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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去吧。虽然吉时在夜间,但早些做准备也好过临时匆忙不及。莫担心,一切物事已经替你准备好,只管施展便是。”过了早,周先生对简裳道。

      阿稚应了,吃了最后一碗粥,给周先生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平平直直道:“阿稚去了,先生多保重。”

      周先生的粥还是老味道,但或许是因为再也吃不到了,反而因为情怀产生了一点更加美味的情绪。

      周先生笑了,兴许是离别将近,所对之人将死,其言也善,他难得地对她露出一点亲昵姿态来。

      他慢吞吞抬起手来,轻轻拍拍她的头:“阿稚,先生便不送你了。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的。”

      她死后自然就离开这世界,怎么有机会再相见呢,但阿稚的不舍思绪昨日已尽情发散过,今日毕竟有更重要的事,只合了合眼,便再也情绪不显,重新变回优秀的兵器。

      她也不想打破周先生的话,只好好应下了。

      周先生眼中的亮光一闪而逝,笑着将她送出门外。

      彦王的加冠礼自然在宫内,歌舞事宜,本该一应出自宫中,但姜相为助兴,将府中豢养的舞妓上献,传闻其中有绝色。

      午后方得入宫,因此晨间也只在相府中逡巡耽搁。

      舞姬无身份地位,和相府中普通丫鬟无二致,虽然这一天要紧不过,但毕竟是奴,奴总是要做下规矩的,因此一应事务仍需自己动手,包括夜间头上所插鲜花,形状需要自己搭配,因此也得自己动手去采。

      别人尚还能对付,但阿稚却是头一份的,只求出彩,却万万不能马虎了。

      绢花未免不足艳丽,纸花又凄怆失真,不合皇子加冠情景,唯有以鲜花才能托人颜色,而能衬得阿稚一身鲜妍的又只有血牡丹。

      血牡丹本就少,但也不是难以寻到,只是日子特殊,到了七月里,花期已经过了,唯姜相书房后的玉壶园内有一些特特培植的,极是珍贵。但事分轻重缓急,阿稚越艳上一分,便越容易乱花迷人眼,刺杀成功的几率便越大上一分,姜相自然没有不肯的,倒是府中花匠,絮絮叨叨了好些莫要伤枝的话,又叮嘱了莫要打扰丞相大人办公。

      阿稚喏喏应下,自去了玉壶园,手里拿了把小剪刀,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做贼一般猫在书房窗下头挑花。

      她看了两支,突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这般,这样猫腰弓背的姿势着实可笑,便重又按往日态度挺立起来。

      这专人照料的错季牡丹,显然没有到最佳的开放时候,花色半阖,还是美人初睡体态,不能叫人全然满意,阿稚细细想了,决定采了再说。毕竟是相府的花匠,让未开之花散瓣的办法还是有的。

      她的手指恰才捉住那花的枝干,便被一个熟悉到后背发炸的声音喊住了:“你在这儿作甚。本殿寻了你甚久。却不曾想你竟就是姜相府里人。”

      他显然走进玉壶园已经一阵了,只是久不曾动,阿稚竟未曾发现他。

      阿稚今日装扮身形和当日前去救人时候全然不同,对方仅靠着背影便将她一眼认出,这记忆显然深刻的很了。

      她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眼睛,生怕彦王认出她是简裳,只低低佝偻了腰背作出恭谨敬畏样子,“彦王殿下。”

      “本殿甚是好奇。”彦王难得说了这许多话,耐性出奇的好,“为何那日以后,你便如泥牛入海再无行踪,究竟是去了何处。”

      阿稚顿了顿,依旧是那副冰冷漠然面孔,躬身回道:“彦王殿下说笑了。奴婢是骏王殿下手下的人,自然是殿下要我去何处,我便去了何处。”

      彦王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转,明明目光是极专注的,最末却依旧是寒凉语气:“你不怕我,却在躲我,这是为何。”

      这里用的却是“我”的自称。

      明明依旧是那种毫无感情的平板声调,但阿稚硬生生听出一种无比熟悉的亲近来。

      她后颈的肌肉因此微微僵硬,为了掩饰她的失态,阿稚只更加拘束地躬了腰背,露出畏惧的情态来。

      “奴婢失礼,请殿下恕罪。”

      她其实很想回应这样一份别人绝无法感应出的亲近来,那份亲近是严归给简裳的,经年累积,只有互相托付过后背的人才感觉的到。

      对着这样一种冷心冷情者给予的暗号一样的亲近,她却非要假扮成另外一个人,而且不久后的将来她得亲手杀了他,直教人心怀波动满心酸楚。

      阿稚仅仅将那一瞬间的情绪在心头滚了一滚,脸上依旧是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只垂着眼绷着皎白的下巴。石头心,木头人。

      阿稚知道,这许多日的寻不着人又教她最忠实的伙伴重拾了往日的疑惑。

      因为她本不必躲他。阿稚是彦王的救命恩人,哪怕是要刺杀她,也是伺机离他越近越好的,断没有这样一直往外推远远躲起来的架势。

      阿稚躲彦王,不害怕他,却要躲他。

      因为担心他会认出他。

      这也是无法的事情,若是让他找着人,不用相对很久,以对方对她的了解程度,她必然迅速露馅儿。

      眼神,动作,神态,无一不明。

      眼下他有着充足的时间弄清楚他的怀疑,但她哪怕一秒,也不能多耽搁下去,对方只要让她抬起头来,那就结束了。

      “奴婢并非躲着殿下,只是心性所致,不愿与人亲近,性惯如此,往殿下恕罪。”说出这样一句话后,她坦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哦?”那少年人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仿佛连自己也是不信的,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进来,跨过男女大防的限度,又跨过主子和奴才的限度,直到停在她的面前。

      那英俊的皇家少年,在晨间柔软的阳光下,毫无一丝尊贵清傲神态,宛如再平常不过对话一般,站在她面前低声道:“让我看看你。抬起头来。”

      她不敢抬头,她也不能看他的眼睛。

      会被认出来。他一定会认出她来。

      “抬起头来,我知道是你。抬起头来,简裳。”阿稚硬生生从那平淡无奇的语调里听出一种缱绻的温柔来。

      那种熟稔到极致的确定的姿态,让她几乎猝不及防难以自控地想要流泪。

      “看着我。”

      她直觉说这样是不对的,这违背了表情管理法则,她作为执行部的王牌在任务期间不能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但哪怕内心她再大声地自我谴责呐喊,也无法对自己作出哪怕半点控制。

      因为这个世界太真实了,就连寂寞和冷都是一式一样的。

      在这样的意识中,她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孤独地漂泊了十六年。

      双亲孤露,无人教养,无家可归,流浪度日,因为冷和饥饿沦落到自卖自身。

      她不怕惨,因为她在国安的时候有比这惨多了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因为一切都受过,所以简裳如此强大。

      但她那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最艰难的任务,背后也有同样强大的严归。

      她怕寂寞。

      真怕啊。

      严归是她和她原本所属的地方仅剩的联系,是最亲密者,是最不可能背弃她的人。

      她无法拒绝他的呼唤,因为她从来不曾拒绝过。

      阿稚的身体已经背叛了她的意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园子的那头忽而传来一个清丽柔顺的女声。

      “彦王殿下!”后头姜相的贴身侍女恰恰在此时寻了来。

      “谁替您带的路?怎得走到玉壶园来了,此处看着近,和南砚斋却是从不同的院门进的。老爷在书房内等您,奴婢带您过去。”她这般笑着说,全然没有察觉这头的微妙气氛。

      阿稚被这一岔打的瞬间回过神来,收敛了面上神情,只福了一福,便面无表情地恭送彦王离去。

      彦王深深看了她一眼,神情不显。

      阿稚知道,彦王是在诈她。

      他们最了解彼此。

      她明白,感官上那样长的不实的时间,一旦确认了并非真实,就连严归也已经冷的受不了了。

      她无声地笑了笑,终于将那一朵花连枝剪断,握到了手里。

      血牡丹即使尚未完全开放,也已经初见盛开时候的艳色逼人,阿稚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花瓣,将最外头那一片经了风霜有些褶皱的慢慢扯碎,连带着心里那些最柔软的情绪一起连根剪断。

      她本来就不必软弱的,只要她在夜里杀了他就行了。

      阿稚杀了彦王,简裳和严归就能回去了。

      她这样想着,眼里出现一点近乎虔诚的希望的亮光来,她握紧了手里的那朵花,就仿佛握着她的枪一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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