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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莳花·一期一振篇(上) ...

  •   本丸的春天很美。庭院的樱花树最受喜爱,无论风雅或偷闲都是一个好去处。琥珀在书房处理公务时,也喜欢打开门,不时侧过头,看看廊外风景。偶尔有樱花飘落,随风飞至案上,就像春日一声温柔的问候。

      骨喰应该也是喜欢这样的景致的,在他做近侍时,虽然一如既往地少言少语,看向庭院樱花时,表情会是不同于战场上肃杀的平和。不过此刻他的脸上难得地写满了惊讶。

      “花……”虽然这样的表情少见,此刻却不是欣赏的时刻啊,琥珀暗叹了声不妙。

      “刀都能变成人了,人嘴里咳出花来也不是稀奇的事啊呵呵。”将案上方才自己咳出的花瓣拂往盒子里,琥珀平淡地说着。混在花瓣里也是一模一样嘛,她这样想着。

      骨喰皱眉,显然不打算任其这么糊弄过去。

      “大将。”简直有些冷酷的声音,加之眼都不眨的凝视,不出几秒琥珀便败下阵来。她放下笔,抬起双手认输,“好好好你别笑我……”将花吐病的来因症状都道明,“所以真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还是有些……请帮我保密。”

      ***

      坦诚一些小秘密的感觉其实不坏,尤其在对象是比较可靠的骨喰。才这么想着,骨喰下一句话却让琥珀又开始了咳嗽。

      “是一期哥吗?”

      看着案前瞬间增加的花瓣,琥珀双手轻轻盖住,好奇中带几许玩笑:”骨喰你的侦察最近又提高了吗?”实是因为她自觉在众人面前并未有显明的表现。

      “……并没有,”这次换骨喰停顿了片刻,再开口似乎有些许歉意:“上次帮大将找文件,错打开了画册。”

      哎呀。琥珀在心里感叹一声,感觉到脸上温度微微提高,“停你别说了。”

      “一期哥的最多最用心最好看。”阻止得太迟,预料到的话已从对方口中说出。每一个最都像会心一击。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确凿的证据,会这样近乎不打自招,多半一则因为对方是少言可靠的骨喰,二则琥珀以往未曾有过需要费心隐瞒之事。

      ***

      那么这样的心思时从何时开始的?异地的风景或许是一见钟情,旧地的回忆或许是温故时发觉日积月累中成型的深情,而琥珀对一期一振,大概是在对方履行了约定时,催化了以往累积而不自觉的好感。

      约定源于琥珀的一场病。和以往并无差别的一场雨,在琥珀于审神者会议晚归后的第二日带来了高烧。虽然并不清楚会不会有病毒传染给人身的刀们,琥珀还是把自己关了起来,拒绝各位尤其短刀们的接近。

      吃过药再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塞进被窝,琥珀打算用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来自我治疗,中途醒来时却发现额上搭了一条毛巾。近侍一期一振在外间就着微弱的灯光阅读文件,听见动静入内,取下毛巾后摘下手套,说过一句“失礼了”便用手背探了探琥珀额上温度。

      “说了没有大事的,文件也不急着处理,一期就去休息比较好哦。”琥珀说道。

      一期一振不应允或反对,而是问道:“您需要稍做清洗吗?”

      琥珀顿了一顿,而后无奈:“好,麻烦了。”衣服确实在出汗后有些许黏身,这样估计也无法安心再次入睡。

      拜托了同伴准备热水,折返时一期一振给琥珀倒了一杯温水,在其喝下后问:“大家还是很关心您为何会生病,尤其是那天原该陪同您一起回来的平野。”

      “……不可以当作一次普通的大意吗。你多开导一下平野。”

      “灵力的波动,多多少少会感知到一些,所以无法装做无事。况且主殿说出心中郁结,或许病能好得更快。”

      ***

      “不至于心中郁结的程度啦,”琥珀笑道,“其实那天看过花后就排遣了,真的只是因为大意,光顾着护花让自己淋湿了,才变成这样。抱歉,下次一定注意。”

      “护……花?”一期一振也是一愣后想起在万屋东方向确实有一小片花园,夏日时绣球花开得向来美丽,琥珀很是喜欢,“这么早绣球花已经开了吗?”

      似是想起了花的模样,琥珀笑得更盛,眉眼弯弯,配合还有些红晕的脸颊,不像是病初愈的样子了,“是啊,还是很小的几丛,花瓣都是青色,看它们被雨打着一颤一颤的,担心会不会折了,加上也不想就这么回去,就不自觉拿伞撑着陪了好久,然后顾了它们湿了自己——是这样一点也不帅气的原因,没有类似想不开自虐淋雨的举动,大家笑也可以但请不要担心。”

      之后又说了许久,解释了病因但依旧没说到心情低落的原因上,一期一振也不再追问。想起琥珀以前说过,本丸之外战场之外诸事,无论好坏都不会带入。这样太不专业,并且也不希望自己一张写满情绪的脸面对大家,不开心便独自消解。而说独自消解,便真是找一个角落发呆,连最喜欢的画笔也不碰。

      “这时候画出来的东西会有戾气呀,我还是留着精力画画大家的笑脸更好。”当时她如是解释着。

      ***

      但一期一振撞见过独自发呆的琥珀。黄昏时分有风吹过,檐角风铃轻唱,饭菜的味道逐渐在本丸飘散,弥漫出一种休憩安逸。唯有琥珀端坐看着后廊的地板,一动不动似乎连每条纹理都能数清。面上表情并无喜怒,却会感到有挥之不去的负担。

      战场之上险象环生,但最终都是挥刀起落决绝定断。而战场之外的现世,有多少无法遂心亦无法直言爱恨之事,无法释怀如影随形。一期一振并无经历,几百年间也旁观不少。不能说于哪些相比不值一提可以等闲视之,既在人世便避无可避,同等之事在不同人间做砒霜蜜糖的转变。

      那既然无法助力,那在一同的时光里,至少可以相伴。

      “主殿,”在琥珀起身准备去清洗时,一期一振还是将话说出,“下一次散心的时候,我希望能够陪同您。”

      ***

      只是相伴,并不打扰。

      等到实践这一话语时,盛夏已过,秋凉将至。如果可以琥珀自然希望即便是寒冬时也依然相安无事,奈何有些事既然不被理解,那蛰伏期终究会过,下次来临时只会更糟。又一次审神者会议后与家人相见的时间,老调重弹的话题还是避无可避地在两方坚持的立场下带来尴尬,不快,甚至怒火。分歧无法解决,但也不可能就此两不相见。想到下一次见面时都脑内都能预编排的剧情,回到本丸的琥珀在疲惫之外心内还有一丝愤怒。

      屡屡自我告诫要克制的心在沸腾翻滚,原本还盘算着趁着江雪远征借用佛堂来静坐止嗔,那一刻琥珀却觉檀香神佛也无法抑制内心的躁动,端坐片刻后自暴自弃地起身离开,去马厩牵了小云雀,和未出阵远征的刀剑男士们告知离开片刻,也不说目的地便驭马启程。

      ***

      与溯行军的交战并不在固定的场所,几年下来有新的历史节点新的争端,也有敌方多次试图改变未果而放弃之地。被放弃的战场需政府同样以灵力进行后续修复才可恢复如初,而这所需时光漫长,如此一来就有不少处于现世与历史之间的虚无场所,平时罕有人至此刻却成了琥珀独自冷静的去处。

      放任小云雀自由走动,琥珀随便寻了一处废墟坐下。骑马并不是她擅长的技能,但此刻因动作笨拙让身躯各处承受的多余磨擦碰撞,以及运动后的气短头晕,一起很好地转移了心思与注意力。直至平复调整毕呼吸心跳,注意到另有人接近时,方才那种莫名无法抑制的激动已显得陌生了。

      原本还在猜着是哪位同样有心事无法宣泄或是纯粹好奇游玩的审神者,待逆光的身影逐渐清晰,琥珀站起一声轻呼捂住了嘴巴。

      “一期你怎么……”

      迟来的一期一振也不多说,摸了摸凑过来的小云雀,而后问道:“主殿还打算在这待一会儿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取下自己的披风,打算铺在石头上再让琥珀坐下。

      琥珀冷静下来后看着自家近侍的动作,想起了从安全角度等方面考虑独自来这一地方其实并不是好选择。第一反应是想道歉,可开口的瞬间又是一股“为什么总在道歉”的厌恶涌上,张了张口一停顿,再开口变成了:“这边太荒凉我们换个地方吧。”

      一期一振听闻停下了动作,侧脸笑容清浅应答:“好。”

      ***

      便由两人牵着各自的马,并肩向远处走去。渐渐场景由满目废墟到衰草连天,不是秋日的爽朗,稍稍有着颓败感,但又不至于到荒芜没有生气的地步。

      余光里琥珀瞥见一期一振的领子有些许凌乱,压下的愧疚感又涌上,开口才喊出“一期”却被打断。对方笑着做了一个嘘声的表情,只继续走着。马蹄达达,和二人的脚步一同在草上印下浅浅辙痕。

      思绪开始散漫。琥珀在想,当年此地生活的人们是怎样的景象。是否曾有鲜花着锦,是否也曾有霜雪加身?纵然过去了这么多时光,世界怎样变化,看似一直前进,人们基本的喜怒哀乐依然源于大抵相似的大小事。而作为一把有数百年历史的名刀,一期一振又已旁观过多少,有何感想呢?每每想到这几百年数字下的时光,琥珀总觉得自己的事在本丸的刀剑男士面前大概都不值一提,却又执拗地想守住本丸与现世的界限,也想保存一些没有必要的骄傲。

      所以一期一振这样的陪伴,意料之外但不失分寸距离,并没有主动的开导劝解,但若需慰藉又近在咫尺,便让不长的路途中,所有静默都变成了心安。

      当日两人的对话,也不过是回到本丸前,琥珀红着脸指出并帮助一期一振整理好了领子以表谢意,而一期一振失笑于自己少有的大意。可在琥珀主动要求帮忙整理衣领时,她知道对于自己有些事情已改变了。

      ***

      回忆叙述着这些片段,内心依然会有温暖感升起。不过回忆完毕后,琥珀又有些许局促:“骨喰你真的真的是因为看到了画册,才察觉而不是因为我平时有一些明显的举动吗?”

      骨喰给出的答复不知是否算好消息,“我不知道其他人……大将的一些举动,上一次好像吓到了一期哥。”

      “……等等,”琥珀此刻简直要目瞪口呆,“那次你也看到了?”

      ***

      骨喰所说的上一次举动,源自散心之后某日药研的爆料与撺掇。午后阳光正好,值日的两人合力将诸多衣物清洗晾晒后,坐在后廊小憩。药研在这时说道:“那天大将随便丢下一句话就骑马走了可是吓到大家了,不过回来之后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是一期哥的功劳?”

      “嗯……是。”

      “当时一期哥可是刚带一队出阵回来,大将有做什么表示感谢吗?”

      帮他整理了衣领……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你。琥珀这样想着平淡回答道:“道谢了。”

      现在想来药研当时听后的建议总觉得有几分是捣乱:“然一期哥的确是我们的兄长,但大将的对待方式不必区分地这么严肃啊,可以试试像对我们那样。”

      “……药研,这话如果是平野说的,我还敢相信。”

      药研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谢谢对平野的夸奖……但一期哥真的是,‘没人宠会死掉’的性格,只是作为近侍不好意思主动表露出来哦。我是不敢断言大将平时对五虎退那样的作法是否会让一期哥羡慕,不过做一些改变并不会是坏事。”留下一个不知是鼓励还是拭目以待的表情,药研便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远征归来的一期一振。

      ***

      若让琥珀总结反思自己的后来的表示,可以用一连串不好的词语来体现:冲动,失礼,缺少思考,鬼迷心窍……可是给自己找一些借口吧。毕竟不是历经几十上百年的大风大浪,毕竟是知道了喜欢的人的一面,毕竟有些心情哪怕是冲动发现了便难以当做不存在,毕竟……也不是多严重的事。

      只是回到书房,在一期汇报完了远征成果之后,还没来得及思考怎样算是合适的“宠”,又觉得“既然知道了就应该表示些什么吧”,便用对短刀的通常方式,摸了摸一期的头:“辛苦啦。”

      一期一振拿着文件的手一抖,随后把文件放下。手的平面高度在降低,面上绯红却升高快速布满。

      “……主殿?”

      而动作才做出就觉不妥的琥珀听出这一声里面的惊诧疑惑,一时感到骑虎难下,但若道歉恐怕会更尴尬,就硬着头皮磕磕绊绊说道:“平、平时对退他们这样做,不是很、很平常吗。”

      一期一振看着琥珀冒红的耳尖,猜想此刻自己的脸大概是同样颜色。虽然这个样子怎么严肃都没有说服力,还是先正了脸色:“对弟弟他们这样自然好,但您这样对我……过于捉弄了。”

      “不是……”头几个字吐出时,似乎每一个音节带动身体温度上升一度,但到此时终于冷静了下来,理智随着回复的温度归来,“不是捉弄……一期是很好的下属,也是很好的哥哥,可是现在,你只是一期一振啊。”

      “拥有了人的身体,一样会感受到时光的流动、季节的变换,一样会受伤、会疲惫。战场之上我依靠你们,战场之外我可以接受短刀们的撒娇,聆听其他人的抱怨烦恼,为什么不能用对待他们的方式对待你呢。你不需要在本丸,背负多少的责任与矜持,至少对我,不用。”

      ***

      让人局促的闷热过去,一期一振的心跳却依然因为这些话语保持着高频率。

      “我也并不是没有照顾过一期呀。”

      他想起来本丸的第一个春日,出阵数次后第一个被迫拥有的假日,竟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高烧。

      原本人的身体比之于刀,就多了许多的热度,没有想到还能够达到这样的滚烫程度。并不至于如火烧身的程度,但这种有些熟悉的感觉让一期一振想起了某一段回忆,在自己未意识到时已紧锁双眉。

      模糊之中,他感受到有苦涩的药剂流入口中,还有琥珀冰凉的手放在皱眉处,似乎是试图抚平般地轻轻触碰着,还在重复着话语:“没事的,没事的,一期一振你在本丸,只是和普通人一样生病了,很快就会好。”

      那时本丸尚空旷,不多的刀剑男士出阵后更显寂静,听得到庭外风抚叶丛声,锻刀房内刀匠捶打声,屋内琥珀翻阅文件的纸张声,还有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等病情稍好转后,琥珀在旁看着他自端碗喝药,先是问着是不是太苦了,即便在给出否定答案后依然给了他几颗水果糖,然后又说着为人身时应有的诸多注意事项。

      很快本丸变得热闹,作为近侍需要处理的事也渐繁多,一期一振很快适应了全新的生活,协助着琥珀,照顾着接二连三到来的弟弟们,也小心注意着不让自己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似那样的时光竟也再没有过了。

      并不觉得疲倦,只是听着琥珀这样说起,回想中有有别于季节温暖的感觉在心中升腾。于是一期一振笑道:“……您说的是,可是……还是希望换一种方式吧。”

      ***

      先时气氛微妙,之后又实在温馨,原本来送茶点的骨喰才犹豫着没有进入,旁听了全程。

      “刚好路过,听见。”想了想了只能这样粉饰一句聊以宽慰琥珀。

      琥珀也只能再次感慨还好知道的只是骨喰。“哎……先谢谢你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请麻烦继续保持。”

      骨喰没有接话,但微微皱眉显露了疑惑。他在演练场也见过不少女性审神者对身边的某位刀剑男士露出倾慕的眼神,也不乏已然出双入对者。虽然还未完全懂得人的诸多复杂情感,但似乎喜欢便表露,是再正常不过,为何唯独自家审神者要选择这样隐晦的保存?

      看着骨喰的表情,琥珀微微一笑将盒子收好,轻声解释着:“理由太多了。我的灵力不算出众,不知道能够维持本丸多久。”

      “我也不是勇敢的人。一期的想法,我并不明白,不确定如果自己的心意被拒绝,能否像其他审神者一样,依然如常。我还害怕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

      “而且这不是太过重要的事,你们拥有人身之后,有很多值得慢慢体会的事情,也可以填补很多记忆的空白,感情啊可以放在最后。如果多年之后,我还是本丸的审神者,我也还坚定着自己的心意,那再让它完整地呈现。”

      ***

      “比如现在的骨喰,就应该多看看庭院的樱花,不要为我的事情费心思啊。”最后以这样的结尾,琥珀笑着把骨喰赶出书房。

      走道上与兄长相遇,骨喰想说一些问一些什么,张口后只是:“一期哥,庭院花很漂亮。”

      一期一振点头:“是,我正打算摘一枝放在书房,主殿应该会喜欢。”

      于是两人来到庭院。靠近樱树时恰好吹起了一阵风,一时落英缤纷。

      樱花雨中,骨喰听见兄长传来轻微的咳嗽声,转头一看,一期一振正放下手,白色手套上醒目的粉色花瓣轻轻滑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莳花·一期一振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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