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HeatWave》卟叱

2、新案件（二）

　　一个小时后，在充斥着悲伤、震惊与安静的受害人的公寓里，希特警探——化身成耐心与同情的使者，坐在一把古董织锦的椅子上，面对着受害人的妻子和他们七岁大的儿子。
　　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写报告用的线圈型笔记本，而她自然地如一个舞者一样的英挺坐姿，以及搭在木质雕花扶手上纤长的手，让希特看上去既威严又令人心安。当她发现鲁克在房间的另一侧盯着她看时，鲁克立刻转过身，假装在研究墙上的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美国画家，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大师。）。而她却忽然开始在想楼下厨房的勤杂工围裙上到底喷溅了多少的血迹，尽管她试图停下来，但这颗当惯了警察的大脑已经开始不断地浮现出被压毁的汽车站的景象、受到精神创伤的服务员们惊魂未定的脸孔，还有那辆载着地产巨头马修斯塔尔的尸体离开的验尸官的车。
　　希特在想，马修斯塔尔是不是自己跳的楼。因为他的经济问题，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资金的缺乏触发了这一系列的附带悲剧。无论哪一天，这个国家都像是宾馆女服务员手中的一把钥匙，只要她轻轻一转，就能够发现一个CEO或者是一个富翁的自杀或者被杀。自尊心过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随着纽约房地产开发商们一个个的离去，马修斯塔尔并没有写出一本书来教人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他至少完成了一期论文。这位终年品尝失败的人用一种极端又特殊的方式把他的名字印在了公寓外所有建筑的屋顶上，你不得不赞扬他至少还没有退出这场追逐的比试。
　　而且，他的个人资料里有记录说即使在金融风暴中他竟然也买得起紧靠中央公园西侧的一座地标式建筑中的两层奢华套房。房间里的家具或装饰品要么是古董、要么是出自名设计师之手；而客厅也装修得富丽堂皇，足有两层楼那么高，从墙壁到教堂式的天棚挂满了四处收集来的名贵画作。这里的治安也是首屈一指，相信没有人能够在他们的前门乱留外卖的传单或是锁匠的宣传手册。
　　这时，阳台传来一阵被刻意压低的笑声，将尼基·希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正在那里工作的那对被大家亲切地唤作“雷乔亚”的好基友雷利和奥乔亚发出来的。
　　金伯利斯塔尔将儿子搂在怀中、温柔地轻拍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阳台上的笑声。希特致歉后站起了身，缓步穿过房间时，从走廊的天窗洒下来的阳光一缕缕地映照在在她的身上。
　　她小心地避开法医为了取证而在法式大门上撒下的粉末，快速地走到了阳台，并把记事本掀到了空白的一页。

　　“假装我们在做记录。”雷利和奥乔亚交换了一个困惑的表情，然后向她靠近了一些。
　　“我听到你们俩在那里笑。”
　　“呃，额的神啊……”奥乔亚皱着眉低呼了一声，然后汗珠便顺着他的鼻子落到了她的本子上。
　　“听着，我知道对你们来说，这只是另一个犯罪现场，是吧？但是对这家人而言，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惨事。听懂了？嗯，很好。”她朝着门口刚转了一半的身体，忽又转了回来：“哦，还有，等我们离开这儿之后，我要听听你们刚刚说的那个笑话，将来或许用得上。”

　　当希特回到客厅时，保姆正领着金伯利的儿子离开。
　　“安达，把马蒂带出去玩一会儿吧。但是不要从前门出去，听见了吗？不要走前门。”说着，她又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了擦鼻子。
　　听到这话，安达在拱廊处停了下来，说道：“对他来说，今天公园实在是太热了。”这位来自北欧的保姆长得非常漂亮，曾经差点成为金伯利的学妹。
　　看着面前这一幕，希特不禁暗自琢磨着金伯利·斯塔尔和她丈夫之间的年龄差距：金伯利·斯塔尔大概28岁，可她死去的丈夫已经六十多岁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花瓶妻”吧？
　　而马蒂面对这个分歧的解决方法就是看电影。皮克斯公司的新动画已经上映了，不过，尽管在上映的第一天他就看过了，但是他仍然想再看一遍。尼基也计划着周末的时候带她的侄女去看的，那个小女孩跟尼基一样，喜欢看电影动画片。而且，没什么借口会比带侄女去看电影更完美的了，她可以在那两个小时里充分地享受那份纯真与轻松。马蒂·斯塔尔离开前有些犹豫地挥了挥手，虽然到目前为止，他的母亲还没有告诉他，但这个小男孩的内心已经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斯塔尔夫人，对您的遭遇我再一次表示遗憾。”
　　“谢谢你，警官。”她的声音很轻，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她端坐着，缓缓地抚平了太阳裙上的褶皱，然后便那样动也不动地呆坐着，只除了她手中的面巾纸，被她心不在焉地一直扭扯着。
　　“我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我还是需要问您几个问题。”
　　“我明白。”还是那个无力的声音，轻缓、遥远，呃，还有什么？希特想了想，哦，对了，还有那份恰到好处。
　　希特拧开她的钢笔帽，问道：”事发时，你或你的儿子在现场吗？”
　　“不在，哦，我的天呢，当时我们出门了。”
　　尼基快速地做完记录，然后十指交扣在一起。金伯利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转动着她脖子上的那串大卫·雅曼（David Yurman，国外知名珠宝品牌。）项链上的黑玛瑙。
　　过了一会儿，金伯利打破了这种沉默：“我们去了阿姆斯特丹大街的恐龙比特斯餐厅，点了一份冰的巧克力熔岩汤，那是用热的焦糖将巧克力冰淇淋融化，马蒂特别喜欢这种汤。”
　　这时，鲁克在希特对面那张由英国家具设计大师切宾代尔设计的的亚麻沙发上坐了下来，并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当时是否有其他人在家里吗？”
　　“不，我想应该没有。” 她好像第一次看到他似的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希特一点都不想继续这个熟悉的话题，几近反射性地抢先答道：“鲁克先生是一位记者，一位参与我们工作的杂志作家，非官方警察，相当的非官方。”
　　“一位记者……你不会拿我丈夫的事情来做文章吧？”
　　“不。我不针对特定事件来写作，我只是在这个警区做一些基础调查。”
　　“那就好，因为我丈夫并不喜欢那样，他觉得所有的记者都是混蛋。”
　　听了这话，尼基·希特挑衅地看着鲁克,并附和说她完全理解。接着，她又继续问道：“那你是否留意到你的丈夫最近的情绪或者行为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马修没有自杀，你们不要胡说。”她先前一直维持着的那份娴静端庄瞬间消散在愤怒之中。
　　“斯塔尔夫人，我们只是想弄明白——”
　　“不！我的丈夫爱我还有我们的儿子。他也热爱生活。他正在运用环保的工艺技术建造一栋多功能的低层公寓，天呢，我的天呢，”汗珠从她一侧的刘海下面划了下来，“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问我这些愚蠢之极的问题？你们难道不应该去寻找杀害他的凶手吗？”
　　希特警探任由她发泄，因为这样的情况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越是那些看着镇静的人，心里压抑着的痛苦与愤怒便越多。又或者，她只是刚巧回想起十九岁时、整个世界突然崩塌、失去了一切的自己？那个时候，她是否真的将心里的悲愤都发泄了出来？亦或……她只是将所有的伤口都掩藏了起来、假装自己没事？

　　“真是见了鬼了，这个夏天我们本应该在汉普顿的。如果我们去了‘风暴降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风暴降落……看，这就是有钱人。你不仅可以在东汉普顿买下一处房产，而且还可以给它命名。“风暴降落”矗立在海边，与世隔绝，毗邻喜剧演员宋飞的别墅，从某个窗口望出去，甚至还能够看到斯皮尔伯格镜头下的景色。
　　“我恨这座城市！”金伯利大叫道，“我恨它，恨它！它算什么？今年发生的第三百起谋杀案？哼，说的好像它们真的对你们很重要似的。”话说的太极，一停顿下来她便开始大口喘息着。希特合上了她的记事本，然后绕过咖啡桌，挨着她也坐到了沙发上。
　　“请听我说，我知道你们此刻所面对的是什么。”
　　“不，你不知道。”
　　“恐怕我是真的知道。”她等着金伯利理解了她话里的含义之后继续说道：“谋杀案对我来说不是数字。那意味着一个人死了。一个被他人深爱着的人死了。一个你觉得今晚将要与之共进晚餐的人却突然不在了。一个小男孩失去了他的父亲，必须要有人为这件事情承担责任。金伯利太太，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
　　或许是希特的话安慰了她，又或者是她已从最初的打击中慢慢适应，金伯利点了点头，并询问希特是否可以过些时候再继续这些问询的话题，她说：“我现在只想跟我的儿子待在一起。”说完，她便转身离开，把他们留在了公寓里，继续着他们的调查。
　　见她走了，鲁克说道：“我真是想知道这些‘玛莎·斯图沃特’（Martha Stewart。全美第二美女富婆。）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肯定是什么人把她们藏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秘密农场里饲养起来的。”
　　“真是得谢谢你没有在她发飙的时候给我出来捣乱。”
　　鲁克耸耸肩：“我想说那是因为我有眼力见儿，嘻嘻，不过其实呢，是因为那把椅子。对一个男人来说，被亚麻布包围着的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不够权威。好了，既然她现在都已经走了，我能说我有点不喜欢她吗？”
　　“啊哈，我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她对你这份‘职业’的评价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差。尽管事实也是如此。”希特别过身向阳台走去，不想让鲁克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意。
　　鲁克跟了上去，说道：“哦，拜托，我得过两项普利策奖（Pulitzers，美国新闻界的一项最高荣誉奖。），我根本不需要她的尊敬。”
　　她瞥了他一眼，他继续说道：“尽管我刚才是有一点想要告诉她我写的那篇连载文章，呃，就是关于我与车臣叛军在地下待了一个月的情节，就要被改拍成电影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准儿可以很好地把她的注意力从丈夫暴毙的悲痛中转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