湖里,任由湖水慢慢浸湿它。
十几年前,皇宫有人传言最得宠的瑾妃产下的五皇子是个痴傻之人,整日只知吃喝不懂儒道,皇上大怒直接把五皇子关了紧闭,令其不得出宫。而另一边我已经被师父偷偷接出了宫门,随他到了芹菜巷生活,留了一个不知姓名的痴儿替我在宫中过了数年的监禁生活。
两年前,父皇亲下旨意,令我潜入言府打探谋反之事可否属实。
我层层布局,从最初的巷口初遇到成功成为言行水的心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向父皇交了一段完美的答卷,在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父皇本就极疼爱我,才放我在师父身边生活,此事成功后更是龙心大悦几乎是立即下旨就封了我为太子。
我曾答应过言行水只要他提一提“言枝楉”这个名字,我便能许他一条生路。
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至于柳卿,辞官之日就携了枝楉偷偷离京,我也学着当初狸猫换太子的方法帮她来了个金蝉脱壳。
“太子,皇上正遍寻您不见呢,快些去殿前回话吧。”突然有小太监急匆匆赶来传报。
我应了声“知道了”,走了两三步又回身捞起了湖里的信件揣在袖子里,才跟着引路的小太监朝着大殿走了去。
有水慢慢地从袖子浸到了皮肤上,有些凉,麻木着神经让我忘掉脑海里浮现的往事。
那日穿着粉色套裙发髻斜斜的被挽成飞天样式的侠女,回头冲我明媚一笑,问道:“朋友,没有被吓到吧?”
明明是寒冬季节,我却闻到了花香,层层递进直入我心。
我想大概那年之后,再无花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