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HeatWave》卟叱

1、 新案件（一）

　　每次去现场调查尸体之前，她总有自己的一套小流程要走。譬如，在解开座椅的安全带之后，她会从遮阳板的橡皮筋上取下她的旧钢笔，接着，她修长的手指会划过腰间、确定她的警枪老老实实地别在那里，然后她便会在车里静坐一会儿。但她并不会拖延太久，只是缓慢的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还有另外一具尸体在等着。
　　其实，时至今日，她仍然能够感受到心里的那道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也依然记得那件曾将她的生活肢解得支离破碎的噩梦……念及此处，尼基希特警探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她打开车门，开始工作。
　　但是，100华氏度的高温几乎将她又逼回到车里。纽约就是一个大熔炉，她踩在西77街的人行道上就仿佛走在柔软的沙滩上一样。而其实，希特本可以把车停得再近一些的，但这又是她的另一个老习惯：步行到现场。因为此刻的犯罪现场一定挤满了各种调查、取证的人员，他们必然都已经有了自己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可她并不想因为先听到了他们的判断而影响自己对案件的看法，所以她比较习惯于在步行过去的两百英尺的路途中自己去发现、去了解。
　　还真是多亏了午后无比闷热的天气，人行道上几乎空无一人。附近的午间用餐高峰已经结束，而游客们不是穿过马路跑到了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里吹空调，就是躲在星巴克里悠闲畅快地喝着冷饮。本来她很鄙视那些喝冰咖啡来避暑的人，可这种想法很快便被难以忍受的高温所熔化，她提醒自己一会儿回警局的时候，一定也要给自己买一大杯。
　　走了没几步，她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有栋公寓，在靠近她这边的人行道拐角处正是那间被警戒带围了个严严实实的咖啡馆。
　　一个门卫坐在公寓陈旧的大理石台阶上，头埋在□□，似乎已经睡着，连帽子掉落在地上都不知道。尼基路过门卫时，抬起头扫了一眼公寓的草绿色房顶，上面写着：吉尔福德公寓。

　　走近咖啡馆的时候，希特注意到一名穿着警服的小警员在对着她微笑，她认识他吗？她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可是却想不起半点有关他的记忆。突然，她意识到他只是在打量她而已。于是，希特警探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故意拉开了亚麻色西装的领口，将这名小警员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但是，当他看到她别在腰上的警徽时，这个小警员的神色大变，他立刻拉高了黄色的警戒线让她钻了过去。
　　当她直起身子时，刚巧看到小警员正盯着她的臀部，尼基无奈地说道：“咱们做个交易吧。我负责盯着我的屁股，你负责盯着人群。”

　　『夏意浓』是一家法国咖啡馆，它就坐落在公寓旁的人行道边上。尼基希特警探径直穿过咖啡馆空荡荡的前台，走进了犯罪现场。咖啡馆里已经没有用餐的人，与尼基同组的雷利警探正陪着几个神色慌乱的人坐在餐馆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他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看起来像是来度假的一家人，他们费力地把德语变换成他们所知道的英语单词，以期望雷利能够明白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没有吃完的午餐，一群苍蝇不知炎热地围绕着残渣嗡嗡嗡地飞个不停；而停歇在椅背上、热衷于户外用餐的小麻雀们，也时不时地俯冲下来，争抢着桌上的炸薯条。
　　尼基来到厨房门口处时，奥乔亚警探冲她快速地点了下头，然后继续给咖啡馆的勤杂小工录口供，这个人腰间围着的白围裙上血迹斑斑。而其他目睹了案发过程的员工们此刻都围坐在吧台边上饮着酒。希特扫视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跪在地上、正在进行初步尸检的法医以及……尸体，希特心中不禁暗道：这场面……也难怪他们都在借酒压惊。
　　“死者，未知男性，身上没有钱夹，也没有身份证，初步预估他的年龄在60到65岁之间。头部、颈部、还有胸部都有严重的钝性损伤。”尸体被放在人行道上，尼基的法医朋友劳伦帕里戴着手套、掀开了蒙在尸体上的布，以便让她也能看到尸体的惨状。尼基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说道：“脸既然都已经摔成了这样子，那么也无法通过面部来识别了，我们需要在这附近仔细地搜寻一遍，看看能否找到他的牙医记录，否则，根本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这儿就是他摔下来的地方吗？”
　　“不，是在那儿。”法医指着离咖啡馆几英尺远的公交车站。只见候车的遮雨棚已经凹塌，下方则裂成了两半。随着坠楼的尸体四处飞溅的冰块儿与血液一碰触到地面便迅速地被烤干了。尼基一边儿朝着车站走去，一边儿留意着路上的情形，她发现咖啡馆外面的遮阳伞上、公寓的石墙上，也都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冰块飞溅的喷洒痕迹，以及一些人体的细胞组织。尼基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现场，尽可能地靠近残骸，然后，她抬头向上看去。

　　“天上下男人喽。”
　　尼基根本没有转身，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鲁克。”
　　“我的老天呀。”鲁克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尼基终于扭过头来看着他，摇着头说道：“什么？算了、算了，反正他也听不到我说的话。”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想知道自己究竟是遭了哪门子的报应，竟然让她摊上了这样的主儿。这已经不是她这个月里第一次这样暗自腹诽这件事情了。本来把要做好本职工作已经够难了，结果还要再摊上一个以为靠着一张嘴就可以当警察的记者，哎，这日子，每一天都像一年一样的漫长。
　　尼基没有搭理他，径自退回到咖啡馆门外那条长长的花坛前，再次仔细查看起来，鲁克见状也连忙跟了过去。
　　“如果某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话，我本可以早点到这儿的。幸好我给奥乔亚打了个电话，不然今天就要错过这起案件了。”
　　“哎呀，那就太悲剧了！！哈？？”
　　“你的挖苦可真够伤人的。你知道吗，如果不就近参与你们的案件，我就没办法为《纽约最优秀的人》写出最棒的报道，而且，我已经与你们的局长说好了——”
　　尼基打断了他：“放心，我知道你们俩的约定。我为了生存不分日夜的工作，而你，就因为‘就近’盯着我所有的凶杀案，好像你就真的成了一个以此为生的警探一样。”
　　“哦，难道你是忘记给我打电话了是吗？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我没有忘记，而且，我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道歉的话，即使刚才真的有人道了歉，那也不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呃，我是推测的，你刚才的潜台词就是在道歉呀。”
　　“总有一天，你会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究竟给了市长什么好处、他才会让你在这里有这种特权。”
　　“呃，真是抱歉啊希特警探，我是一名记者，那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
　　“哦？莫非是因为他的丑事要被曝光、而你帮他把整个事情给压了下来？”
　　“……好吧，你猜对了。天，我的苍天！你让我觉得自己很没原则。但是我真的不能再透露下去了。”
　　奥乔亚警探刚结束勤杂小工的问询，希特招手将他叫了过来：“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门卫，他今天似乎过得很糟糕。去问问他，看看他是否知道我们的这个无名氏是谁。”
　　希特转过身的时候，鲁克已经把双手卷成了望远镜，正顺着咖啡馆向公寓望上去：“我觉得他是从六楼的阳台掉下来的。”
　　“鲁克先生，如果这是你要写的杂志文章，你想说是几层都可以，你的文章你作主。而且，这不正是你们记者最爱做的事情吗，‘推测’是吧？”鲁克刚想反驳，希特就举起手指挡在了他的嘴唇上：“可是我们又不是什么名记者，我们只是警察，我们需要把事情的真相都他大爷的找出来并且核实所有的证据。还有，当我在努力地做好我的工作的时候，我让你稍微地守点规矩，这要求你觉得过分吗？”
　　“呃，当然、当然不过分。”
　　“谢谢！”
　　“詹姆森詹姆森鲁克!”听到这声惊呼，鲁克与希特不禁一起转过了头，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士站在警戒线后面不停地挥手并且跳上跳下地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噢，我的上帝，是他，是詹姆森鲁克!”女子兴奋地嚷道。
　　鲁克朝她微微一笑，并且挥了挥手，谁知这举动让他的那位超级粉丝更加兴奋，她竟然猫着腰钻过了隔离带。
　　“喂！你不可以进来！快出去！”希特警探示意两个制服警察拦住那名女子，但是那女子在拉扯中已经走进了警戒线并来到了鲁克身旁。
　　“这是犯罪现场，你必须出去。”
　　“那我可以要一张亲笔签名吗？”
　　希特心里权衡起来：上一次她试着赶走他的一个粉丝，结果却足足吵了十分钟，然后她又花了一个小时去写那个女人投诉她的正式书面回复。文化人的粉丝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想到这儿，希特冲着两名小警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稍等片刻。
　　“昨天早上，我在《视野》上看到你了。噢，我的天呐！你本人更帅！”女子在她的高仿手袋里一阵乱翻，但是目光却一直紧紧地锁在鲁克的身上，“节目一结束，我就去买了那本杂志，然后我就读了你写的故事，看到没？”她从包里翻出最新一期的杂志，封面正是是鲁克与博诺（Paul David Hewson，爱尔兰摇滚乐团U2的主唱兼旋律吉他手。译注）在非洲的救援中心的照片。“哈，马克笔找到了！”
　　“好极了。”他接过马克笔后，伸手便去接杂志。
　　“不，签在这儿！”她靠得更近，并把吊带衫一侧的带子向下拽了拽。
　　鲁克笑了：“我想我需要更多的墨水。”
　　那个女人大笑起来，并紧紧抓住尼基希特的胳膊，笑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为什么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的原因。”
　　但是当希特看到奥乔亚警探同情地拍了拍看门人的肩膀时，她的注意力便吸引了过去。她看到他离开了公寓楼形成的阴凉地带，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那个看门人说我们的受害人住在这栋大楼……六层。”
　　尼基听到背后的鲁克清了清嗓子，但她并没有转身。此刻他要么在幸灾乐祸，要么正在他女粉丝的胸部上签名。但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有心情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