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路》覃和

7、巧相遇二

　　她最见不得小孩子哭，哭得她心肝儿都要碎了，而且这孩子哭起来更丑了，她这个一向自持爱美的娘子实在见不得这等样子。

　　于是问他，“别人都避之不及，你何为想要进沈府做男宠呀？”

　　那还在吸了吸鼻涕，哽咽道：“都说沈婉貌若天仙、丽质天成，我就喜欢那样的不可以吗？”

　　沈婉摸着下巴很是受用，小孩子说话实诚没有半点谎言，想必不知道男宠是个什么东西，要是长大了听见她的名字怕是要哭了。

　　这时，有人高声惊呼道：“快看，果然是沈十娘！沈十娘醒过来了！”

　　沈婉也循着目光去看，果然看见那辆黑篷马车已缓缓驶来。

　　车厢周围用竹篾支起五彩的绡纱，乘黑色骏马的中年侍从穿着灰色窄袖侧领衫，皆是随行一旁。透过纱幔，看见里面的沈十娘鬓发浓黑如漆，高髻低垂，身着鹅黄色窄袖上衣，披白妆花纱披帛，下着描金团花的绯色大裙，裙下微露绣鞋，正轻点在车辕上。

　　透过四周仅隔一层的纱幔，可窥见里面一抹倩影，可谓是风姿绰约，端丽妩媚。

　　沈婉不仅都瞧愣神，啧啧嘴，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幅皮囊生的如此好看。

　　车上的“沈婉”浓妆艳抹，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夺魄的妩媚，与当初娥眉淡扫的她可谓是天差地别。她一向是爱武装不爱红妆，每次出游都是骑马穿胡服，偶尔在兄长父亲的胁迫下穿女装，也是挑素净的来穿。

　　她掩藏在人群听着窃窃细语的声音，看着自己的身子怎么都觉得奇怪。

　　“沈婉”车队走过的地方，行人纷纷避让不及，不知怎的，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子就这样被人群给甩了出去，那孩子踉跄了几步，噗通摔倒在车队前。

　　幸亏车队走得慢，也来得及停下，于是浩荡的一队人马被迫停在道路中央。

　　“这是谁家的孩子，马蹄不长眼给踩伤踩死了，国公府可不负责。”说话的人颇为傲慢，冷冷的盯着下方的孩子，又道，“怎么没个人过来抱走，耽搁了我家娘子进宫的时辰怎生是好？”

　　还未等人答话，那孩子自己倒是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露出熟悉的脸来。

　　人群中的沈婉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不是刚刚扬言长大后要当她男宠的孩子么，难道他是故意摔过去的？

　　她扭头一看，果然见身旁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正焦急的往外挤，她再看那孩子，果不其然已经走到“沈婉”的马车前了。

　　她躲在人群中，也学那些人伸长脖子看好戏，她现在披着沈菀的皮，不知车里的“沈婉”是否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她的身份已经不同于往日不能贸贸然的出去。

　　在场的人都不知那孩子靠近沈十娘的车壁是要作甚，就看他伸出手抓住了车上的彩幔，生生的将侍女吓了一跳。

　　“这脏手也敢碰我们娘子的车！”还不等孩子说出一句话，早就侍婢一巴掌打下去，力道之大将那孩子直接掀了开来。

　　沈婉摸着下巴想了许久，这么跋扈的侍女她可没用过。

　　“沈十娘，你看我可以做你的男宠吗？”孩子不死心，又爬起来，这次不敢靠近车壁了，只敢远远的站着问。

　　绡纱后美人弯起的朱唇一顿，人群中的沈婉也是一愣，在场似乎有一瞬的寂静，接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

　　“太不自量力了吧，也不瞧瞧自己长什么样子。”

　　“小孩子不要学大人，牙都没长齐就学人家做男宠，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我这是头一次知道这沈十娘还有投怀送报的，虽然是个垂髫小儿......”

　　......

　　围观看戏的人说出的话越发的不堪入耳，沈婉别过头看堵在人群中的那孩子的母亲，她怔在原地，眼角微微有些泪光，却不敢在往前挤上一步。

　　“沈十娘，我什么都可以干，我阿娘常夸我勤快，我到了国公府一定不会偷懒的。”他站在原地，攥起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看向“沈婉”的目光也带着浓浓的期许。

　　车里的“沈婉”在他身上打量，大约七八岁的孩子，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因为常年浆洗的缘由已经泛白，脸色蜡黄，像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这样的人，她要来又何用？

　　“国公府不养等闲人，别说一个男宠了，就是当仆役，我也觉得碍眼。”她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弯起朱唇冷冷道，“快赶走，省的脏我的眼，赶不走就用鞭子抽他，怕疼自然就滚开了。”

　　那孩子不肯走，随从的男人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落下，那孩子站在原地吓得闭眼，然而还是不肯挪上一步。

　　耳边鞭声呼啸，他以为会重重挨上一鞭，意料之外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阿娘没教过你做人要积点口德吗？他还是个孩子，长得丑又怎么了，男大十八变，你怎么知道他长大了就不是个美人胚子？”

　　“这位娘子，我可没说他丑，是你自己的说的。”说着，忍不住噗呲一笑，忍不住抬眼去看是谁出风头，视线对上的一刹那，她面上的笑容徒然僵住。

　　鞭子落下了那一刹，沈婉冲出人群，电光火石之间稳稳的抓住那鞭子，扬鞭的男人表情狰狞，抽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前板着脸的小娘子正冷冷的盯着他，力气居然比他还要大。

　　天知道沈婉都要痛死了，方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多想，抓住鞭子的手居然是昨晚受伤的那只手。

　　她再抬眼一瞧不得了了，里面那人正错愕的盯着她，眼神阴冷怨毒，即便是自己的身子她也禁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娘子别这样看我，我心里慌着呢。虽然我长得是那么英俊了一点，但是做男宠这种事我是万万不会应下。”沈婉放了手将孩子护在自己身后，笑意盈盈道，“不过我生的这样美貌，放外面是有那么一点屈才，娘子再劝劝我，看在娘子生的这样美貌的份儿上，我几番推诿之下应了就是。”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从来都见沈婉调戏他人，想不到有一日沈婉也会被人调戏，且对方还是个娘子，这沈十娘怕是要气炸了吧！

　　“你......”

　　“娘子可是问我姓名？我姓沈名菀小字绪冷，家住京兆杜陵县，目前拜师青云阁下。可还有疑问？”真是货真价实沈菀的名号。

　　她挑眉问道，“沈婉”闻言一把掀了帘子，板着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着眸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她看见她眼底的震惊，也明白了个大概，想必就是她和她不知怎的灵魂互换了而已。

　　她倒是不介意，可是眼前这个沈菀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怨毒，即便是怨毒也难掩她眸底的惊慌，她在慌什么，怕她在这里揭发她，还是怕有朝一日她们又会换回来？

　　“你是沈婉？”她面上泛红，想必是被气的，半晌才憋出这么一个字来。

　　沈婉毫不避讳她阴冷的目光，大大方方的点头。

　　“娘子，途中生了这些波折已经耽搁了好些时辰，太后娘娘怕是等得不耐烦了，待会难免要怪罪......”沈婉看去，说话的曾是她贴身的婢女皎月，刚才没看见此时却站了出来。

　　沈菀迅速的放下帘子，端正身姿掩去面上的惊愕，又恢复成方才那个坐在帷幔后冰冷的沈婉，皎月吩咐下去，车队又缓缓启程，向着巍峨的皇城驶去。

　　见无热闹可见，人群作鸟兽散，不一会大街又恢复清清冷冷了，沈婉牵着孩子回头，就见青黛眼泪汪汪的向她扑了过来。

　　“娘子，方才你一下就不见了，可是吓死我了！那个什么沈十娘她做的恶事我都听说了，刚才又那么凶，我就怕那些恶奴仗势欺人！”她说的又快又急，眼睛都急红了，看来是真的担心她。

　　沈婉笑道：“无碍，我有功夫在身，他们都不是我对手呢！”

　　她又沉默下来，原来是去宫里见太后，怪不得这么大的阵势。她的消息灵通也不知她自己醒来的事，想必是沈菀也就才醒。这刚醒就被召去宫中，难道太后还揪着她和江宁王的婚事不放？

　　正思忖间，她感觉衣角被人扯出，她俯首发现正是刚才那个孩子。

　　“虎子，快快多谢这位娘子的救命之恩。”她再看去，孩子的母亲正牵着他在大街上就要给她跪下。

　　沈婉吓了一跳，连忙将那母子俩给扶了起来，“受不得如此大恩，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虎子母亲热泪盈眶，虽是粗布麻衣很是识大体，没有硬要给她跪下谢她的恩情，只是向他淡淡颔首，眼里感激不减。

　　虎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将她看着，面上还是孩童天真无邪的模样，她忽然蹲下身子，问道：“为什么要去当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