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风的痕迹

4、雨水

　　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来得特别迟，让人无端地心生戚戚。
　　我静静地坐在廊下，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雨丝细如牛毛，轻飘得让人几乎看不见痕迹，只有风起的时候，皮肤才能感觉到微润的湿度。
　　“又在逃避修炼？”
　　“前辈呢？”
　　“盯你啊！”
　　“好兴致。”
　　看到我的姿势和表情没有变化，桧佐木终于沉不住气从角落的阴影里现身，慢慢踱到我身边，倚着廊柱，看看我，再看看天，道：“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在看什么？！”
　　“什么都不看。”
　　“那你一上午坐在这里干什么？”
　　“听。”
　　“听？”
　　“下雨的声音。”
　　“这种雨，连衣服都打不湿，能听出什么大动静来？”
　　“是吗？！……前辈教导的是，看来我又在做无用功了呢。那我就先告辞了。当然，这次是回去修炼。”我站起来，向他欠身施了一礼，然后离开。
　　“喂！……”桧佐木突然开口叫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刚刚坐过的地方。那里的颜色比四周都要略浅一点，因为只有那里是干的，回廊的其他地方早已被雨水给打湿了。
　　所以说，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的眼睛。可惜的是，偏偏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雨依旧在飘，脚上传来的温度一直在下降，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皮肤的感知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迷恋，所以，我开始习惯赤足。裸露的双脚踩在灵学院的地板上，脚跟，脚掌，脚趾，脚跟，脚掌，脚趾……春寒的凉意随着双脚的移动，一点一点从脚底爬升，然后慢慢沁入血液，流向心脏。
　　“朽木大人。”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拦住了去路。
　　“最近忙？”
　　“一点点。”
　　“绯真很惦记你。”
　　“药，我都有按时送过去的。”
　　“绯真很惦记，你。”只肯用一个重音表明自己的来意吗？真是吝啬！
　　“我按时送药过去，就是惦记着她的表示。……什么时候该去看她，我自有分寸。”
　　“嗯。”虽然并不算满意，但好歹是得到了答案，他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什么，移步往前走去。
　　其实，我一直都不习惯跟他说话。虽然，跟聪明人说话，有一点就透的好处。但，他是一个吝于做出情感反应的人，让人觉得说出来的话就像是雪花落在水面上一样，瞬间消融，就连变化都不会有，更不要说回应了。那种感觉，总会让我没来由地烦躁。
　　“衣服湿了还是换掉的好。会感冒。现在的温度也不适合打赤脚。冷。”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闻言，一下子愣住，他居然看出来我的衣服湿了？！这么细的雨，根本就不会在衣服上留下痕迹，桧佐木，还有一路上遇见的其他人，谁都没有看出来我的衣服是湿的，他居然，发现了？！
　　“喂！音无，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有人拉住我的胳膊往前跑去。
　　“什么事？”我的脑子好像还有一点乱，只能下意识地问。
　　“护庭十三队有队长过来考察，还会亲自作辅导，去晚了连人家衣角都看不见了哦！”
　　“哦。”我应了一声，任由身边的人拉扯着往前跑，脑袋，似乎还是有点懵。
　　“啊！痛痛痛痛痛……咝……”我用手捂着壮烈牺牲的鼻子，蹲到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做鬼这么多年，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功。刚才到底是哪一只拉着我跑的，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我越想越来气，忍不住暴吼道：“王八蛋！干嘛突然停下来？！想撞死我啊！！”
　　“……”靠！连句对不起都不说，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
　　“说话啊！道个歉会死啊！”我泪眼模糊地伸出手摸索了一下，一把揪住站在我面前那个人的衣角，怒道：“告诉你，我全身上下最引以为傲的悬胆鼻要是有个好歹，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艺术！”
　　满意地听见身后传来一片整齐的惊喘，我得意地冷笑一声。想我经过三年多不懈的努力，在真央灵学院里，鼓捣良药和鼓捣毒药的名声不能说惊天地，好歹也是泣鬼神。一个不会并且不能打架的人要在这炼狱一般“血雨腥风”的生活中生存下来，容易吗我？！
　　“……”哼！好狗胆！居然还是没反应！
　　“好！有种！”
　　鼻子里好像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出来了，靠！不会是流鼻血了吧！我一边在心里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拽过手里握着的那片衣角，擦了擦眼泪，然后用力擤了一下鼻子。身后立刻传来一片更大声的惊喘，哼！现在才知道怕，来不及了！擤完之后，打开来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还好，只是鼻涕而已，没流血。
　　“幸亏没流血，不然我绝对、一定会把你塑造成让虚恢复审美自信的标本！”我扔掉手里的衣角，一边咬牙切齿地威胁，一边抚着鼻子站起来：“小子，报名号吧！”
　　“蓝染惣右介。”
　　+_+!!!
　　“蓝……蓝染……队长……”
　　我刚刚，居然，威胁了一个队长……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温吞天气？！为什么天上不掉下一个雷来把我劈死！！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刚才身后那一片惊喘是为了什么。再看看周围的人，全都是一脸惊惧加看好戏的表情。
　　“那个……刚才……是我太失礼了。”一旦认清形势，我立刻很狗腿地弯腰向他道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没关系。不知者不怪，你也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文：“你的名字？”
　　“音无。”
　　“哦……音无。”他拉起我的手，一件白色的法披带着体温落到我手上：“好好擦一擦吧，脸上还有眼泪。”
　　说完，他便转身往修炼用的道场走去，其他人也静静地跟上。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手举到眼前，轻轻握紧，是很暖的温度呢！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法披，把脸埋进去，狠狠地擦了一下。很温柔的暖，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气味。
　　蓝染……惣右介……吗？
　　想也知道，我是最后一个到达道场的人。看了看里三层、外三层的壮观景象，我决定还是去我的专用“包厢”。摸到道场西南角的大树旁，三两下爬上去，找到熟悉的位置坐定。
　　谁知我屁股还没坐热，右上方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恭喜！你终于成为真央灵学院最出名的学生了。”
　　“前辈谬赞了。”我翻了翻白眼，真是越怕鬼越见鬼。
　　“你难道分辨不出灵压的吗？居然失礼于队长！”这个人自从上次把我打伤之后就开始阴魂不散，而且还总是倚老卖老地教训我。
　　“分辨灵压？您老人家还真是看得起我，我哪儿能跟您比啊！您老可是全才啊！像我这种三脚猫的角色没有那么好的本事。而且，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他，我怎么知道他的灵压是什么样子。不像您这种品学兼优的高材生，常常能有机会晋见上层人物，对不对？”
　　“你！……”桧佐木被我激得气闷，脸青一阵紫一阵的，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愤愤地抛出一句：“至少灵压的强弱能知道个大概吧，那是灵学院的学生能有的灵压吗？！”
　　“哦！有您这样的光辉榜样在，我以为学生有那样的灵压也不足为奇啊。”
　　“音无！你就不能严肃一点，好好说话吗？！”
　　“我这样还不够严肃吗？”我用史上最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道：“话说，桧佐木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应该在道场里面，等着队长大人指点的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懒学生才会溜到这里来。”
　　“我……”桧佐木的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下文。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树干突然被重重一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柄细长的刀刃。
　　“市丸副队长的神枪！”桧佐木惊道：“怎么？”
　　“来试试身手如何？我对你，很感兴趣呢。”神枪的主人冲我们喊道。
　　“喂，叫你呢吧！”我推了推还在一边发愣的桧佐木。
　　然，就在桧佐木回过神来，准备要跃下树枝的时候，全场的人都听见了最让人意外的两个字：“音无。”
　　我看着道场中间那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银发男子，后背忽然一阵发凉。
　　抱着必死的决心，我走进道场，在这个叫市丸的男人面前站定，施礼道：“我叫音无，请多多指教。”
　　“护庭十三队五番队副队长，市丸银。请吧。”
　　“是。”原来是蓝染队长的副官，估计是来找我算帐的，这下子不认栽都不行了。我为自己小小地哀悼了一下，依例退后三步站定。
　　“你不拔刀吗？”
　　“我没有斩魄刀，市丸副队长。”
　　“什么？”我的回答显然让对手很吃惊。
　　“我的灵力有限，而且是限制修行的对象，所以，我并没有能力拥有属于自己的斩魄刀。”
　　“呵呵……好像还挺谦虚的嘛。那，我要怎么样才能知道你的本事呢？”
　　“请您只管出手。”
　　“呀嘞，呀嘞，这个回答……”市丸副队长猛然间闪到我面前，紧盯着我的眼睛，邪魅地一咧嘴道：“似乎是想让我收回刚才的话啊！你到底是在谦虚？还是在骄傲呢？”
　　“您如果想知道我的本事，请只管出手便是。我一定会让您得到答案的。”
　　“哦？是吗？”他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同时把斩魄刀慢慢收回刀鞘：“既然这样，我也不好用刀了呢。……对吧，音无。”他回头冲我一笑。
　　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一道白光蓦地破空袭来：“破道之四，白雷！”
　　即便我已经有所防备，但仍然被击飞了出去，右肩一阵剧痛，血汨汨地从伤口涌出，嘴里也是又腥又甜的味道。
　　“为什么不躲？我只用了两成的力道而已，再无能至少也可以闪开吧。”
　　“因为我答应要让您看看我的本事的。而且，我知道市丸副队长一定会手下留情。”
　　“那现在呢？”
　　我咬了咬牙，直起身子，从腰间摸出随身带的药囊。找到需要的药内服外敷，然后撕下半片衣袖把伤口包扎好，喘息了一会儿，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市丸的面前：“我的本事就是这个。”
　　市丸大概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略带讶异地看了我一眼，重又笑道：“哦，还不错。”
　　语毕，头也不回地回到场边，坐在蓝染队长的身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呵呵……真没想到市丸副队长对治疗术也感兴趣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卯之花队长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道场。
　　“卯之花队长言重了。不过，有您在这儿，我想也就不必我太担心她的伤势了。”蓝染队长接过话茬，轻飘飘一带而过。其他在座的队长和副队长便都不再说话。
　　“他大爷的，痛死我了！”我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离开道场：“这鬼地方要是有黄历卖就好了。今天肯定是犯煞星，早知道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了。”
　　“你没事吧？”
　　“我这个样子可能没事吗？”真是的，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好好呆会儿。
　　“要我送你去四番队吗？”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你……”
　　“我现在需要休息！休息！！拜托，您让我一个人找个地方好好换件衣服，抹点药，睡一觉，过两天我保证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您面前，到时候随便您怎么教训都可以。今天就放过我吧！嗯？当我求您了行不行？！！！69哥！”
　　呼！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每次看到他脸上那个不知道是刺青还是胎记的东西，就忍不住感叹，暧昧，果然是王道啊！可怜我这么多年秉持尊老爱幼的基本美德，忍得都快内伤了。要不是今天一再被人挑战极限，我也不会这样“痛下杀手”。69哥，不识时务的人就是这样自取灭亡的，知道不？
　　看到桧佐木瞬间石化，继而额头上爆起若干十字路口，我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继续一摇三晃地走我的路。谁知刚拐过弯，便又被人拦住。
　　“不要紧吧？”朽木原来还没走。
　　“要紧。流那么多血能不要紧吗？”
　　“……”他看了一眼我的伤口，然后盯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这样子暂时不能去看绯真了，你就说我去四番队见习了，过一阵子再去看她。这个交代您满意了吗？朽木大人？”
　　“……”
　　又来了，又是这样。我心头一阵烦乱，正打算抬脚走人，头顶却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哟，没想到朽木大人也对治疗术感兴趣啊。”
　　“……为什么？”
　　“呵呵……”倏忽间，市丸的笑声已欺近我和朽木的身边，他笑眯眯地看了看我，然后把视线转向朽木，貌似谦卑地低头道：“我以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答案呢。”
　　朽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的本事，似乎远不及你的鬼道。”
　　“多谢指教，我一定会勤加修炼的。告辞。”语毕，便没了人影。
　　“回去吧。”朽木看着市丸消失的方向，沉吟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我却已经没有了回去睡觉、休息的兴致，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半倚着墙，忍不住笑起来，直笑到伤口裂开，还是停不下来。人家不是都说，笑得太厉害，肚子会痛，腮帮子会酸，太阳穴会涨吗？可是为什么？我越笑，鼻子越酸呢？
　　有一些变化似乎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悄悄发生。
　　比如，牛毛细雨湿衣裳。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